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依依惜别
1976年3月,接到上级通知,我和一些战友被批准退伍了。
从1970年12月离开家乡,来到大别山,到现在退伍回乡,离开大别山,转眼快6个年头了。我们也从一个刚出校门、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成了初步成熟的青年人。闹着要退伍时没有想过多少,可是真得要摘下领章帽徽、脱下橄榄绿的军装时,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其实,在我去向黄政委、李队长等老领导告别时,还听到了一个消息:“百万大裁军”!
“我们赶上了,难怪这次退伍的人那么多呢!”我想,也许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命中注定,“赶上”的太多了:刚刚出生的时候,是共和国成立初期和抗美援朝战争,赶上的是空前的困难和连续的灾荒,是在饥荒中呱呱坠地的;刚刚八九岁到了长身体的时候,赶上的又是三年困难时期,是在忍饥挨饿、营养不良中成长的;刚刚读初中、考高中的时候,赶上了文化大革命,是在“大鸣、大放、大批判”中度过的;现在才当了几年兵,赶上的是百万大裁军,又必须脱下军装、解甲归田。以后,我们这一代人,又还会“赶上”些什么呢?
但是,为了祖国的千秋大计,我们必须服从,因为我们是共产党员,是革命军人,是党的人就要听党的话,个人利益服从祖国的需要,这是我们的天职和本份。奉献伴随了我们,付出伴随了我们,也让遗憾伴随了我们。
可是,我们无法忘记老部队,无法忘记大别山,无法忘记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因为我们在这里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足迹,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记忆,留下了太多太多的情感。当今天就要阔别这片熟悉的山、熟悉的水、熟悉的军营时,却又那样的不舍。离别的话,说了;战友的情,叙了;上了车坐在被包上,背靠着车窗,我一下子沉默起来,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当车辆开动时,我的泪流下来了,我赶紧悄悄地抹去泪水,强作镇定地仰起了头,因为,我们要带着一种状态回乡,那就是“凯旋”!
在车上,从不写诗的我却酝酿了一首长诗:《再见了,大别山》。
从部队退伍,当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生活、战斗过的军营,离开了那个让我们永生难忘的地方,离开了留有我们的足迹、笑语、汗水和泪水的大别山,我们禁不住一步一回首,一首无言的诗伴着止不住的眼泪,汨汨涌出……
再见了!
那一片森林,
那一抹山峰,
那火样燃烧的映山红。
再见了!
那一束兰花,
那一支百合,
那葱郁如墨的高山松。
频频回首,
泪在眼眶里闪动;
轻轻挪步,
情在心胸间冲涌。
把千言万语拢来,
噎进咽喉;
把千思万想叠起,
揣入怀中。
再见了!大别山,
我把我的思念、
我的真诚、
我的爱,
书写成心潮的涌动。
我把我的青春、
我的理想、
我的梦,
镌刻在千山万壑之中!
清清的河水哟,
你是否记得,
记得我刚刚穿上军装?
你清澈如镜,
曾映照我稚嫩的脸庞;
你温柔轻软,
曾吻去我脸上的汗行。
你亲切地伴我,
为我洗净征战留下的泥浆;
你悠悠然然,
唱着歌儿缓缓流淌。
冬日里,
我看到了你的冰晶玉洁;
夏日里,
我品尝到你的甘冽清凉。
我曾把一朵野花,
轻轻地放在流动的水中,
让它带着我的思念,
缓缓地漂向远方。
弯弯的山路哟,
你是否记得,
记得我步伐的铿锵?
初升的朝晖,
曾照着英姿飒爽的练兵场;
落日的霞光,
曾把喜悦写在我们的脸上。
顺着你弯弯的小道,
我登上大别山最高的山岗;
沿着你如锦的花丛,
我在大山深处采来了芬芳。
春风里,
你就象繁花锦簇的飘带;
秋风里,
你送来醉人心扉的果香。
我曾把滴滴汗水,
洒在这弯弯的山路,
而把那美好的憧憬,
涂抹到地下天上。
满山的翠竹哟,
你是否记得,
记得我的歌声嘹亮?
我曾对大山放歌,
把我们的祖国歌唱;
我曾采来鲜花,
把可爱的营房扮靓。
洁白的百合,
美丽的就象圣洁的仙女;
青青的兰草,
飘逸着幽雅清馨的奇香。
春天里,
山间的百花竞相开放;
夏日里,
林间的小鸟委婉歌唱。
我爱这满山的翠竹,
爱它的诚信有节欣欣向上;
也爱这苍劲的青松,
爱它的铮铮铁骨钢毅坚强。
高高的青山哟,
你是否记得,
记得我戎装的模样?
我曾挺立哨位,
和大山并肩放哨站岗;
我曾咬牙训练,
学着大山的刚毅坚强。
满山的翠竹苍松,
把我的心情渲染得郁郁葱葱;
满谷的香草繁花,
让我的胸中装满美好的希望。
旭日里,
我的笑脸就象艳丽的朝阳;
星光下,
闪烁着我机敏灵锐的目光。
我曾对大山许过诺言,
要把祖国扛在肩上,
把我的青春、我的热血,
都献给伟大的党。
再见了!
那一片茶园,
那一片竹海,
那阵阵飘逸的花香。
再见了!
那支支翠竹,
那座座山岗,
那爱我疼我的老乡。
忍住热泪,
紧紧握住战友的双手,
久久不放。
挥挥手臂,
把满腔的眷念留在心中,
刻进心房。
再看一眼,
看一眼巍巍的大别山;
再看一眼,
看一眼生活过的老营房。
啊!大别山,
把我的思念、
我的真诚、我的爱,
统统都为你献上!
把我的青春、
我的理想、
我的梦,
留给你永久珍藏!
一声再见,
泪水两行,
大别山啊,
我把你永永远远记在心坎,
也请你永远不要把我遗忘!
大别山,我们走了!在这里,我们是穿着军装“兵”;回家了,我们仍是不穿军装的“兵”。“战士”,是我们永远的名字!
后来,我写了一首小诗:《无悔的时光》。
曾经手擎着红旗,
曾经头顶着红星。
那一段无悔的时光,
足足使我
光荣了一生,
骄傲了一生!
曾经屹立在哨所,
曾经活跃在军营。
那一段当兵的时光,
使我有了
钢铁的筋骨,
闪光的灵魂!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或是命运的安排,我的理想真的没有失落,就在我退伍回乡的第二年,梦想成真了!1977年,我考上了南京气象学院(今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毕业后,就投身于“三农”事业,先后在县级气象站、区划办、体改委、政府办、开发局等单位工作,又调至地级市科技局、农工部、扶贫办工作,还参与过一所高等学院的筹建并担任学院副院长,后在市级人大的农经委工作,直至退休。退休后,又投身于故乡地方历史文化的研究,发挥自己的余热。
在地方工作的三十多年中,我没有忘记自己是大别山走出来的汉子,没有忘记曾是一名解放军战士,没有忘记是南字610部队培养了我!我只有用自己不懈的努力,用沉甸甸的奖杯来回报。当我看着一篇篇论文在杂志上刊登的时候,当接过省政府颁发的“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证书的时候,当捧着盖有国务院大印的“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证书的时候,当轻轻闻着散发油墨香味的一本本刚出版的著作的时候,我笑了。因为,我无愧于“战士”的称号,无愧于“六一〇”的名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