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一个与雪域西藏和国政外交息息相关的称谓。

  史料中找不到她的真名实姓。然而在地广人稀的青藏高原上,她的故事却被热传成了“神”,以至于脍炙人口、妇孺皆知。

  但凡有过一段西藏经历的人,都会为世界屋脊的诸多神秘心动怦然,我亦是。

  对于文成公主,记忆库存中的最早信息来自幼时阅读的小人书之页,再就是中学课堂上的老师之口,简单到“她是皇家公主,为了国家,和亲到了西域。”那是知识层面的一种被动的简约。亲历西藏工作生活后,才有了主动的、不吝辛劳的寻根溯源。正所谓萍踪识小,终见其伟大。

  好奇吗?不!是由衷的敬仰。

  《西藏王统世系明鉴》有云,公元七世纪初,松赞干布继承王位,完成了高原藏地的统一,建立了吐蕃王朝。他主张多元一体,与中原在政治经济上密切关系,发展生产力。于是,向唐朝求婚的联姻举措由此出台了。几年后,“安邦和亲”也逐渐成为大唐的共识,进而上升为“重要国策”之一。极具史典意义的是,“文成公主”这个词汇,随着她公元641年由长安踏上进藏遥途,便成为汉藏关系见著于史籍的开端,也达到了这两个民族关系水乳交融的巅峰。

  这位著名的汉家女子,《唐书》仅以“唐朝宗室女”五字概言。《资治通鉴》和《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对她的汉名以及身世,也考证无果。但史学界似乎有共识:她不是唐朝皇帝的女儿,出生于皇室的远枝,比唐太宗小一辈。还有史者猜测她“祖籍山东济宁,是江夏王李道宗之女。”因为,当年不辞艰辛长途跋涉两年多护送文成公主进藏的钦差,就是这个李道宗。“宗女”由此推论,但仍缺乏证据。

  毋庸置疑的是,这位被历史隐去实名的公主,又活脱脱地被历史演绎到了蜚声中外的地步,虽然“戏说“元素居多,但却鲜有人否认。一介知性才女,毕竟对于当年的大唐国政、汉藏友好乃至于整个雪域西藏的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功绩实在不可磨灭。

  草原百姓的描述是唯实的,亲耳聆听就更为铭心。雅江峡谷渡口有个满脸沧桑的筏子主人布登,老人家曾绘声绘色地面水诉说:“吐蕃王松赞干布是雪山上的战神,了不得呢!他很英雄,结束了贵族教派各霸一方的局面,让整个西藏高原成了一家。他娶了你们汉族女子文成公主,成了我们草原上的度母女神……公主来了,格桑花开的更好看了,我们放牛放羊的人,开始了修建水渠,耕翻土地,种粮织布,还安装了石磨,一代一代的日子才变好了。我的这个过江摆渡的木筏,最早还是你们汉人传到藏区的呢……祖祖辈辈,我们都不能忘记公主度母的大恩德。”

  是啊,松赞干布当年励精图治,一举统一西藏的雄才大略,不仅改写了西藏历史,也震撼了大唐朝野。当时的唐朝虽然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经济文化和最强大的军事,但稳定国运大局却是重中之重。太宗皇帝李世民深谋远虑,以接受和亲为名,谋求长期和平为实,于是年仅16岁的文成公主成为了“国家的特使”。她知书达理,主动远嫁作了24岁的松赞干布夫人,创造了融合民族关系、稳定国家局势、巩固政权基础的成功范例。汉藏一家的历史,也从此写下了光辉的新篇章。

  民间故事有演义成分,却很生动。据说文成公主进藏时历尽辛苦,发生的许多故事饶有兴味。其中出发前朝廷“六试婚使”的故事,至今在西藏草原上盛传不息。拉萨大昭寺和布达拉宫内,至今仍完好地保存着描绘这一故事的巨幅壁画,导游小僧的解说惟妙惟肖。

  第一试“绫缎穿九曲汉玉”。要将一根柔软的绫缎穿过汉玉的九曲孔眼。比赛开始,由于吐蕃人知道,其他外族的众多求婚使团也携带了大量的黄金珠宝前来请婚,并且势力雄厚,所以他们抢先一步操作,怎奈孔眼太小,绞尽脑汁也没能穿过去。而聪慧的吐蕃大相禄东赞偶然发现一棵大树下有一只大蚂蚁,于是灵机一动拽下一根马尾丝,一头系在蚂蚁的腰上,另一头则缝在绫缎上,然后又在九曲汉玉孔眼的端头抹上蜂蜜,把蚂蚁放在孔洞的另一头。蚂蚁闻到蜂蜜的香味,再借助禄东赞吹气的力量,便顺着弯曲的小孔缓缓地完成了洞中九曲的旅行,绫缎也便随着蚂蚁拖动的马尾丝顺利地穿洞而出。

  第六试“辨认公主”更是有趣。太宗皇帝及诸部大臣来到殿前亲自主试,只见衣着华丽、相貌近似的300宫女分左右两队依次排开,宛如300天仙破空飘来,看的人眼花缭乱。各方使者面对一个个体态窈窕妩媚动人的佳丽,不知哪位才是文成公主,一时都没了主意。又是禄东赞因为事先得到了公主侍婢的指点,掌握了她“左脸颊有一莲花纹,额间有黄丹圆圈,牙齿洁白细密,口生青莲馨味,颈部还有一颗痣”等信息,所以在左排第6位,公主被顺利认出,吐蕃在长安请婚参试中大获全胜。

  贞观十五年,也就是公元641年,文成公主在庞大的迎送亲使团队伍陪伴下,西出长安前往吐蕃,沿途栉风沐雪,传播汉地文明,历时两年又四个月。此后,她在吐蕃生活了近40年,一直备受尊崇。

  进藏之初,吐蕃的王都刚刚从山南迁徙到拉萨,迎接公主的是一片野草萋萋的萧条盆地,拉萨河边玛布日山(现在的红山)上的一个岩洞,一度成为她和松赞干布的居所。后来又建了一间宫室和一些房子,那是布达拉宫最早的雏形。

  据《吐蕃王朝世袭明鉴》记载,文成公主天资聪慧,不仅深谙琴棋书画,而且熟悉农桑、茶艺、建筑和纺织,对宗教佛学、天文地理和星象五行之说也颇有研究。加之来自文明富庶的大唐,头顶着天朝的光环,代表着皇家威仪,所以进藏时的陪嫁十分丰厚。不仅有大量金玉珍宝、医疗器械、乐器绢帛和粮食种子,还有各种农桑纺织医典和卜筮论著600余种,更有一些娴熟高超的工匠技师。因此,松赞干布对她宠爱有加,近乎于言听计从。

  至今,拉萨的市井街巷,仍可到处听见关于文成公主的传说。比如:她夜观天象地气,认为拉萨地区形若母夜叉仰卧,凶相太盛,不利创基立国,根据五行相承相克的理论,主张填湖建寺以镇邪匡正。两年之后,拉萨历史上的第一大宏伟建筑大昭寺便在沼泽沙滩上拔地而起。

  又如:她笃信佛教而且造诣颇深,所以甚得全民信教的藏民族同胞拥戴。因为初到拉萨一片荒凉,她进藏时从唐宫带来的一尊释迦牟尼12岁等身金像,先用帷幔围于沙地树丛之中,被人称作“帐篷佛寺”。大昭寺西北沙地草滩上常有红色湖水泛滥,路人不时落水淹亡。有人说那是“妖女作祟”,要用白山羊背土填湖建寺,置金尊佛像才能避驱。松赞干布立刻让文成公主主持监造了完全仿唐风格的小昭寺,并将她带来的释迦牟尼等身金像供奉其中。

  大、小昭寺的建设,都由文成公主亲自策划实施并命名,王城“拉萨”,也是由建寺中“山羊背土”的藏语谐音“惹萨”而得名。汉藏人民的友好情谊,被公主凝结其中。

  有幸看过描写松赞干布的藏戏《格萨尔王》,戏中松赞干布是战神,是英雄,也是善良与爱的化身。他有几句乐不可支的台词是说给下属的:“我族我父,从未有通婚上国的先例,我今天得到了大唐的公主为妻,实为荣幸,我要为公主修筑一座华丽的宫殿,并留示后代。” 

  今天我们回味这几句台词,再面对美轮美奂的布达拉宫时,但见屋宇宏伟华丽,亭榭精美雅致,红宫白墙于阳光下熠熠生辉,其背面脚下还开凿了碧波荡漾的池塘,种上了各色美丽的花木。一切建制都似曾相识,留着模仿大唐宫苑的痕迹。徜徉片刻,你还会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屋脊上最大的王,是多么的豪放大气;他借以慰藉文成公主思乡之情的方法,是多么的独特;他对文成公主的爱,是多么的深重。

  藏戏《格萨尔王》还告诉人们,为了与文成公主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这位骁勇剽悍的吐蕃领袖经常脱下穿贯了的裘皮铠甲,换上文成公主亲手为他缝制的丝质唐装,努力地向公主学说汉语。一对异族夫妻,演绎着诸多感情融洽的凡人故事,同时也彰显着汉藏团结的不凡意义。

  早先,毗邻佛教源头印度的西藏大地,盛行信奉原始本教,文成公主是汉地入藏弘扬佛教的第一人。她携带到西藏的佛像、佛学书籍以及她一系列普及佛学的举措,对于藏传佛教的兴盛乃之政治体制的巩固,都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她的影响下,吐蕃的政治走出了原始性,迈上了正规化,依托佛教稳定政局和人心的“政教合一”模式,在西藏运行了1000多年。

  在公主统领指挥下,随行进藏的文士和工匠们积极工作,他们帮助修润归档吐蕃的历史文献,记录松赞干布与大臣们的重要谈话,整理收藏佛教经卷。松赞干布欣喜之余,命令大臣与贵族子弟诚心诚意地学习汉族文化,研读汉唐诗书,还采纳公主的建议,派遣一批又一批贵族子弟远赴长安学习,把汉族的文化与科技引回雪域大地。

  随行的加工和纺织工匠依照文成公主吩咐言传身教,吐蕃的绿松石、米腊玉、以及水晶、玛瑙、银器等等,从此有了更加精美的工艺。尤其是纺织技术的传播,使吐蕃逐渐有了自制的丝织品,光泽细柔,花色浓艳,极大地美化了生活。

  文成公主带来的汉族乐师舞女们,十分卖力地演奏唐宫最流行的乐舞,舒缓优美的音乐伴着轻慢飘逸的歌舞律动,使松赞干布大有“坠入仙境”的感觉。他对乐师和乐曲大加赞叹,并选拔了一批资质聪慧的少男少女,跟随汉族乐师学习,使汉族的音乐与当地民族歌舞渐渐融合,传遍了吐蕃领地,流进了吐蕃人的心田,形成了至今一枝独秀的藏族歌舞。

  有许多民间藏戏演唱小段,赞美文成公主的普世惠民价值,说她带来的农桑技艺和种子,在高原上遍地开花。她带领农技汉人走遍草原,先把中原的良种播入土地,然后精心地灌溉施肥除草,由于草原上牛羊很多,土质肥沃,秋收时庄稼获得了惊人的高产,让习惯了游牧的吐蕃人瞠目结舌。

  至今记得一段小唱有如下的表白:

  曾经吐蕃种青稞

  公主来了花样多

  荞麦豆茶加蔬果

  牧人笑着勤耕作

  因为都是技术活

  不会管理难收获

  公主耐心教大家

  粮菜桑丝美了我

  ……

  呵呵,一个世代游牧的民族,素以牛羊肉和酥油茶养生活命,一旦农桑技艺和文化技能得到普及,生存质量便是一次跨越式的提升。

  雪域高原苍凉、贫瘠、尽乎原始,有大部区域谓之“生命禁区”。文成公主远嫁吐蕃的史实,世人亦有“替朝廷示弱”一说。无论如何,以亲戚关系感化边塞民族、宣展大国威仪,不能不说是一种巾帼壮举,不能不让人感叹赞颂。

  她虽贵为王后,却从不养尊处优;她博学多才,却丝毫不事权欲;她技艺超群,却全部奉献给了草原生灵;她参与治国安邦,却从未要求松赞干布给她一官半职。对于吐蕃的重大政治决策,她经常提出真知灼见,却不强加干涉。松赞干布和吐蕃大臣们敬服她,草原百姓们认可她。

  或许,女人在那个年代注定要承受更多的苦难,尤其像文成公主这样一个不凡的女人。公元650年,年仅34岁的松赞干布病逝,命运一下将文成公主推进了痛苦的深渊!我们无法考证她当时承受着怎样漫长的创伤。可是背井离乡的她,在永远失去故乡与家人之后,又永远地痛失了惟一的、曾经如此相知相爱的丈夫!

  此后的岁月里,她将丧夫之痛深埋心底,继续在这片她所钟爱的土地上生活了整整又30年。这是漫长的、爱与生命不断升华的、意义非凡的30年。此间,唐廷与吐蕃的关系几经波折甚至反目,而文成公主所受吐蕃官民的敬仰并未因此而稍减,随她前来的文士工匠也被作为友好使者一直受到丰厚的礼遇,因为他们都是藏民族的贵人,甚至在死后与文成公主一样,也被奉为神明。

  公元680年,文成公主在拉萨病逝,享年55岁。她的死引起了所有吐蕃人的哀痛。吐蕃王朝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至今的雪域高原,许多地区仍保存着藏人为怀念她而建造的大量塑像。拉萨布达拉宫、大小昭寺、罗布林卡园林、山南雍布拉康、昌珠寺、青海日月坛、阿坝松潘古镇、玉树文成公主庙等著名的佛家圣地,都有雕刻精美的文成公主坐像、立像或大型壁画,并且每每冠名“洞天福地”。

  公主去了,那尊释迦牟尼12岁等身金佛依然供奉在小昭寺的大殿之上,年年岁岁,日日夜夜,经声不息,香火不断。直到30年后的公元710年,金城公主前赴后继进藏和亲,这尊金像才被迎请到大昭寺,与原尼泊尔赤尊公主留下的释迦牟尼8岁等身金像易寺而居。如今的大昭寺大殿中,朝圣者如流若云,虔虔僧众和中外游客顶礼膜拜,最扎堆的地方仍是文成公主曾经挽带入藏的神灵——释迦牟尼金佛灵位。在他们看来,公主与释迦牟尼之间是可以划上等号的,都是心中永远的大佛……

  敢问苍天,我盛唐文化曾是何等的发达,诗词曲赋登峰造极,典章史经流传千古,各种皇家官方史书上为何独独少了文成公主的真名记载?是史官粗心忽略?还是公主的同乡孔老夫子“男尊女卑”的古训作怪?亦或还有别的什么不宜通晓后人的原因?总之,它是雪域大地上一个没有找到答案的谜团。

  冥冥中觉着,这个谜团一定暗含着某种刻意,或者有目前暂未揭开的玄机。

  在山南琼结县的一个谷地高坡上,我曾虔诚地拜谒藏王墓,那是一个大如山堡透着霸气的土堆,守灵的藏胞一茬茬地膜拜洗礼,一代代地交班接力。面对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造像,那是风华正茂指点江山的一对精灵。静静地凝眸,公主依偎在丈夫宽阔的肩上,丈夫举臂指向远方,高傲的两个头颅上一字排开四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眺望着千里雪山草原。我不禁感佩之至并扼腕长叹,感佩公主那种对丈夫、对吐蕃人民超越时空界限的爱是倾其一生的,叹服她苦心经营的汉藏和睦局势成了今人享受安定生活的丰厚红利。公主英灵就像千年不化的雪山冰川那般,又如四季清冽的雅鲁藏布滔滔江水一样,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加深远绵延,最终化作了今天西藏人民对她永久的怀念……

  有人说,女人都是水做的,上善若水乃人间最高境界。文成公主是圣水度母,她柔善无限、万年无期。

  我要说,历史的前行不能没有妇女奋斗的足迹。文成公主作为一种特殊形式的和亲载体,她无愧国之使节、人中女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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