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东住进医院多日了,金婵探望他,文东的脸更加苍白了。文东要为金婵剥个桔子,金婵说我自己来。金婵削掉皮递给了文东。

  文东的老婆是因为逃避刘的追杀,慌不择路撞到车轮下。结果文东得到了一笔巨额赔款。

  关于文东媳妇之死,人们演化成多种版本,一说文东的老婆欠刘的钱,想私了,讲好让刘做三次,超过三次了,刘还想,她就拒绝,于是两个人打了起来。还有的说是文东的欲擒故纵。总之,传说纷纭让金婵无法弄清事实真相。

  金婵想起刘那天说女人的心比毒蛇还毒,说话不算数。金婵拿着一支香烟想点没点,她的脑子出现了一些浪漫的往事。这是真的吗?金婵看着香烟依然在发呆。

  文东面无表情地沉默。屋子里很安静,外面的声音却很嘈杂。金婵陷入沉寂,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堵。

  金婵看文东,一缕余辉从他坐着的窗口斜射过来,微红的光涂抹在脸部,使他的眼睛闪着疲倦的亮光,透出一种超脱的神情。她说那笔巨款我收下了。

  文东说应该的,即使离开他,你也没有后顾之忧了。我的心也好受一点。那么多不明不白的钱应该帮助受委屈的好女人。

  金婵说:我是好女人吗?

  文东说:是的。你让我难忘。我在你身上体会到了我还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这就足够了。谢谢你,我死而无憾。

  他想抱抱她。金婵看得出来,可是他太瘦弱了,瘦得像个大烟鬼。她一点欲望也没有,她宽慰他几句后说,好好养着吧,我会来看你。

  金婵想,文东是想让她接受的坦然吧,可是在他身上,她觉得他就缺乏某种力量给她留下铭心刻骨的感觉。他的脸上有非常多的内容,冷漠中掺合几分阴沉,令她感觉冰凉。

  终于告别了文东。今天是周末。杰请了几位朋友在家里聚会。绕过一排普通居民楼,前面的高楼家家灯火通明,杰家就在这一片楼群中。金婵按了门铃进来,就看见一张萎靡不振的脸。杰拍了金婵一下,金婵赶紧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向她嫣然一笑。

  我们单位有点儿复活的迹象。也准备利用有利地势进行改建,用一部分房子招商出租。现在都在忙钱。听说你们那位也在拉赞助。局长助理信心十足。杰的丈夫老董脸上也算引人注目,是一双大而平淡的眼神,不算清亮的那种。金婵跟他握手时,他就赞美刘。说刘的脑子好使,会来事。

  老董在一家刊物做编辑,业余时间写诗,拉了不少赞助费出版了180页码的诗集。金婵记得,好像读过他的一首组诗,大概是《爱与恨》。被他那真情实感弄得心神恍惚,不知所云了几日。今天,老董又送给了她一本。

  老董与杰实行走婚制度。两个人都有自己房子,周末相聚两天,最多不超过72小时。用杰的话说:爱情不能因为结婚而死亡。

  金婵说:董先生,你说先拯救诗歌呢还是先拯救诗人?

  杰听出了话音,转过头跟金婵挤挤眼说:别难为他了,三脚踢不出个响屁。哼,现在开始做股票生意了,老董老梦想着发大财。

  金婵放声大笑,原来想辞别诗门进钱庄。老董就向杰打听。杰说你投入股市之后,再也写不出一句好诗。天天熊市、牛市的,诗的情感全部转向股票炒作了。

  金婵笑出眼泪,她去了洗手间。这时候刘进来了,金婵回到客厅后,看见老董跟她挥了挥手。原来刘和老董早就有约,也许杰的主意,从中搓合他们这对分居已久的夫妻。老董也做善事,他正跟刘谈起金婵设计的壁画,老董建议金婵把壁画的色彩鲜艳一点,不要让行家赞成。老百姓能接受你就有生意可做。专家以为看上的东西就雅,看不上的就俗了,其实任何艺术门类都是来自民间,提炼之后就雅了,红楼梦这部书是雅还是俗呢?实践出真知。

  刘淡淡一笑说:其实,金婵你设计得再好,如果没有文东推荐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刘的话太露骨。太伤金婵的自尊心。刘要搞一个突然袭击。制造一种她早就有外遇的氛围。其中一个理由还是离。他没给老董夫妇面子,这次聚会的情调自然会就少了一些想象的浪漫。

  老董却有另种想法,他说:刘,你忘记了原先的设计方案?配合一下好吗?

  杰说:你们俩呀,早晚有后悔的那天。没事便罢,有事谁也救不了你。你在外面忙,金婵也不追究了还要怎么着?你自己说说吧?

  杰这么说,老董脸上的担惊渐渐就消失了。金婵发现矜持的杰还是很机灵的。老董拍了拍杰的肩膀,觉得这台戏还是应该由女人来唱。刘,全看你的了。

  刘说:你说,喝什么酒呀?

  杰说:我们订了外卖,一会儿送来。

  刘说:你们两口子的真情实意我跟金婵心领了。我是怕她年轻,我老了,我不是耽误人家的前程吗?你们不能曲解了我的意思。

  这话让老董与杰面面相觑。

  饭店送菜的人来了,老董与杰有点儿尴尬地张罗吃喝。

  金婵喝了杯葡萄酒。断断续续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意象,刘,关于你的谎言,关于不可捉摸的激情,关于你的好心,你在宿舍里跪下求我时都说了些什么?你强奸的我。你现在说什么怕耽误了我的青春。我的青春早让你给耽误了。你还我清白。金婵一心想发泄出来。

  杰说:你喝多了。休息一会儿。杰把金婵拉进了卧室。

  金婵不肯,她来到阳台上,莫名其妙地划燃一根火柴,怔怔地瞅着小小的烟火,发出红色火焰,她举着那一支烟,没有要吸的欲望。她恨刘。

  刘也凑了过来,问道:闹什么闹?好心当成驴肝肺。

  快得了吧。杰的尖嗓门向刘喊着,却没有劝阻金婵。

  金婵发现他们都有点儿尴尬。她若无其事地掐灭了香烟,穿起外衣往外走。杰跑出来追问:你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觉得恶心,没劲。

  金婵走着回家,大约半小时。她发现有一个人跟着她,开始感觉有点儿害怕。在一棵树的阴影下,金婵回头看了看,觉得像文东的身影。刘不远不近地跟着,金婵走的不紧也不慢。进了楼道,回头望,刘却没上楼来。


  二

  金婵决定天晴了就去酒店画壁画,人家把架子都搭好了,就等她一展技艺了。吃了点东西,想看看电视,结果,风一刮,天就晴了。她决定去画壁画。也好给文东一个交待。

  金婵来到黄鹤楼大酒店前厅,正准备登上脚手架,刘却来了。刘和梅鸿他们开始公开露面,说是出差。搞不清楚刘的情绪是好是坏,反正对她金婵总是阴阳怪气的。用一种嘲讽的几乎是惊讶的口吻说:哟!创作呐?需要帮忙吗?

  哦,你俩呀。你们快忙你们的。金婵笑了笑就举起笔,狠狠的挥笔下去就是一棵迎客松的枝干。她把愤怒注入了笔端。

  金婵直画到灯光四射,满目晕玄才停下。缓过劲儿才觉得浑身酸胀,金婵跳下脚手架子,整个人散了架似的在了地上。刘和梅鸿才从楼道里走出来,后边跟着一个摄像师。这又是一次专访。刘一边下楼一边拍着梅鸿的肩。似乎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摄像师跟着梅鸿去了餐厅,刘凑了过来说:一起用晚餐?

  哼,猫哭耗子。金婵想唾他一口。

  梅鸿美貌实用,小巧玲珑,给人小鸟依人的感觉。符合男人寻找情人的那种标准。撒娇、喜怒、打逗、床上演练无所不通。梅鸿也闹过离婚,官司打到法院。她的男人是药店的经理,卖假药伟哥、猛男、神油、彻夜欢等。被工商局查封,结果又牵出行贿受贿,吃私贪污挪用公款等。检察院起诉,法院判决有期徒刑三年。梅鸿的男人一活动,上下打点,来了个监外执行。最终梅鸿的男人还是进了监狱,检察院的发现了几个法官受了贿。

  男人正是孤寂难耐之时,刘渴望那种新感觉、新体验。女人梅鸿守活寡两年多,也是久旱无雨,焦渴的眼珠发蓝,干柴遇烈火,两个人一拍即合。她一定对刘能给女人带来的物质与兴奋的机会,死不撒手。于是刘提出离婚。这真是一个顺理成章的故事。但是,金婵不知道刘预谋已久,金婵要让这种预谋的刘徒劳一场。发誓不离婚。你呀臭美?操你大爷的!

  刘支吾地说:不要闹了,检察院的找我谈话了。我想退职都不允许。那套房子是我花钱买的。房子是你的名字,你最好承担起来是婚前财产。唉,我现在很怀念那间宿舍。你看……

  刘的心思,无疑是试探金婵,对他的可怜施之于同情,也让她有一些心理准备。

  你大可不必这样为我着想。想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吧?我怎么帮你?

  离婚。

  离婚?不!我不会同意的。你去法院起诉我吧!

  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

  你想想我能怪你嘛?

  金婵想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回心转意上。据说梅鸿的丈夫也快刑满释放。她不愿爱情像肥皂泡一样在瞬间破灭。刘对金婵的脾性了如指掌。一方面逼金婵问出她的想法,一方面还给她留有余地,让她感觉到他高尚、豁达。其实,金婵只是也学会了报复。金婵不放弃,放弃的只是与文东的插足。金婵明白了,只想让自己走出文东的阴影,金婵怕自己支撑不了。虽然金婵还可以趁机损他几句,但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自己也有同样的毛病。也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刘助理成了副局长,跟局长说要申请离婚。

  局长说此事不可草率。不是万不得已,最好别离婚。你当初就不应该结婚。看来,在人们心目中离婚不是好事。多大的影响。

  但是,刘必须讲述经过。金婵说你已经跟别的女人同居在一起了,她不离婚。金婵还没有为这种事排忧解难的高风亮节。这点事多麻烦。局长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看着刘。可能他觉得有点儿神经不正常了,让你搞基建吧,你捅漏子。但是局长还是耐心劝告刘,你好好想想吧。

  局长的话有道理,但也像一个圈套。

  刘沉默了一下说: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别担心我。


  三

  金婵知道世界是物质的,情感也是物质燃烧后的派生,不是重要问题。目前,离婚也是刘最好的选择。刘对金婵的感觉或金婵对刘的感觉,有些事情是无法感觉的,你说它好它就好。金婵想极力挽回刘。杰说:不是她不想,而是金婵无力挽回。刘的离婚理由是感情破裂,没有子女,她有外遇,所以他坚持离婚。这些事,杰也劝金婵,粘糊什么劲儿,快刀斩乱麻不得了,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杰说他也找过他们局长,人家没说什么,调解无效。我也无能为力。那怎么办?杰问金婵,她说我不离,我要去探望文东。

  文东前几天做了开胸手术,身体显得虚弱,情绪也不稳定。金婵真担心文东体力不支了。就给他买了一些补品,她在走廊上踱步,被主治大夫叫到办公室。大夫说:开胸之后,发现肿瘤已经扩散,且不是良性的。就是说,取下那块东西,也无济于事。确诊是肝癌,但没有告诉文东。

  金婵一听,张着嘴,半天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才问大夫,大夫说:最多挺两个月吧。金婵不知怎样从医院里走出来的,懵懵懂懂地走到医院花园里;茫然坐在长凳上。盛夏的树上那些知了叫的令她心烦意乱。金婵在躁热的热风中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想定了主意,她才回到病房。

  文东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他今年五十多岁,正是事业走向辉煌的时刻。守了他一天一夜,金婵还得去画壁画,文东说:你等一会儿,我的企业有你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这是入股证明书。不要拒绝,算我对你的补偿。

  文东平时也毫无病态,精神也健康,突然就有了肝癌,而且急性的,疼得他整天打杜冷丁。金婵刚拿起证明书,文东就说话了,请你心安理得的收下,以后别来看我了,你已经够意思了。金婵有些疑惑,心想他怎么这样?但她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文东就闭上眼睛。

  金婵走出医院,于是决定直奔杰的家。杰和她丈夫老董正为股票买卖吵得声嘶力竭。她说老董每天描的五天线、十天线、阴线、一下套住了。可到最后却进入死亡线,栽在一些破股烂股上。老董则声明自己目光远大,历数几次的买入抛出,赚了钱,功不可没。眼下这点跌落,只是暂时现象。然后埋怨杰总是干扰他的正确判断,积极思维。成天价吹耳边风,有些看好的上市新股,就是被她说得一无是处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杰当然不认账。看老董那副模样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金婵想既不能插嘴更不能观战,否则那种折磨会更厉害,她本想把文东给她股份的事向她说一下,看来没必要了。金婵想立即溜之乎也。

  金婵画了一天,中午吃的方便面,累得浑身发酸。疲惫地回到家,又是一人枯坐家中,什么也不想做,最后决定洗个澡。寂静中,金婵感到呼吸急促,胸口憋闷,便马上做深呼吸。天色已暗,金婵没有开灯。渐渐地,呼吸畅通了,脑子也清楚起来,想起一件事。五年前,刘开始收集各种名石。什么鸡血石、雨花石、天然矿石等。刘有一块质色纹理绝佳的鸡血石,刘曾信誓旦旦对她表白这是他把她放在心上。那也是堪称佳品的石头。其它的石头精品不及它的收藏价值。直到今天,一堆石头离金婵而去,她才明白那些他看得很重的东西,其实对你是一种嘲笑。

  文东利用那点股份是否也有鸡血石般的作用呢?洗完澡,金婵就在床坐了一会儿,自己喝开了葡萄酒,酒是个好东西,让人兴奋也让人遗忘一些烦恼。金婵在房间里唱起了歌。金婵心想,再不唱唱歌,就要失去说话的能力了。失语了怎么办?尤其这一个多月以来,金婵憋闷、苦恼,情绪坏到恶劣的程度,想吵架想骂人想撒泼,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文东理解她默默关心她,她也曾投入他的怀抱淋漓尽致地哭过,现在他危在旦夕不能与她畅所欲言,只有喝酒了。隔壁姚姐也在唱,唱的是小白菜呀,脸发黄呀,两三岁呀没有娘呀。跟着爹爹还好过呀,就怕爹爹娶后娘呀。歌声戛然而止,床铺砰地一声,倒了一面墙似的,那床铺也在反抗,吱哑地呐喊。金婵把一瓶葡萄酒喝光了,听见有人唱小白菜,泪水更加汹涌。


  四

  第二天,金婵惶惶然地醒来了。楼下那片桃林子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鸟儿多了像猫闹春似的。她成天价自怨自艾,别人厌倦你不怕,就怕自己厌倦了自己。那么金婵又斩不断这个厌倦。她使劲用凉水冲脸,然后为自己冲了一杯浓咖啡,最后准备去黄鹤楼大酒店。

  埋头苦干了两礼拜,完成了那幅壁画已是下午四点多钟。黄鹤楼经理验收通过,金婵长松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壁画完成,心里空落落的,干什么去呢?决定去找刘。

  刘不在,说是出去跑资金去了,教师楼正等米下锅。要不等到晚上约他吃顿饭,联系联系感情,万一他能回心转意呢?她有耐心等他。

  那天刘惊讶地说:今天怎么有心情请我?画完成了?金婵,你是个好女人。我,我……

  金婵有点儿纳闷,今天不知他怎么了,究竞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变化很快,能够及时调整自己,刘彬彬有礼的样子使金婵心里挺舒畅也挺疑惑。这是金婵对自己耐力的一次考验。虽然也不太理想,但也有值得骄傲的地方。现在约她画壁画的人挺多。金婵看了刘一眼,酸溜溜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干不成?你早就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看待我。话一出口,金婵就后悔了,不能说话尖酸刻薄了,像是讥讽的玩笑。可是刘却没听出来,刘想了想,一拍脑袋说:嘿。你还真行。竟然没丢了你的专业。

  你以为我光会发神经呀?

  你总这样说话谁受得了?

  不会的,刘,别闹了,我会改变的。

  刘笑了,反问金婵:变好了?刘对她的看法,金婵是同意的。只是她觉得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这使金婵流露出维护自尊心的挑战神态。她说:如果这个孤独者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你眼睛将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了,你总有一天疲惫不堪说梅鸿真累心。女人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图个新鲜也该有个度了吧。

  刘看了看金婵,说:这个你有发言权。说吧,我洗耳恭听。

  金婵站起来,迎着刘的眼睛看过去。清澈眼眸中,与其说是期待神色,不如说是小心翼翼、诡计多端。金婵的心动了一下,但眼光仍是冷冷的:希望你不要走的太远。

  我不会改变我的初衷。

  顽固不化?不过你走题了。金婵的意思是,人总得回归家庭。

  他们没有再谈什么。刘想金婵今天一本正经。她为什么要请我?她还不明白我的心情。我应该告诉她。不,知道真相她会受不了的。

  去医院看文东了?刘问。

  不应该吗?说良心话,我们很真诚。金婵说。

  可惜呀。太晚了。今天到我那里看看?

  金婵不置可否,她现在对刘百依百顺。她发现他的床头柜上,一束硕大的红玫瑰插在透明的水杯里,含苞待放。丝绒般的花瓣呈现出艳丽精美色彩,像云影霞光,飘荡在的卧室里,触目惊心。惊愣半晌,金婵问刘,是她,送给你的?刘微笑着点点头。

  金婵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滚滚而下。这么说来,在最后时刻,人的情感也会得到满足。即使在冥冥之中,那一份痴烈也将散发出异常之火,传送给失去灵魂一样的男人。

  刘被梅鸿的手机打走了。触景生情,金婵心中压抑的东西像开了闸,止不住冲流出来。金婵趴在独居的床边,任自己哭了个痛快。使她骤然停止哭泣的是隔壁姚姐又开始工作了,传来很亢奋的叫床声,看来不喝点葡萄酒就甭想睡个安稳觉了。她终于喝光了一整瓶。

  金婵从来没有设想过婚姻就要分崩离析,起码没从对方会改变的角度去构想什么。这是一个愚蠢的错误。难道就什么迹象都不曾出现过?金婵努力回想过去的日子,一些似乎已经遥远的记忆慢慢浮现了。开始是刘忙得不可开交。每天早上七点就离家,金婵还躺在床上睡懒觉。每天都很晚,不,刘回家已是半夜,他说很累。后来干脆就不回家。而金婵等了一天的幻想,人显得精力旺盛,除了谈单位的逸事,邻居的闲言,还大讲一些关于姚姐的趣闻。可刘满脑子都是生意经,根本没有心思听金婵聊天。对金婵这样一类人成天混时间,刘感到她是庸常之辈。对金婵成天价东找西画什么的也不感兴趣,更觉得她不比梅鸿有情调。

  有一天,文东跟金婵说:去帮他的公司画画儿,画室也准备好了。同时还先预付金。现在想来,刘的态度虽是轻描淡写,无所谓之中充满轻视,其实她完成的很庄重。出于好奇与不肯服输,后来的结果令金婵和刘皆大欢喜。虽然金婵认为挣这个钱浪费了不少时间,但是却推翻了刘的轻视。刘说过,我以为你废物了,没想到你办了一件令人感动的好事。

  后来,金婵坐在画室的办公桌上,她也反复琢磨,这也是自己最乐意最喜欢干的,还是有间宽大画室好。或是画画或是读一些书,继续自己的梦想。她记得那天晚上他们躺在床上,刘问金婵还想做些什么,金婵把这个想法就跟刘说了。刘说当然好。金婵慢慢察觉,刘对她的事不那么关心了。他们的晚间话题刘一直应付,话也少了。也许,各种女人成了刘和别的男人们的热门话题,因为刘的身边出现了一些女人。可能许多男人都会受到性的诱惑,但对刘来说,性的诱惑最终必须得到满足,因为这是对刘能力的证明。许多男人都想证明自己,所以就出现了情人。

  令人可笑的是,刘的能力来自于金婵,而金婵也将毁于自己。这种能力使刘膨胀,刘欣赏自己的能力的同时,几乎有些自我陶醉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最后呢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暴风骤雨从天而降,雷鸣电闪,向他们狰狞大笑。这样的天气,金婵和刘还能相视而笑吗?更别提在床上迸发激情了。他们已经失去了激情。刘的肩头已经变得冰冷,而过去金婵的宽容,变成了一把愤怒的利刃。

  你总挑我的不是,嫌我把你浪费掉了。你怨恨我?这回我解放你。哼。你随便?你不也跟别人在床浪漫过了吗?还有你的怪异,见我与人说话你就犯病。你多烦人哪。

  你走,你不走我走。


  五

  刘出差回来了,刘刻意打扮了自己,一副风流潇洒的气度。只是戴了一副意大利进口眼镜,稍稍长瘦了些,更显得精神。

  刘笑眯眯地来看金婵,进了门,金婵一惊,刘张开两手就把金婵抱住,然后就往墙上挤。金婵的身体被刘挤得贴在墙上。刘的双手开始从金婵的腰和胸部之间抚摸。

  金婵明白了,这不是一般的见面礼。她推开了刘说:你干嘛呀?金婵把刘推到沙发上。刘点了一支烟。眼睛盯着金婵,他很焦渴的样子。说道,你不会拒绝我吧?我,我想爱。

  金婵想,他这么饥渴的神态,说明我在他心中又恢复了吸引力?她同意了。叉开两腿坐在刘面前,有一种良好的自我感觉。刘这样的男人当然是可以的,总能给人一种骄傲,由于迫不及待,刘没让金婵脱衣裤,他凶猛地像个强奸犯,又像匆匆忙忙偷情的人一样。金婵说你急什么急?脱光了感觉不一样。刘流着口水结结巴巴地说:这样挺好。金婵一边推他一边说:这样不行的?刘不看金婵一眼,直奔主题,我没听说女人有不行的,只有男人不行的时候。金婵说:你简直就是个强奸犯。

  刘气呼呼的,不管不顾,没五分钟他就提起了裤子。金婵不动,兴奋劲儿刚起来却立马抽走了,她心里空了半截似的意犹未尽。她怎么看他都像个嫖客。她挺愤怒。

  刘说:我饿了,做点饭吃?

  金婵磨蹭了半天才起身,眼睛斜着他问道:想吃什么?

  刘摆摆手,然后说出去吃饭。金婵说你忙,我就不去了。她根本就不想跟刘出去吃饭,找了个借口,把刘打发走了。临走,他说还回来。

  金婵想,我的努力见效了,凡努力过的必有所收获吗。

  刚关上门,转身想静一会儿,电话铃又他妈的响了。就像有人用一把冷手,突然抓住了你的心一样,让人担惊受怕。但是,金婵惊喜的是刘可能又回来找她了,兴奋地抄起电话问是谁。没有动静。原来是好友杰的声音。杰说老董请客。她问金婵心不在焉的干什么。金婵把刘刚走的事儿说了一遍。明天吧?

  杰说:哦,好的。老董请你,你不会不给老董面子吧?

  无奈,第二天中午金婵还是跟着他们夫妇去了,来到一家西餐馆,金婵停在了门口直犹豫。杰说不喜欢西餐,最后来到了迷你海鲜馆。整了一桌子丰盛的佳肴,都是生猛海鲜,弄得金婵挺不好意思。结果是老董说是听了金婵的话,没有急着把套住的股票抛出去,这回狠狠地赚了一笔。所以就请客了。有了钱感觉也好。但我不任性,一任性就栽跟头。

  金婵如梦初醒,其实,她说过的话早忘了,当时看到老董要自杀的劲头,她是脱口而出。没想到歪打正着。救了他一条命。不,无意间改变了他的命运。

  老董喜欢喝啤酒,肚子那么大,喝个三升五升的啤酒跟水一样,不过,他总跑卫生间。那副情景就很不雅观了。

  金婵看见杰直愣愣瞅她,就说你有话跟我说?杰说你别以为你对付男人的英明与威猛有手腕,人家已经把你起诉了,上法院起诉你离婚的。杰说是刘打电话告诉她的。什么时候呢?今天上午。

  金婵真的惊愕了,正是她等着刘回心转意时期呢,这下可好等着他起诉了。她不明白刘昨天的表现。杰说你可以提条件,要一笔钱,反正不能饶了他,他无情你也无义。杰支持金婵声讨刘。

  老董还是听见了,不过他没有说什么。杰劝金婵为钱也得应诉。金婵诡笑的说,非让他知道老娘的厉害,老董终于说话了,毕竟是夫妻吗,不能相忘于江湖。城市不大,总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得饶人之处且饶人。


  六

  金婵走出家门来到了医院,她看见文东就想哭,不是哭他,而是哭自己,文东都是快死的人了,你还来打扰他,其实她就觉得文东这个人比较可靠。

  文东得知金婵的离婚是因为刘要上法院起诉的原因,他连连说好。文东说:如果你想对他恨起来,就得跟他上法院。法院是培养仇恨的土壤。既然他的目的是通过法院判决,那么他一定要给你一笔费用,你要不想离就别要,坚持感情一直很好,因为他有了梅鸿才想闹离婚的。实在不行你自己看着办,给钱也是一种平息风波的手段。那说明以往你对钱还没有仇恨。到了法庭,你对钱就真正恨之入骨了,钱就成为一种罪孽。你得到钱,其实是减轻他内心的罪孽。也许刘另有苦衷。我可以帮你打探一下。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一时,金婵所有的担心、阴郁、忧愁一扫而光。她深情地望着文东。如果文东能喝酒她就陪他喝,如果还能做爱她也不拒绝。文东说:你可别犯傻呀,你让我临死之前心安理得吧?我的遗嘱在韩律师那里,到时候你也看一看。

  由于兴奋,金婵答应了,她回到家拿出酒,从冰箱里找出点吃的,喝酒,她一个人喝。甘愿饮尽那份孤独。

  杰跟刘一起走了进来,刘是让杰解释电话里的传言。问她我什么时候说上法院了?杰矢口否认。金婵说:喝酒,谁说的并不重要,刘,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杰看见刘直给她使眼色,杰借故说出去买点酒菜,她是有意躲了出去。

  刘说:杰你听听,这夫妻间谁强迫谁呀?她是改造我。我能那样……

  金婵泪流满面,她请刘出去。

  刘悻悻而去。走出大门又折回来,指着金婵鼻子说:明天法院见。

  金婵跑进卫生间。她的头发披散着,两眼红肿,从镜子里看,活像一个旧社会受气的小媳妇。她拿起梳子想梳头,可是手指不听使唤,梳子掉在地上。金婵一直心跳的厉害,一屁股坐在了马桶上。

  杰不放心,在门外叫她。

  杰把金婵扶出卫生间。金婵像瘫了一样趴在了床上。金婵周身一阵发抖,想哭又想笑。湿毛巾、热茶。刘的身影在眼前晃动,模模糊糊。金婵开始胡言乱语。杰握住金婵的手。杰修长的手指抓住金婵的手指,渐渐握紧。金婵舒缓了一些,好像又哭了,然后才沉沉地睡去。由于害怕,她叫来了老董看着金婵。

  杰的丈夫老董睡在了沙发上,他打了一夜的呼噜。

  金婵在卧室里一夜未眠。她问杰老董的鼾声怎么样?杰说我习惯了。正说着金婵的手机响了,医院抢救室打来的,文东危在旦夕。

  他们匆忙赶到医院,医生正对文东施行紧急抢救。他的身体极度虚弱,由于癌细胞扩散,并诱发肺心病。幸好护士发现及时,吸出了堵在文东嗓子眼里的一口痰,文东才从死亡边缘暂时给拉了回来,他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医院护理的挺好,轮流昼夜值班,属于特护,以免再发生意外。金婵跟杰看护了半天。文东清醒后不让她陪着,公司里有人,金婵一想,这个时候总来看他,难怪让刘抓住把柄。

  客人走了,病室仍然是一片洁白,她想医院的墙面应该换个颜色,给病人如归的感觉。白色挺让人恐怖的。这时文东示意金婵到他床前。文东用微弱的声音对金婵说:多保重别计较。如果想出国留学,应该考虑考虑了。

  金婵点了点头。她在他面前点了头,起码文东心里是欣慰的。她答应他考虑考虑。


  七

  金婵拦了一辆出租车,头转向窗外。车路过文教局她没下车,路过黄鹤楼大酒店她也没下车,倒是好好想文东与黄鹤楼大酒店。也许那个梦想开始了。金婵让司机开到了野外,付了车费她才看见秋天来了,顺着河堤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儿凉。原来一片树叶落在脖子里。

  金婵散慢地走进那片树林子,但几乎每一棵树下都有男女。金婵愣了,她已经不是涉及这片领地的那个年龄的人了。只要有青年人,浪漫就无处不在。谁没年轻过呢?她想。

  这时只听有人在远处的高坡上喊叫金婵:金婵。哦。梅鸿怎么一个人站在那儿?金婵不想理她,同学呀同学,你还好意思找我?你抢我的老公,你还有脸说什么?她心里骂着,但还是迈步迎了过去。穿过稻茬地不到三十步,金婵立在了梅鸿的面前。

  梅鸿不想解释。金婵说你不想解释跟踪我干什么?心中有愧呀。

  梅鸿说心里没愧。我是采访回来看见你到了郊外,我怕你……

  金婵笑了:你怕我死。你错了。我才不会去死呢。停了一会儿,她又说: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抢我的老公?你为什么要找他?她平静地说。

  梅鸿说:我没抢他,是你把他推出去的,刘不遇上我,也会找别的女人。倒是你应该想想他为了什么。他爱你——说完,梅鸿转脸走了。

  刘有经济问题。不想连累你,你明白了?他有经济问题?他……金婵脸红了,两眼直了,她领略了梅鸿的厉害。

  金婵这才发现自己伫立很久了,脚下落了一地枯黄的叶子。这些叶子也曾鲜嫩的让人们眼花缭乱,可是不能抵挡深秋的清寒。她面前是一片干净的田野,想靠一靠还得往回走,那儿有一片树林。金婵恍然大悟,路还在脚下,一路走好是多么的不容易。


  八

  金婵在家等着,等到上午九点多来了男女两人,刘介绍说:洪法官和书记员小赵。金婵给二位法官倒了茶,让了坐。心想,看来刘是死心塌地要离婚了,他还托了人,他毕竟是个处级,也要面子,离婚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姓洪的法官说:我们来呢,一是先调解,调解不成你们商量着定个协议,再不行就由法院判决。说实在话,我们都在这儿住着,刘我们也熟悉。他起诉了,我们就得过问。怎么样?你俩谁先说说?

  他起诉的,那就他先说吧?金婵瞅了一眼刘。

  我们之间感情破裂了。刘低着头说。

  感情破裂?怎么破裂的?我认为我们相处的很好。因为梅鸿的出现!

  咱们的事,你扯人家干嘛?

  没她,你敢说没感情?金婵不想让他们的婚姻破裂。不过,既然他起诉了,说明他是死不悔改了。我何必纠缠?要是轻而易举地答应了他,又觉得委屈。于是她就想哭。

  你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我什么条件也没有。你就甭想离。

  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你不说商量好了吗?你们还是商量一下。姓洪的法官说。

  我不离。金婵腾地站起来,愤愤地说商量什么?没商量。她拂袖而去。把他们三个人扔在了屋子里。

  现在,是你求金婵离婚。你应该想好了策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件事不算难断吧。可你自己没办好。你究竞是怎么想的,你就直说。我看好办,不过你得出点血,有时候钱能摆平过错的。姓洪的法官提醒刘。

  好,我再努力,今天中午我请客。

  噢,再说。姓洪的法官对刘很反感。

  金婵匆匆离家而去,她打了的,也不知道要上那儿去。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老董找她,说杰有点儿不舒服,所以他打电话,有个客户找你,也是关于画壁画的事。

  金婵没上公司去,而是去了局里,她好久没上班了,局里的人见了她,都说她今天气色难看?是不是缺乏睡眠呀?金婵觉得自己成了受气的小媳妇被怜悯的对象。金婵对这种恭维不感兴趣,讨厌人们两副面孔。可是他们都是罩在一张网里的鱼,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金婵假热情地左顾右盼地答应着。人们生活在一个世俗的世界上,世俗是生活的主流,而一些力争超凡脱俗的人,生活起来就艰辛。良好的人际关系,其实你得花精力花金钱花功夫培育,有能力去维护、有精神去游说、有资格才能去表现、有耐心去顺从、有机会去赞美。你才可能得到那么一点点如鱼得水的生活空间。人在不幸的时候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同情弱者也是为了维护自身的那点尊严。利益始终是纠缠人们心灵的绳索。不曾拥有也不会超脱,拥有过的人才有可能超脱。可恶的是,有人经历了不幸得到过同情,而他幸运时却玩味他人的不幸。金婵知道,刘要不当局长,文教局谁会想到让你金婵做人事科的办公桌?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趁着刘还没落架她来个急流勇退,试着干公司,这也是一种解脱。

  中午,金婵想吃肯德基,没想到局长找她。说是今天他请客。金婵说:得了吧局长,你别折我的寿了,还是我请您吧?无非是关于她的家事。局长也劝她,跟刘离了算了,刘也是为了你。细情我就不说了。

  这顿饭定在大雁湖,局长带上夫人和司机,吃了不少野味。吃饱喝足了,局长夫人跟司机钓鱼去了,所以局长才趁机推心置腹地说了一番莫明其妙的话。你是聪明人,你会理解的。

  临别,金婵说:我还得休病假。局长说你随便,不管刘怎么样,只要我干一天,你上不上班我照样给你开工资。不过你赚了外块适当地交点费用,你灵活我也灵活。


  九

  天色暗淡下来,两个人的生活到了欲退无路的地步,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火车穿过山洞一样,快步如飞,相信前边一定有光明。金婵用钥匙捅开门。这时,屋子里传来一阵笑声,刘有点儿烟酒嗓的声音叫着:你回来了。原来是刘打的提前进了家。金婵跟刘好一通不依不饶。又捶又打,刘搂着金婵,不停地求饶。往事留在记忆深处,金婵用手捂住脸不想看刘的脸部表情。他抱住金婵的肩膀,不安地问:你又怎么啦?金婵说不出话来。刘用两只手把金婵拉起来,轻轻靠着刘。金婵伸出双臂搂住刘,喘出一口长气。刘看着金婵说:对不起。刘的眼睛湿润,眼角闪烁委屈的光亮。金婵突然抱紧了刘,在刘脸上亲了一下。最后咬了一口。

  随着刘声嘶力竭的叫喊的同时,金婵也松开了口,重又坐到沙发上。她却不敢看刘,此时此刻应当怎么办呢。这一段时间金婵的心境坏透了。或者换句话说,她快受不了了。泪水又不期而至。

  刘握住金婵,滚烫火热,拥抱在一起。还未发出激情与叹息,双唇已吻在一起。他们都渴望对方,渴望沟通一次。像梦境重现。挽着旧梦重游,温习功课一般的淋漓尽致,最后两个人瘫在床上喘息,这才发现没挂窗帘,窗前月光如霜。

  金婵意犹未尽,再次拉刘,他像一根皮条似的无精打采了。金婵哭了,这样弄得刘脑子晕:怎么了你?金婵说:你要离婚为什么还找我做爱?为什么?

  刘说舍不了你,可我不能连累你。离了婚也好保全你。真的,天地良心。

  金婵腾地坐起来望着他:为什么要贪污受贿呀?

  刘说:都这样呀。我怎么能出污泥而不染呀?

  金婵说: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贪污受贿?

  刘说:为了能够让你爱我?

  金婵说:那我……只要你……好吧,我签字。


  十

  金婵回想起来悔之晚矣,刘早有准备呀,焦急地掏出离婚协议书递给金婵,而她连看也没看就在上面签了字。签完自己的名字,金婵瞪着他说:这回你该满意了吧?刘哦了一声。两个人对视着,仿佛陌生人一样,目光都很冷。

  这时,电话及时打了进来,文东不能进食,每天只是干瞪眼不说话。金婵和刘、老董跟杰赶到后不同程度地极力安慰着,大夫也守在病床前。只见文东双目深陷,两个颧骨则显得突出,皮包骨的身体陷在床上,只有隐隐约约的形状。刘想,盖上一张纸就可以哭了。

  文东说话了,声音很轻,但十分清晰:小病求医。大病求好。癌症求死。

  一时,一屋子人瞠目结舌。尤其医生,叹息之后,摇摇头走了。

  金婵、杰凑过去。她们还能说什么,也许金婵的焦虑不安使刘想说点什么。刘让金婵坐下后,缓缓地说:文东一生可谓光明磊落,只要一息尚存,便千方百计地抢救他。不能让他轻而易举地走了,他走了有人比我还怀念他呀。

  金婵紧紧抓住文东的手,叫了声文东泪如雨下无话可说。文东瘦削的腕骨,犹如一片树皮,给人干燥冰凉的感觉。

  回家的路上,杰埋怨金婵不该哭。金婵不能理解为什么杰这么无情。不管事情怎么样,可遇到事就沉不住气。比如跟刘的事,分居就分居,慢慢地说不定刘会回心转意,何必那么叫真呢?你这么表现,刘恨的咬牙切齿。听她把话扯到刘身上,金婵扭头就走。

  在生活中,谁能真正理解谁呢?杰没有理解金婵。金婵没能理解刘,其实,不必要乞求理解。所谓理解也有乞求的成份。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这叫胳膊断了袖子装。

  杰和老董夫妇匆忙赶来了,他们是打的来的。一脸汗,满面沮丧,露出令人震惊的神情。金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反正心中有事。匆匆跑来的老董不管不顾拉着金婵就走。

  金婵说:这是干嘛?

  杰说:上车,上了车再说。

  金婵觉得自己被他们拉着,就像公安局的逮住了一个三陪女。上了车以后老董还在流眼泪,杰说文东走了。金婵问:他走了,去哪里了?

  老董说:文东真死了。

  她并不感到意外,但她木然瞪着眼睛说不出话,双手捂住脸。

  灵堂里响起哀乐,金婵、杰跟在老董后边,走进告别室。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些冰冷和肃穆、僵直的神色。听着那沉痛的悼词,感觉人生的短暂,归去的匆忙与无奈。怀念他的人唯有沉默。那些摩肩接踵的人们,黑乎乎的头发,干净的衣衫,弯腰鞠躬的时候,想没想过自己离开人世时会有谁真诚地流几滴眼泪呢?活着争,死了扔。你拥有一座金山也带不走。

  金婵木偶一般跟着转了一圈,她很木讷,只是跟着前面的杰默默地走。

  火葬场的车来了,金婵跟杰说:我就不去了。老董跟杰点点头就走了。

  金婵回到家就一头扎进床上,用被子蒙上头就哭。她很内疚,她当时真想扑过去大哭一场。尤其人们把文东抬走的那一刻。她整个身心都在抖动。她总是回忆文东对她的好处,他的体贴、他的慷慨、他对她爱的恰如其分。文东遗憾地说过,如果不是我有病,我一定娶你。一定从刘手中把你夺过来。文东不愧是一个优秀企业家,他说他活着就是为了征服这个世界。他耗尽了心力,最终没能如愿以偿。人总是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

  晚上,金婵独自己徘徊在阳台上,深秋的风很凉,稀薄的云挂在天边,几粒星光悠闲地眨着眼睛。没有风也没有雨,是个晴朗的夜。她想起跟刘是在夜间真正纠缠一起的,跟文东也是在一个夜间。夜间是美丽的,也是罪恶的。

  金婵胡思乱想,想给刘打个电话,她有点儿恨他,签了离婚协议书后一个多月就没见过他。男人呀?这就是男人。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杰打来的。她说:金婵,你怎么样?

  金婵说:我没事儿?

  杰说:还没事儿呢?嗓子都哭哑了。

  金婵说:有话你就直说。干嘛吞吞吐吐的呢?不可思议。

  杰说:你要挺住呀?他被拘留了。说是贪污。老董找过人,想救他,他拒不交待。死不承认,你说怎么办?

  杰跟她通了三个多小时的电话,放下电话后,金婵一夜未合眼,第二天,她起的很早,她准备去拘留所探望一下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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