之前只知道西津渡,那是镇江的风景名胜,不仅历史悠久,而且文脉绵长。传说三国时,孙权刘备联手抗击曹操,两位智者周瑜和诸葛亮就曾在西津渡旁的蒜山顶上商量对策;他们约定各自在自己的手心里写一个字,以决定对付曹操的策略。当两位传奇人物亮开手掌时,掌心里不谋而合地都写着一个“火”字。于是,波澜壮阔的中国历史长卷里,增添了一场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即至今仍为人们今津津乐道的“赤壁大战”。与赤壁大战有异曲同工之处的是淝水之战,而淝水之战主战场则在东津渡。

              一 

  深秋季节,随盱眙作协采风团来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古城寿县。说熟悉是因为历史书上常有提及,寿县历史悠久,古时称寿春,东晋孝武帝因皇后避讳改称寿阳,唐初改寿州,宋复称寿春,明又改寿州,民国时废州改县,称寿县至今。说陌生是第一次走近寿县,零距离接触古城浓烈的文化气息,感受古城厚重的历史遗韵。   

  寿县古城墙巍峨延绵,重关叠雉,谯楼耸立,瓮城森严,保留的几近完整。历史记载显示,寿县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故而寿县古城墙上曾不断的变换大王旗。公元前241年楚考烈王迁都于此;汉初刘长的淮南王国以此为都;建安二年袁术在此称帝;三国后期,司马昭率军攻破东吴十余万军卒守卫的寿春城,从而成功走向篡位大道。后周的赵匡胤也是在攻下寿州后,开始一步步走向皇位。两千年中,许多发生在寿县的战争结局,起着决定或改变历史走向的关键作用。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淝水之战。   

  古城东门也称宾阳门。城上立有“淝水之战古战场”的石碑,城下是护城河,向东眺望,目力尽处即是淝水。这里的淝水准确的说应是东淝水,安徽省境内叫淝水的共有四条,分别加东西南北用以区别。东淝水发源江淮分水岭北麓,呈南北流向至寿县东北处受阻于八公山脉而拐弯西折,于寿县古城与八公山之间西入淮河。东津渡就位于那东北方向拐弯处,在寿县东城门三公里外。   

  公元三八三年,北方前秦大军隔着淝水与东晋北府兵对恃。前秦尽管有二十多万军队,但由于在洛涧遭到败绩,损失数万人马,便沿淝水河岸层层布阵,准备等待后续大部队到来再发起攻击。晋军要想渡河,困难很大;但如等待下去,苻坚的大队人马全部到齐,要想取胜就更加困难了。对此谢安和谢玄都有清醒的认识;认为晋军只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争取主动,速战速决,才有获得胜利的可能。为此他们制定了先引诱秦军进行决战、再一举击溃秦军的作战计划。至于这个作战计划的实施过程,《资治通鉴》有精彩的描述:秦兵逼肥水而陈,晋兵不得渡。谢玄遣使谓阳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少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秦兵遂退,不可复止。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陈,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

  翻译成现代汉语:前秦的军队紧逼淝水而布阵,东晋的军队无法渡过。谢玄派使者对阳平公苻融说:“您孤军深入,然而却紧逼淝水部署军阵,这是长久相持的策略,不是想迅速交战的办法。如果能移动兵阵稍微后撤,让晋朝的军队得以渡河,以决胜负,不也是很好的事情吗!”前秦众将领都说:“我众敌寡,不如遏制他们,使他们不能上岸,这样可以万无一失。”苻坚说:“只带领兵众稍微后撤一点,让他们渡河渡到一半,我们再出动铁甲骑兵奋起攻杀,没有不胜的道理!”苻融也认为可以,于是就挥舞战旗,指挥兵众后退。前秦的军队一退就不可收拾。谢玄、谢琰、桓伊等率领军队渡过河攻击他们。苻融驰马巡视军阵,想来率领退逃的兵众,结果战马倒地,被东晋的士兵杀掉,前秦的军队于是就崩溃了。谢玄等乘胜追击,一直追到青冈,前秦的军队大败,自相践踏而死的人,遮蔽山野堵塞山川。逃跑的人听到刮风的声音和鹤的鸣叫声,都以为是东晋的军队将要来到,昼夜不敢停歇,慌不择路,风餐露宿,冻饿交加,死亡的人十有七八。  

              二 

  山河不易而历史一再变迁。   

  如今的东津渡属安徽淮南市谢家集区所辖。一座现代化桥梁飞架在古渡之上,成为连接寿县与淮南市的必经之路。当年这里曾是一个繁华的古渡口,人来车往,川流不息,有着与古寿州城共同兴衰的重要地位。《水经注》记载说:“肥水自黎浆北迳寿春县故城东为长濑津,津侧有谢堂北亭,迎送所薄,水陆舟车是焉萃止。”其意是肥水从黎浆北流,经寿春县老城东,就到长濑津。渡口旁设有谢氏家族的亭子,专门迎送往来贩运木料柴草的客商,水路来的舟船和陆行的车辆都到这里停靠。可知东津渡古时又称“长赖津”,以“濑”取名,可见当年水流之急。至于谢氏家族的亭子,或许就是为纪念谢安谢玄所设。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在《浮淮赋》中写道:“于是迅风兴,涛波动,长濑潭渨,滂沛汹溶。”后代有人将这两句赋辞活化为“迅风兴潭渨,波涛动长濑”;并认为赋中提到长濑是指地名,当然也就是指长濑津这个地方。   

  淝水自东津渡以下,分叉出多条水道,形成大片沼泽地;当年的古战场已无迹可寻。秋阳偏西时分,泛黄的芦苇闪着金光,雪白的芦花在秋风里不停的摇曳。岁月虽已远逝,河水仍一如既往不急不缓的流淌着,不时有浪花溅起。古时运输多依靠水路,东淝河是通往淮河的要道,是南北水路的枢纽。想当年,商贾船只常常聚集于此,舟楫南来北往,车马东去西行,商贾云集,万货咸备,茶楼酒肆,乐奏宫商,一派繁荣景象。如今繁华已经远去,留下的只有满目苍凉;不借助百度地图已不能确认东津渡的位置。一千六百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大战,曾有十数万前秦士兵被夺去了性命;如今大战的硝烟早已散尽,在历史长河里,那场数十万人以命相搏的战争,一如眼前这条淝水河中泛起的浪花,很快就流逝而去。作为后来人抚今追昔,深感战争的残酷无比及其对生命的漠视;庆幸和平安宁的来之不易。   

              三  

  淝水之战选择东津渡作为决战主战场是形势发展使然。   

  当初出兵时,苻坚那句“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说得是何等气吞山河!《资治通鉴》记载:太元八年(383)八月初二,苻坚派遣阳平公苻融督帅张蚝、慕容垂等人的步、骑兵二十五万人作为前锋;初八,苻坚发兵长安,步军六十多万,骑兵二十七万;一路上人喊马嘶,旌旗遮天,军队加上车辆、马匹、粮草、辎重,前前后后绵延千里。九月,苻坚攻占了东晋的项城(今河南项城),先锋苻融率部先期抵达颍口(今安徽颍上东南正阳关)。在冷兵器时代,攻伐靠的就是人海战术,号称百万大军的前秦部队不仅有投鞭断流的气势,也有斩将夺城的能力。十月,前秦阳平公苻融在攻打寿州的同时,派将军梁成率领五万兵驻扎洛涧。这个洛涧就是洛河,又称窑河;在东淝河之东与之平行的一条淮河支流;源出江淮分水岭北麓,北流至今安徽怀远新城口入淮。梁成在此布防,是为了遏制东晋过来的部队。果然谢石、谢玄率军在此受阻,被迫在洛涧东二十五里的地方驻扎。   

  十月十八日,前秦军攻克了寿州,擒获守将徐元喜等人。晋將胡彬听说寿州被攻陷,退守至硖石(今安徽凤台境内),苻融进军攻打硖石,结果胡彬战败被俘。苻融急速派使者向前秦王苻坚报告说:“现在贼寇力量不足,容易擒获,只是怕他们逃走,应该迅速率兵前来。”苻坚于是就把大部队留在项城,仅带领八千轻装骑兵,日夜兼程赶赴寿州与苻融汇合。   

  谢石和谢玄在洛涧东岸,收到的消息是寿县失守,胡彬军败硖石,晋军面临被合围的境地。生死存亡之际,谢玄派出北府兵精锐,在刘牢之率领下,一举突破洛涧防线,大败秦军,推进到淝水东岸。刚刚赶到寿县的苻坚登上城墙,见晋军阵容严整,旗号鲜明,又见八公山上密密层层的草木,看上去像人的形状,以为全都是晋兵,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与害怕。便对苻融说道:“谁说他们人马少啊?你看那远处山上都是敌军呀。”其实,八公山上并没有晋军驻扎,是北风把山上的草木刮得起伏摇摆。苻坚误以为是晋军在布防,留下草木皆兵的笑谈。   

  经过和苻融一番计议,苻坚认为有可能使晋军不战而降,便派朱序到晋军去劝降。朱序本是汉人,曾是襄阳守将,后城破战败被俘,被苻坚任命为度支尚书,是负责管理财政税收的官吏。他“身在秦营心在晋”,仍存报国之心。朱序来到晋营不但没有劝降,反而把他所知道的秦军的一切情况,都秘密地告诉了谢石、谢玄,并向两位将军提出破敌的建议。他说:“苻坚这次拼凑了全国兵力,共有90多万人。如果这些军队一齐到来,人多势众很难对付。但是目前秦军大部分人马还在行军途中,占领寿阳及守卫淝水的都是先头部队,只有二十几万人,晋军如果要发动进攻,现在正是大好机会。你们只要打败秦军的前锋,挫伤其锐气,秦军就会全线崩溃。”   

  战局发展的结果正如朱序分析的那样,苻融的先锋部队被击败后,前秦大军在风声鹤唳中兵败如山倒。谢石、谢玄率晋军乘胜攻进洛阳、彭城,收复大批失地。   

              四 

  东淝河是淮河南岸四条一级支流中的一条。自东津渡至入淮口不足二十公里,原河道已淤积成沼泽。解放后根据治淮的需要对河道进行疏浚,因故道稀淤较深,施工困难,改在老河北滩开挖新河槽,即现东津渡附近至入淮口段;原河道则成了芦苇的滋生地。   

  淝水之战是苻坚一生中遭遇最大的滑铁卢。晋军的胜利奠定了东晋政权以淮河天堑为防守阵线,以淮南为腹地,与北方政权在黄淮之间展开争夺的局面,并延续整个南朝,直到两百年后的公元589年,隋将韩擒虎方才攻入建康城,生俘那个隔江犹唱后庭花的陈后主。   

  如果说淝水之战是中国历史进入南北割据转折点的话,淮河成为南北政治军事分界线的作用则日益突出。《读史方舆纪要》作者顾祖禹总结道:“南北相争,淮流常为衿要”,“南得淮则足以拒北,北得淮则南不可复保矣”。可见无论南方还是北方,要想政权稳固,淮河都是在所必争之地。南宋史学大家李焘认为:“天下无衅,则淮南可以蔽江南,淮北可以通青齐;天下有变,则分命大将,将淮北之众可以出冀岱、摇靑冀,发淮南之师可以袭许洛、取梁宋。近固国本,远申主威,此实攻守之基,不可不固”。对于立国南方的政权来说,守住淮河,即进可攻退可守,两得齐全,可谓是上上之策。如何守淮河?李焘总结道:“善攻者攻其根,善守者守其门,攻而抜其根则枝叶不待摇而落,守而扼其门则堂奥不待据而安”。千里淮河,其门有三,淮西悬瓠(今河南汝南),淮北彭城(今江苏徐州),淮南寿阳(今安徽寿县);三门皆守,淮域保全,江南安泰。寿阳既为淮南门户,可见地位之重要。当年的韩擒虎就是先打破淮南门户然后抵达江北的。   

  与寿阳显赫的名声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东津渡的低调。不知从什么年代起,东津渡淡出人们的视野,以至于许多当地人都不了解东津渡的历史,甚至不知晓有东津渡的存在。毕竟是东津渡成就了淝水之战,而淝水之战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当年赵国平原君门客毛遂,自荐说服楚考烈王,促成楚赵合纵抗秦;随之不见踪影,犹如惊鸿一瞥,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后人却始终铭记。由人及事,东津渡不应遗忘。   

  万幸的是在明嘉靖年间的《寿州志》上,记寿阳外八景时,其中有一景名“东津晓月”,文字虽少,毕竟使东津渡记载下来。单从字面上看,东津晓月与发生在古渡要津的那场大战已无半点关系,有的只是夜筹人静之时,天空冰轮转腾;晨曦中远山淡墨浮动,平畴现初耕;微风里惊起水浦飞鸿,流水闻棹声;依稀晓月在云蒸霞蔚中渐渐隐去。   

  东津晓月,东津一如晓月,在拂晓之时渐渐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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