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嫂嫁给大哥的时候大概22岁,我那时七八岁的样子,不懂媒人夸赞美嫂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美嫂人漂亮,柳眉,大眼,身材不胖不瘦,好看。我们堂房兄弟姊妹都比大哥小,都喊她大嫂,美嫂这个称呼是我心里对她的敬称。

  美嫂嫁到大伯家是上苍对大妈的恩赐,大妈是糖尿病综合症,那个时候人们不懂得这个病的名称,只说是个瘫子,能坐着说话吃饭就不错了,长期半卧在床,大小便不能自理。美嫂一进门就担起了服侍婆婆的重任。过去农村生活条件差,家里有个病人更是苦不堪言,大哥每天在地里劳作,就是一头老黄牛,大伯去世早,就留了这根独苗苗,大妈含辛茹苦刚把大哥拉扯大,自己就瘫在床上起不来了。

  记得美嫂进门的时候大妈拉着美嫂的手说:“闺女啊,你进了咱家的门,娘啥也帮不了你,以后你可要过苦日子了,娘对不住你啊”,说完老泪纵横。美嫂替大妈擦擦眼泪,笑着说:“娘,不碍事儿,您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卫林养大多不容易,我敬重您,您就当捡个闺女回来吧,闺女服侍您,应该的,不能说对不住啥的,您是娘”。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事就是想不明白,别人家里娶媳妇都欢天喜地的,为啥大哥娶了个漂亮大嫂却要躲在大妈身后抹眼泪儿呢?而且在场的好些亲戚眼睛也都红红的。

  我喜欢漂亮的美嫂,美嫂更喜欢我。我家跟大伯家离得不远,站在门口喊一声就能听见,美嫂来了,我去大伯家的次数更多了,以前常常去听大妈讲大哥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后来看大哥整天只干活不说话,跟那个调皮捣蛋的大哥不一样,我这小心眼儿里就有了想法,以为大哥不喜欢我,有时候拿点甜瓜梨枣的给大妈吃就跑出去跟小伙伴儿玩去了,哪里懂得繁重的生活压得大哥不能“调皮捣蛋”了呀。每天早上美嫂跟大哥去地里干活从我家门前过,都能听到她跟大哥说大妈晚上又给她“讲故事了”。到了中午就会站在门口的枣树下喊:“小豆子,来吃饭哦”。他们都喊我“小豆子”,我问大妈为啥,大妈说我聪明,当地俗话形容小孩子聪明就叫“小精豆子”,我很开心,很乐意他们喊我“小豆子”,一听美嫂喊,我就冲刺一般冲进大伯家,坐到就吃。每天吃完午饭就看美嫂一边洗刷锅碗,一边烧热水,等洗刷完了,就把热水盆端到大妈脚下,给大妈清理伤口,记得大妈那时候从脚后跟开始往小腿上溃烂了。每次清理很难,轻了,洗不干净,重了,大妈喊疼,美嫂叫我给大妈唱歌,跳舞,分散大妈的注意力,她说这样大妈就不疼了。

  就这样,每天属于美嫂的事既繁琐又有规律:天不亮就起床,替大妈换尿片,擦身,做饭,清理伤口,洗衣服,干农活儿,晚上还要再为大妈清理一次伤口,服侍大妈上床,听大妈“讲故事”(病情逐渐加重,说胡话,闹腾),日复一日,美嫂瘦了,眼睛更大了,但没有刚来的时候有神了。有时候村头田间有同龄的小媳妇儿聚在一起会对美嫂说:“你还是离婚算了,这样的日子我们一天也过不下去,长得这么漂亮找个乡干部都不难,何必在这受苦呢?”美嫂每次都笑笑不说话。

  有一天,大哥用牛车把美嫂的母亲接来了,听说也是什么病,行动不便,美嫂的弟弟妹妹都在读书,父亲是个种田汉子,不会服侍人,美嫂心疼母亲,更不想耽误弟弟妹妹读书,就跟大哥商量,把母亲接来大哥家,由她照顾,这样一来,美嫂的担子更重了,婆婆和母亲几乎都叫卧床不起,她每天要付出双倍的辛苦才能让两位老人活得舒服些。

  大妈的病拖了三个年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弥留之际拉着美嫂的手,紧闭双唇已不能说话,那顺着眼角淌下的泪水和脸上一直保持的笑容成了无声的语言,美嫂为大妈擦干净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别人家老人去世都穿新衣服,大妈清醒的时候跟大哥说过:“娘死了就穿旧衣服,善华洗的衣服干净,穿着好受”。

  大妈头七那天,我去帮着(闹着)包饺子,听见美嫂的母亲跟她说话:“善华,我到你这里才知道你这几年过的日子真苦哦”,“娘,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好多年过去了,现在的美嫂很幸福,一个儿子在广州,一个女儿在上海,都是外企高管,他们要接大哥和美嫂去大城市生活,美嫂不去,她说乡下空气好,人舒服,喂几只老母鸡有新鲜鸡蛋吃。有一次我去看美嫂,我跟她说我心里一直叫她“美嫂”,她问为什么,我说小时候就看她长得漂亮,后来长大了才发现她的美是不用华词修饰的,而是跟她的名字一样:善华,与人为善,朴实无华。我问她:“美嫂,当初你怎么不回去照顾自己的母亲,等她病好了再来照顾婆婆呢?”,她笑了笑,轻轻地说: “两个都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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