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过年

    人的观念，形成容易改变难。

　　现在，全世界好像只有我的妻还在循序渐进地留着东西，攒着年货，等待过年。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妻多年留着的观念，至今不改。在这方面，妻受母亲的影响很大。听说，老岳母十七岁从市里嫁到小渔村，老岳父一个月都没解开岳母的红腰带。过年时结的婚，可老岳父吃啥都没味儿。随着年岁的增长，大有越来越厚实的趋势。与时下的今朝有酒今夜醉的时尚观念，格格不入。

　　年初买的东西，妻能留上整整一年。有的在过夏时长了毛，有的生了锈，有的不小心东挪西搬时摔碎了。望着这些年货，妻曾心疼的说，可惜了，白瞎了。到今天，妻的话说了有半个世纪，可她还象个孩子一样，留着东西盼着过年。

　　我不知妻这样执着有何意义，但我多少懂得一些人生是离不开珍惜和积攒的。

　　留着，其实是在盼望；留着，本身也是一种寄托和价值的存在。世间万物应如此，男女之情更该这样。

　　不是吗？

　　珍惜，是积攒的一种，积攒又是人世间的美德。过去家家贫穷，因此人人也就格外懂得珍惜。现在户户富裕，所以人人对珍惜的意识也淡薄了（我和妻就很有代表性）。当下，无论男女老少，对什么仿佛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工资你不是一月一开么，我让你月月花光，一分不剩。实在不够，我有透支卡。东西是什么好就吃什么，衣服也是什么好就穿什么。好吃的吃不了就扔，好穿的没穿几天也不要了。不仅吃穿这样，而且男女相处也随便。试婚者，同居者，一时寻欢作乐者，几乎遍地可见。

　　日子好了，人手里有钱了，市场更是要啥有啥。过去大人小孩都盼年，因为过年又杀猪又杀鸡，天天吃香喝辣的。所以年有年味儿，令人盼年馋年。好东西像妻一样都留着过年吃，新衣服新被子也留着过年穿盖。仿佛只有这样，才算过年。如今，人人几乎是天天过年。什么杀猪宰羊似家常便饭，没有吃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过去一年吃一次饺子，如今天天吃饺子顿顿喝馄饨。

　　于是，还有什么可留的？你藏起来，我会挖地三尺把你拽上来，生死拥有。不过，两天没到黑，厌倦拋弃遗忘的脚步便走到了这些人当中。

　　什么吃在一起，睡在一起，伤在一起的不良习气，像毒药在一些人中蔓延。

　　年，对于不同人不同时期的理解也不同。同是一个人，穷时，只有人人都认可的那几日，才是年。富了以后，还是这个人，他可以把每一天都当年过。

　　有人早说过，有钱人，天天都是年，过去土豪劣绅便是如此。他们一方面剥削穷人，另一方面又过着奢侈享乐的生活。

　　像我妻这样的人，若是在旧社会，还留着东西等过年，连她自己恐怕都被地主老财抢去霸占了。

　　妻的留着过年之观念，不但体现在吃穿用方面上，而且也表现在传统守旧等上面。

　　如今的青年男女，在相亲相爱期间，不管未来如何，首先享受一下对方。于是民间无不感叹道，童子和处女在这个世界过早地消逝了。

　　当年，妻视我对她百般好而不见，非等结婚才跟我在一起。将自己十八年的等待二十六年守候的初夜权，交在了我手中。那一夜，对我一生来说，真是过年了！

　　事实上，同现在的人相比，我所过的年，只不过是他们的平常日子。一年三百多天，无论在哪方面，他们想哪天过年就哪天过，想什么时候感受美好的生活就什么时候感受。因此，宾馆酒店旅馆里的情侣间标准房，是他们常去的场所。更有甚者，来不及至此，车和野外也成了他们首选的地方。

　　年，对他们来讲，就是家常吃喝。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上的，年就在他们身边，也随时握在他们手里。

　　像妻这种观念的人，几乎在现实生活中绝迹了。留着干什么，给谁？有谁值得妻留着？我在她面前，有时都显得十分苍白。好在这几年，自然的空间中出现了一种雾霾。我和一些不甘寂寞的人，仿佛借着这种模糊不清，多少能够找到一点偷鸡摸鸭过后的隐身之处，但很难受也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