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悠久的盱眙大地上,比古老当首推善道,提怀古则有第一山。《春秋》一书记载鲁襄公五年,也就是公元前五六八年,吴国人就曾以东道主的身份,在善道邑接待来自鲁、卫两国的使者。《第一山怀古》,则是北宋时大书法家、诗人米芾自汴京东来,出汴口入淮,触景生情所留下的一首脍炙人口的七绝,后成盱眙十景之首,至今已近千年。纵观盱眙有记载的两千五百八十七年来,每当我们提及盱眙悠久历史的源头,皆公认源于善道;若发思古之幽情,均众口一词指向第一山。如要是将悠久的历史与怀古的情趣结合起来,则非陡山莫属。

  可惜的是今天的陡山在一些主要的史书上已不记其名;如一九八四年出版的《盱眙县地名录》记载了盱城镇境内十六座山,没有收录陡山;一九九三版《盱眙县志》在全县五十米以上主要山岭简表中,记载了一百二十九座山,其中盱城镇境内十五座,仍没有记载陡山。在世纪交替之际,陡山主体已被挖掘一空;从名称的丢失,到山体的物理消失,时间不过百年。本以为盱眙最不缺的就是山,消失一座陡山无碍大局,只是在查了几本史书后,感觉到陡山在盱眙历史上还真是不可或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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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陡山在史书上出现的时间是公元前五百一十二年,迟于盱眙出现五十六年。如果一定要按出场先后作一个时间上的排序,最早记载的是盱眙,那么接着记载的就是陡山。只不过当年的盱眙称善道,陡山则被称为防山。著名藏书家徐时栋撰写的《徐偃王志》载:“防山以水我。己卯,国亡。”《春秋地名考略》记载的稍详细一点:鲁昭公二十七年(前515),吴阖闾杀王僚。公子掩馀奔徐。三十年(前512),吴子使徐执掩馀,掩馀奔楚。冬,吴子伐徐,防山而水之,灭徐。这两段话都记载的是春秋末期吴国灭徐国的历史。

  公元前五一二年冬,吴王阖闾在盱眙防山旁的淮河上筑堤,逼淮水上西岸灌淹徐城,最终徐国灭亡。据顾炎武考证,防山就是盱眙陡山。《徐偃王志》记载的只有看似简单的九个字,其背后则是吴国与徐国的生死决战。徐国灭亡前三年(公元前515),公子光(阖闾)策划了“专诸刺王僚”事件,由此登上吴王宝座,因带兵在外的掩馀、烛庸分别投奔徐国和钟吾国,让阖闾有了出兵的口实。亲率大军征伐,一举攻破钟吾城;再攻徐城时则久攻不下。相持之际发现徐国在淮河北岸,陡山在其上游,便使出以水代兵的绝招,结果大获全胜。徐国城破国灭,吴国势力北达中原,具备了争霸诸侯的本钱。而陡山在历史上甫一问世,就与吴徐大战连在了一起,成为吴兴徐亡的见证者。

  陡山以陡峭险峻得名。《太平御览》记陡山与都梁山相连,枕淮水险峻,名曰斗山。《读史方舆纪要》说陡山“在县东北五里。下瞰淮流,其势陡峻,亦曰斗山。”陡山也好,斗山也罢,其山势陡峭险峻是真,不然的话阖闾也不会选择这里筑霸拦淮。《读史方舆纪要》是清朝人顾祖禹撰写的,所指的县当是第一山盱眙县城,城东北五里,即今象山国家地质公园。《帝乡纪略》说,接连陡山的是二山三山四山,可知陡山向北沿淮坐落着二三四山。如此排序是因为第一山,既然有第一山,那么按序排出第二山第三山第四山均属正常;只是第二山排在陡山北,说明陡山属第一山范畴,换句话说,陡山是第一山北麓;由此也说明第一山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第一山包括陡山、东山(戚家山)、慈氏山、天台山、清风山、上龟山、宝积山等,《同治盱眙县志》在记载第一山时,也将上述诸山包括在内;狭义第一山专指今第一山公园内有摩崖石刻的那座山。

  需要加以说明的是象山,查明代修撰的地方志书,并没有象山的记载,可知明朝以前没有象山的称谓。清康熙《盱眙县志》也没有关于象山的记载。乾隆十二年(1747)郭起元编撰的《盱眙县志》首记“拖窑山”,在县东五里接连陡山,“其麓濒淮,窑迹最多”。既然是与陡山相连接,且其麓濒淮,似乎只有象山符合条件。方家藩编撰的《同治盱眙县志》没有了拖窑山的记载,首现象山记载:第一山东北慈氏山,又东北为象山,又东北为陡山。据此可知象山在清初叫拖窑山,得名于山上“窑迹较多”,到了清末,改称象山。而在明之前,只有陡山一说,或许是因陡山名气太大,虽是一山两峰,却在两千多年中仅用陡山一个名字,到了清初因窑迹增多才出现象山之称。不过民国二年(1913),《安徽实业杂志》第四期刊登一篇《安徽盱眙县荒山调查表》,在第一山条目下记县治山,向东北方向依次记东山、高家山、斗山(陡山)、二山三山四山、塌山、圣人山、下龟山、老子山;其后有两条备注:其一是说斗山北接二山三山四山;其二是说以上各山皆自县治山脉绵延至老子山止。此表是按所列各山的实地位置排序的,出人意料的是没有象山,只记陡山。前面提到的《盱眙县地名录》与《盱眙县志》则不记陡山,只记象山;《盱眙县地名录》甚至认为陡山和象山是同一座山,解释说象山曾名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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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陡山就是为了见证战争而存在的。除了吴国灭亡徐国那场大战外,在陡山脚下还发生过多场战争;如抛开陡山,有些重要的战争已不能完整的叙述。最著名的当推盱眙保卫战。东晋义熙七年(411)设置盱眙郡,因其时盱眙县仍为临淮郡治所并隶属临淮郡,固盱眙郡在陡山与二山之间新筑郡城,领考城、直渎、阳城三县;胡三省在《资治通鉴》注中说:“陡山之北古盱眙”。元嘉二十七年(450),南朝刘宋皇帝刘义隆下令北伐中原,结果大败;七百五十五年后,辛弃疾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描写那场兵败的情形是:“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就在刘宋军队全线溃败之际,辅国将军臧质受命率万人北上增援徐州,行进到盱眙时,北魏皇帝拓跋焘率领的十万大军正好渡过淮河,两军骤然相遇,不可避免的是一场遭遇战。臧质不愧是一代名将,临危不惧,迅速作出应对,分派一半兵力抢占东山,也就是今天的戚家山,再分出兵力扼守盱眙城西濒临淮水的前浦,自己率军守城南第一山、笠峰附近。都说两军相逢勇者胜,这是指两军实力差不多情况而言,现在刘宋军只是北魏军的十分之一,尽管臧质军足够勇敢,但结局是几近全军覆灭,仅剩七百残兵在臧质带领下逃进盱眙郡城,为太守沈璞接纳。

  半个多月后,北魏军过不了长江自瓜步北返,北返路线因东线水网沼泽遍布而被放弃,选择经山阳北返本是最近路线,无奈在白水陂(塘)受阻,只好调转马头折向盱眙。这样东路攻扬州的鲁秀部,中路攻山阳的高凉王拓跋那部,以及拓跋焘所率的拓拔谭部,至少三十万北魏大军一起汇聚到盱眙。想那场面该是何等的壮观!这在盱眙历史上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仅此一次。

  北魏军南侵时充分发挥骑兵快速迂回穿插的特点,不重视后勤保障,部队大部给养靠沿途抢掠。在击溃臧质部后,知晓盱眙城内有大量的粮草,便对盱眙郡城发起攻击,因城墙坚固,防守严密,攻击无效而暂停,留下数千人马守住河口,防止城内粮草转移,打算在北返时再抢夺来以资军用。今次数十万大军北返,全部聚集到盱眙郡城前,大有泰山压顶之势。盱眙郡原有守军约两千人,加上臧质的残兵不到三千人,双方力量悬殊近百倍之多。但太守沈璞和臧质却信心满满。沈璞还用昆阳之战和淝水之战的实例,告诉守城士卒,何曾看见几十万人聚在一处而不败亡的?臧质对半月前几近全军覆没耿耿于怀,面对拓跋焘大军再次压境,毫无惧色,装一瓶“溲便”当作美酒送给拓跋焘,成功激怒拓跋焘;并引用北方童谣来嘲弄羞辱拓跋焘,从而使拓跋焘失去理智,下令士卒以冲车攻城,因城土坚密,冲车撞击一次,墙土颓落不过数升。拓跋焘又令士卒肉搏登城,轮流攀爬,坠而复升,莫有退者。结果被杀死杀伤万计,死者尸体堆摞的几乎与城墙一样高。这样的攻城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每天除了增加士兵尸体别无所获,拓跋焘意识到长此以往难以支撑下去,只得带着几分无奈退兵北返。

  拓跋焘原准备随中路军走山阳北返的,围攻盱眙城夺取城中粮草等事宜由拓拔谭负责;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少了拓跋焘的参与,发生在盱眙的这场风云际会就会因缺少主角而黯然失色;盱眙保卫战会因默默无闻而淹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在陡山的见证下,拓跋焘来了,如约而至。一个月后,拓跋焘退走了,无功而退。面对三千守卒的盱眙小城,拥有数十万大军的拓跋焘猛攻一个月,丢下数万魏兵尸体无功退走。从守城角度看,守住就是胜利;相反从攻城角度看,无功就是失败。拓跋焘失败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此前纵横于蒙古草原,出没于塞北大漠,转战于白山黑水,驰骋于西域戈壁,也曾多次陷入绝境,但最终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今次在盱眙城下,幸运之神没能再次眷顾拓跋焘,反而用其一生中遭受到的最大耻辱,成全了盱眙城守军主将臧质和沈璞,二人在盱眙城的表现,成为元嘉北伐期间的唯一亮点,为刘义隆挣得一丝脸面;当然也成全了盱眙这座小城,经此一战而名闻遐迩。南宋礼部侍郎,敷文阁学士兼侍读,著名历史学家李焘在其著作《六朝通鉴博议》一书中,给予盱眙保卫战极高的评价,并将盱眙保卫战与淝水之战并列,认为这两场大战都是发生在淮河岸边的南北大战,都是南方军队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都以貌似强大、兵力占优的北方军队战败而告终。

  盱眙保卫战的胜利,对南北双方政局产生巨大影响。《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二十六记载“魏之士马死伤亦过半,国人皆尤(忧)之”。魏军因在盱眙损失太大,从而引发北魏内部矛盾激化,拓跋焘回国后第二年被太监杀死,政权发生更迭。就此而言,盱眙保卫战对拓跋焘及北魏政权的影响是巨大的。在南朝,沈璞被提拔任淮南太守;盱眙成为军事重镇。元嘉二十八年(451)五月,以江夏王刘义恭领南兖州刺史,徙镇盱眙,增督十二州诸军事;盱眙的政治军事地位再次得到大幅提升。

  盱眙保卫战打的是轰轰烈烈,精彩纷呈;盱眙军民面对强敌,毫不畏惧,表现出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在生死存亡之际,一如陡山巍然屹立,从不低头绝不弯腰;最终力保城池不失。沈约的如椽大笔,为我们留下了精彩的战争场面。盱眙人民对臧质表现出来的大智大勇充分肯定,对臧质力保盱眙不失感恩之至,战后亲切的改称盱眙城为“臧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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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陡山不仅见证了北魏皇帝在盱眙城下铩羽而归;也见证了隋炀帝在都梁宫内的奢华排场。开皇六年(586),晋王杨广转淮南道行台尚书令,夏天在都梁山避暑。这也许是杨广第一次到都梁山,既幽雅又优美的环境应该给他留下深刻的影响。仁寿四年(604)杨广登上皇位,大业元年(605)即开凿通济渠,入淮口正好对着都梁山,优越的地理位置加上优美的环境,促使隋炀帝决定在都梁山修筑行宫。沿陡山北麓向东,约一公里处的小山坡上,县博物馆于2017年发现一处古建筑遗址,经南京博物院的专家鉴定,遗址上古建筑材料为皇家所专用,其年代当在南朝陈至唐之间;或许与隋都梁宫有关。专家在没有充分的证据时表态是相当谨慎的;在老百姓看来,都梁宫遗址也许就在附近,就在陡山东北麓。

  陡山北是晋末时盱眙郡城即臧质城,隋时的盱眙县城,在城东二里的地方建都梁宫,不论从安全保卫方面还是从靠近县衙便于迎接来说都是上上之选,也许都梁宫所在地就是当年晋王避暑的旧地也未可知。可惜的是都梁宫仅存世十年;大业十年(614)十一月,孟让从长白山抢掠各郡,到盱眙时已拥有部众十余万人,占据了都梁宫,以淮水为坚守的屏障。隋炀帝派江都郡丞王世充率兵进击,双方在都梁山大战,最终孟让兵败逃走,都梁宫则遭毁坏致废弃。

  到了唐初,甘泉山古盱眙废弃,陡山北面的盱眙废郡为县。陡山作为见证者,又多次经历发生在盱眙城的战争。武则天光宅元年(684)九月,徐敬业在扬州造反,楚州司马李崇福帅(率)山阳、盐城、安宜三县响应徐敬业,时属楚州的盱眙独不从,一个叫刘行举的盱眙人占据县城与徐敬业对抗,但盱眙沿淮山势延绵,是扬州的西北门户,也是对抗朝廷的前哨阵地;因此徐敬业志在必得,派大将尉迟昭猛攻盱眙。直到十月,在别将韦超支援下尉迟昭才占领了盱眙。这时朝廷派李孝逸率领的讨伐大军到了临淮,双方在都梁山展开大战,到十一月,尉迟昭战败逃走;李孝逸所率朝廷军队迅速推进到三阿地区。盱眙的失守,意味着门户洞开,朝廷大军随即兵临扬州城下。李孝逸有一叫薛克杨的部将,在战前曾分析说:“举都梁,则淮阴、高邮望风瓦解矣。”将“都梁”与淮阴、高邮并称,可知是指地名,应是因盱眙地处都梁山而以都梁代指,这是史书上第一次用都梁代称盱眙,盱眙别称都梁自此始。《资治通鉴》在有唐一朝皆称盱眙城为都梁城。

  唐末咸通九年(868)七月,庞勋率戍守桂州的徐、泗地区的士卒起义,十月,义军转战到家乡徐、泗地区并占领徐州。庞勋认为泗州地处江、淮要冲,是漕运的重要节点,一但被攻占,将切断漕运通道,就等于扼住朝廷的命脉。朝廷也感到问题严重,一面下令死守泗州城,一面急调数路大军增援。双方围绕泗州攻防展开激烈争夺,朝廷军队多次被打败,损失惨重。闰十二月,皇帝下诏任命戴可师为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率领三万官军救援泗州。戴可师所率的军队在当时是朝廷战斗力最强的劲旅,号称“狼师”,戴可师则称“狼帅”。狼帅率领狼师渡过淮河,首先包围都梁城;城中军队很少,派人在城上向戴可师拜谢说:“我们正在与都头商议开城出降。”戴可师自认威名在外,大军到处所向披靡,下令退兵五里,以接受投降。都梁城守军乘夜从水路逃走,只留下一座空城。戴可师自恃军力强悍不怕有诈,也不设防备,犒赏三军,喝酒到深夜;这时天降大雾,庞勋部将王弘立乘着大雾的掩护;率领数万军队走捷径赶到,展开突然袭击,狼师没有防备,组织不起来有效抵抗,只有被杀的份,许多士兵跳入淮河被水淹死,侥幸逃得性命的仅几百人;丢弃的军械武器、资财军粮、车马数以万计,狼帅戴可师及宦官监军、将校等多人首级被割下送彭城报庞勋请功。

  北宋靖康二年(1127)五月初一,宋徽宗、钦宗被金人俘虏,史称“靖康之变”。赵构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即位,改元建炎,成为南宋第一位皇帝。登上皇位的赵构随即放弃中原南逃扬州。自泗州浮桥过淮后来了雅兴,题字并刻在陡山上。题写的内容不得而知,《帝乡纪略》说刻石内容已无所考证。原因是元军南下时,一个叫保童的元军将领,下令将赵构所提字迹磨平,重新刻上“保童领兵十万过此”,元朝灭亡后,刻石被毁。明正德年间,进士陈大章筑书舍于山右之坪,曾掘出铜牌,上书“斗山”, 《帝乡纪略》记:“以斗名之颇典,而世传则陡字。”证实了陡山又名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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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初,张浚在盱眙修筑第一山城,盱眙的政治、军事、经济中心移到雾涧至第一山之间。因宋金对峙,盱眙成为边防重镇,第一山的位置日益显现,陡山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不过第一山城是包括陡山在内的,近年发掘的南宋第一山古城墙遗址表明,第一山古城墙自陡山北山腰起,蜿蜒向东再拐向南,经戚家山、天台山折向西至淮边。陡山被包在城内,再次说明陡山属第一山范围;也说明陡山地势险要,雄峙山城北翼,与都梁山紧密相连,在军事上遥相呼应。

  与陡山比肩的象山海拔高度为一百二十六米,陡山的高度没有记载,即使现在想去测量也是不可能了。因为采石所致,陡山主体在上世纪末就被挖完,仅剩东面和西北角残坡。其南面的象山也被开采了大部分,能有残余保留,得益于政府的保护。当年那巍巍然的山体已不复存在,留下的是人工绝壁深渊,较之史书记载的陡峭险峻有过之而无不及;斗转星移,昨是今非,让人空留嗟叹不已。

  登上残存的陡山东坡,山腰上古城墙遗迹清晰可辩,想来最迟也该是南宋年间留下的,距今已近九百年。西瞰淮水,依旧汤汤不息,对岸河滩就是曾经盛极一时的泗州城遗址,早在三百多年前,泗州城就葬身水底,如今更被泥沙埋没,不留半点痕迹。陡山曾经默默的注视着泗州起高楼兴漕运,也曾静静的目睹泗州遭遇洪水淹没泥沙淤埋。没想到的是如今的陡山与泗州命运殊途同归,随着山体的消失沦为历史的传说。冬日的黄昏,芦苇枯黄,几只不知名的鸟在水面盘旋,落日余晖映照下,有点肃杀,也有点凄凉。放眼北眺,比天际线更远的地方,是古徐国所在处,在泗州城被淹没的时候成了洪泽湖中央。下龟山那低矮的小山岗,是北魏军队割芦苇扎筏渡淮的地方,那时候的淮河水面应该比现在窄且浅。山脚下濒淮处,盱眙城的遗迹早在北宋之前即荡然无存,以致众多著名的典籍史书都记错唐时盱眙城。但陡山的气息犹存,虽肢体已残缺不全,如静下心感受,其脉搏仍在跳动,其记忆不断闪现。首先显现的画面是北魏军对盱眙城发起的一次次攻击最终都铩羽城下;拓跋焘暴怒的斥责声和臧质得意的讥笑声,相互交杂此起彼伏。接着是华丽的都梁宫内,一众宫娥在孟让军卒的驱赶下抱头鼠窜,四散逃命。随后,年轻的李孝逸在都梁山上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扬州已在掌控之中。还有王弘立手起刀落,狼帅的首级远远滚出…陡山依旧在,淮水仍东流。历经沧桑城头变换大王旗,风云变幻荒野白骨无人怜!

  陡山脚下一条半截小河,世纪之交时还是运石子船的航道;其上游隐约可寻,有泉水外湧,居民洗菜淘米的地方。《太平御览》记都梁宫“院之西又有七眼泉,涌合为一流,於东泉上作流杯。”假设泉水没有物理变化的话,都梁宫就在附近吗?那么这条小河就是当年停泊隋炀帝龙舟的“曲河”?可以下定语的是,这条小河曾是臧质城内水军出入的通道。北魏军在君山(又称军山,现圣人山)附近淮河造浮桥,臧质水军多次出击打败北魏水军,阻挠浮桥的架设。

  《太平御览》说“又於都梁宫西南淮侧造钓鱼台,临淮高峰,别造四望殿。”从山下曲河上游泉水处西望,陡山是唯一符合“临淮高峰”条件且在西南淮侧;由此推测“四望殿”就在陡山上,也许原来陡山顶上有遗迹可寻,只是已随着山体被开采而灰飞烟灭。骄佚奢淫的隋炀帝,是不会放过登临四望殿浏览盱山淮水机会的,在美妇宫娥簇拥下,信步至山下淮水边的钓台上,挥杆垂钓以致乐而忘返。有记载隋炀帝在驾离都梁行宫时,写下一首《早渡淮》:

  平淮既淼淼,晓雾复菲菲。

  淮甸未分色,泱漭共晨晖。

  晴霞转孤屿,锦帆出长圻。

  潮鱼时跃浪,沙禽鸣欲飞。

  会待高秋晚,愁因逝水归。

  诗中“晓雾”、“ 晨晖”的描写,说明隋炀帝是清晨即登上龙舟航行在淮河上。令人惊讶的是以荒淫无度闻名的隋炀帝诗写的竟如此出色;从泗州到扬州,只有盱眙至清口是淮河段,过清口即进入邗沟段。因此诗中的“淮甸”指的是盱眙境内淮河两岸,《早渡淮》就是一首写盱眙境内淮河及两岸景色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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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宋时在盱眙留下诗词的著名诗人有一百多,内容涉及广泛,唯独没有涉及陡山。但这并不影响陡山的历史存在,山脚下那片曾经遭受拓跋焘骑兵马蹄踩踏过的土地上,依然绽放着不知名的野花;裸露的石块随处可见,一如千年之前隋炀帝经过时的摸样,透着从容不迫,显得波澜不惊。

  明清时盱眙有十景,涉及许多有名气的山,令人遗憾的是与陡山无缘。知道陡山低调,没想到竟低调到如此地步。清朝前期,陡山大度的将一大部分让给了拖窑山,清末拖窑山改名象山,因象山“窑迹”多,贡献大,以致象山之名大震,人们只知象山大名而逐步遗忘了陡山。就连新世纪之初建立的国家地质公园也用象山命名,岂不知陡山的历史已逾两千五百三十年,象山的历史加上“拖窑山”的历史一共还不到三百年。

  近年来,陡山对岸的泗州城遗址开发话题不绝于耳,但具体推进工作似乎犹抱琵琶半遮面。巧合的是陡山采石遗址也开始热闹起来;原因是人工采石时,向下开挖超过地平线近五十米,雨水集聚满后,形成超深大水塘;又由于四周是石壁,无污泥,无腐殖质,无浮游生物,水质清澈干净,成为游泳和潜水爱好者胜地;还吸引华东地区潜水专业人士的青睐。有成语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越来越多的潜水爱好者蜂拥而至,意味着消失的陡山正以另一种形式向人们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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