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一直没有雪,没有太多的寒冷,太阳暖暖的,北边的那墙根边上又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他们唠着嗑,聊着人情世故。赵家大爷一句,养儿子还不如养兔子呢,引得大伙都爽朗的笑了。
   “我看呢,咱们哥几个就数张大哥会生养,人家四个姑娘,赚,绝对的有赚到,那姑娘就像是那金凤凰,会招来更多的凤凰,看吧,人家四个姑娘,四个女婿,今儿大姑娘不来,明儿三姑娘就来,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拿,再有地里有什么农活,姑娘女婿往地里一站,立马就完活,这老哥命真好啊!”
   赵老汉六十多岁,老伴去的早,只有一个儿子,为了拉扯儿子长大成人,赵老汉是既当爹又当娘,一直也没有再续弦。不是没有给介绍的,是这倔老头认了死理,一是忘不掉老伴的种种,再有就是怕再找一个做了后妈会对儿子不好,就这样,风华正茂年轻轻的一个也有七情六欲的正常男人,压抑了所有的情感,只为了儿子。那些年的风风雨雨都挺了过来,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好起来,儿子也慢慢长大,有人介绍了对象,开始了相亲,结了婚,过起了小日子。这几年,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可就是那个儿媳妇,那可是村里出了名的朝天椒子,辣死个人。整天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噼里啪啦摔得家什乱飞,那个火爆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燃着了。赵老汉呢,倒也看势头,找了一份看家护院的工作,去了附近的工厂里上班去了,钱多少是小事,主要就是图一清静。想想也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如果不是这般情形,早就在家享清福了,可那个小心脏啊,运转了六十多年的老设备了,怕是受不了那个刺激,再有什么好歹,那岂不是给儿子增添负担吗?这样挺好,虽然六十多岁的人了,老胳膊老腿的还听使唤,多多少少赚一些,不能动弹的时候,也能帮到儿子一把,只要儿子他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啊!
   张家大爷年龄大了,耳朵有点背,他瞅着赵老汉的口型,猜摸着,愣是来了一句,“是啊,今冬不冷啊!”
   “这老家伙,说他坏话的时候,保准听的一清二楚,夸他呢,愣是一句没听着。”
   大伙又笑了,只有老于头没有笑,他耷拉着个脸,无趣的跺着脚,像是很冷。其实,今天的太阳真的很好,暖暖的,这个冬天真的没有雪,没有太多的寒冷。赵老汉难得和这帮老哥们聚在一起晒太阳,总有说不完的话。或许,人老了,就倍感亲切,像是邻里之间,也就少了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多了亲近。
   “老于大哥,你家长林,还单着吗?趁着年轻快再找一个吧,一个人的日子,真的很孤单,很寂寞,很难熬啊!”赵老汉说到这些,他脸上的笑,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怕是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又想起了那些年的辛酸。
   “还那样。”老于头简单的回道,他害怕别人问,偏偏总是被人问。长林是他老于头最大的伤痛,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这世上有卖后悔药的,他老于头会第一个买。
   “哎,这孩子,咋也这么苦呢!”赵老汉叹了口气。
   “老赵大哥,听说你们厂效益不错,招工吗?让我家那小子去试试!”说话的是一直没吱声的李家大叔,五十多岁。原本有两个女儿,不知道是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还是传宗接代养儿送终的思想作怪,总之,四十几岁的他,突发奇想的又生了一个小儿子。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挨了罚。时间一晃,这小儿子都长到16岁了,学习却不怎么上道,一天到晚泡在网吧里,那个恨呢,恨不得揪着耳朵转一个圈,差距咋就那么大呢,两个女儿,双双大学生,这同样的种子种在同一块地里咋就参差不齐呢。
   “亮亮才多大啊,你可真舍得!”
   “赵大哥,这孩子怎么那么不争气呢,你说我,我,这不是作孽吗?这儿子啊,就是生来和我作对的啊!心都快被他揉碎了,怎么那么不争气呢!”
   “这不是还小嘛,长大了就好了。电视上不常说嘛,这叫那个青春叛逆期吧,过了这段就好了!”
   “哎,像是上辈子欠他的,来要账的一样!小的时候盼着长大,长大了盼着娶妻,娶妻了还盼着抱孙子,看来,这辈子是被他缠上了,操不完的心呢!”
   老于头走了,他不想再听下去,闹心,太闹心。胡同口,凤梅迎面走了过来。
   “叔!”
   “哎!”
   每次碰上凤梅,老于头的心里都觉得不得劲。总觉得欠着她的太多太多,压得喘不过气来。每次一句“叔”叫的老于头的心里火辣辣的难受,那感觉像是被放到了火柱子上被炙烤一样。
   凤梅是个好孩子,只是命太苦。婆家和娘家一个村里住着,做梦都想不到,狗剩会拿刀砍了凤运,凤梅的亲弟弟,马老汉唯一的儿子,他的命根子,马家的荣耀。狗剩是凤梅的男人,一个整天挥刀舞棍不务正业的二流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地里的庄稼不管,日子不过,有时不顺心了朝着凤梅就是一拳头。看着姐姐紫一块青一块的伤,弟弟凤运那个心疼。凤运比凤梅小9岁,是趴在姐姐凤梅的背上长大的,那些年穷,为了能够让凤运读书,凤梅只读到小学五年级就下来务农了。弟弟凤运也很出息,考上了大学,今年准备考研。凤运是马家的荣耀,是马老汉的骄傲。谁家教育孩子都会这样说,要好好学习,要像马凤运一样光宗耀祖。凤运大学读的是法律,他坚决支持姐姐凤梅离婚,他还以家庭暴力罪名起诉了狗剩,那狗剩怒火冲天,拎着一把菜刀就去了马家,鲜血流了一地,凤运就这样丢了性命,马老汉急火攻心吐了血,也去了。后来,狗剩被警察带走了,家里只剩下一个病殃殃的婆婆,哭着不让凤梅走,凤梅心软,留了下来。
   “凤梅啊,长大了做你长林哥的媳妇吧!”几岁的凤梅长得那个招人喜欢,老于头喜欢这丫头,他在心里盘算着将来一定托媒人说给大儿子长林做媳妇儿。
   “叔,长林哥什么时候回来?”
   “长林哥回来了,俺就给他做媳妇儿!”
   老于头还没忘当年的这些话,还清楚的记着。他,一个男人,说过的话像是被封起的尘土,每次面对凤梅,他都觉得亏欠这孩子的太多太多。如果当初凤梅真的和长林在一起,做了他老于头的儿媳妇,或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凤梅走了,每次碰见,她简单的打着招呼,老于头也只是机械的应着声。他悔啊,他恨啊。望着凤梅消失的背影,他狠狠的给了自己一耳光。
   凤梅是喜欢长林的,看的出来,长林也是喜欢凤梅的。凤梅读到小学五年级就辍了学,而长林初中毕业后又进了技校,学了维修。凭着一技之长,进了城里的工厂做了工人。老于头的脑袋瓜忽然开始活跃了起来,他想让儿子做个城里人。哪怕是入赘做养老女婿呢,只要是能站稳脚跟,以后他老于头的子孙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城里人了。一开始对于“入赘”一词,老于头还是从心里不喜欢的,只是后来有人点拨了他,说他有两个儿子,即便大儿子入赘,给人家做了养老女婿,他还有老二给他养老送终呢。再有,那以后他长林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城里人了,多好。一想到,可以不像他一样一辈子和庄稼地打交道,哪怕是让长林受点委屈,那他以后的子女可不就真的是城里人了,真的挺好。
   对于老于头的这一想法,于长林是坚决不同意。他说,他是硬铮铮的汉子,凭双手,凭本事吃饭,他想过自己的生活,不想过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可当年的老于头也来劲了,没出几天就托人给长林介绍了一对象。车间主任的侄女,老于头也懂得这人情世故,他打着如意算盘,本想借着这车间主任的名头继续往上爬,只是没想到工厂没几年时间就因为效益不景气,倒闭了。人生有很多的想不到,当初的长林拗不过老于头,加上那姑娘长的还算是耐看,又常常粘着长林,处处表现的很温柔,贤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久而久之也便有了感情。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就领了证,结了婚,有了孩子。只是好景不长,结婚没多久,一切就都变了,温柔不见了,贤惠也找不到了,俨然就是一母夜叉,除了暴躁就是蛮横。不洗衣不做饭,家务活不伸手,全然就一姑奶奶。还指指点点,数落这不行那不行,有时,岳母也会帮腔,指桑骂槐。工厂倒闭之后的这几年,于长林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修理行,每天弄的一身的油垢,脏兮兮的,赚的还不多,她们更是看不上于长林了,看哪哪不顺眼,吵吵吵,每次都是她在吵,于长林保持了男人的风度,不搭理她,为了孩子,他还忍着,虽然这忍字说着容易做着难,那是往心上插一把刀子啊,能好受的了吗?可为了孩子,他忍了。儿子才只有两周岁,他需要妈妈,需要一个完整的家,需要一个幸福的童年。
   忍着,于长林忍着,可时间久了,刀子终会戳破心脏,心会碎掉,那时候也就真的无法补救了。于长林觉得累了,真的累了,整天看着她们的脸色,整天像是伺候老佛爷一样的伺候着一家的老小,洗衣做饭,除了不会生孩子,其他的都做了。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活的很委屈,没有尊严,没有爱。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于长林选择了离婚,这消息传到老于头的耳朵的时候,他被吓到了。在村子里,挨家挨户的住着这些年了,还没听说过,谁家离婚,谁家不过了。吵吵闹闹都有过,还不都这样平静的生活了一辈子,他咋就过不下去了呢。
   那个燥热的夏日的傍晚,于长林带着刚刚三周岁的儿子回来了。他被净身出户了,这些年的付出只换来了一个儿子。
   小家伙很可爱,一口一个“爷爷”的叫着,小小的他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还不清楚,他的童年将会和爷爷有关了。农忙的时候,老于头挑着担子,一头一个筐子,一头坐着孙子,一头装着玩具和零食,他在爷爷的筐子里一年一年的长大。
   于长林把儿子送回老家以后,天天在他的那个修理行忙,很少回家。他要努力,要奋斗,他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后来,修理行扩大了规模,找了不少的工人,听说,老于头也让凤梅过去帮忙了。自从把儿子领回老家,那个狠心的女人,从来就没去看过他一次。她再婚了,听说还是个有钱人。
   夜里,老于头做梦都会流眼,哭的那个伤心。又梦见老伴了,也只有在梦里,也只有梦见老伴,他才会那么毫无顾忌的哭出声来。想想长林,想想凤梅,作孽啊,月老缠好的红线硬生生被我给扯乱了啊,他们受的罪,都是我的错啊!
   老于头的那二儿子长海学的是医学,大学毕业之后去了南方的某城市,后来结婚生子,留在了那里。老于头是做梦也没想到,长海竟然也走了一条“入赘”的路。长海的岳父一家都在医院上班,买房子的时候,老于头坚持要老于家出大头,他那个怕啊,就怕是长海也会像长林一样受委屈。可是,作为一个农民,除了一年到头地里的那点收成,他还有什么,就是不吃不喝,这一辈子他老于头也攒不够这么多钱啊。于是,老于头挨门挨户去借钱。当然,也没借到多少,都是杯水车薪,起不到丝毫的作用。老于头后来才知道,亲家是从西北那块走出来的,他的父辈也是实实在在的农民,他们看中的也是老二憨厚实在的农民气质。亲家只有一个姑娘,拿老二那是当亲儿子一样待。几十万的房子,算是送姑娘的嫁妆了。那天,亲家见面,他拉着老于头的手说,“哥啊,这以后,长海是咱哥俩的儿子了!”
   想着想着,老于头到了家,冷冷清清的院子,没有半点的人气。孙子放了寒假去了长林那里,想想那几年,挑着担子,一头一个筐子,一头坐着孙子,一头装着玩具和零食,那些日子太辛苦,却也乐呵着呢,至少他老于头的身边还有一个孩子陪着,再后来,孙子到了上学年龄了,六十多岁的老于头又骑上了自行车,来回的接送。慢慢的一年一年的长大,如今孙子12岁了,个头长得快赶上老于头了。
   老于头开了锁,刚进院子,就听见了屋里的电话在响。他小跑着进了屋,摸起了电话。
   “喂,谁啊?”
   “爸,是我,长海。”
   “哦,老二啊,啥事啊?”
   “爸,我们这个周末回去,都回去过年,岳父岳母也跟着一起过去,咱们全家热热闹闹的迎接马年!”
   “好好好,好啊!”老于头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前几年,长海为了工作年假值班,后来有了孩子又嫌家里冷,路程太远,害怕孩子来回路上受累,有时只有长海一人回来过年。可他老于头的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个不得劲,只有他一人知道,他是一直念着那未见面的孙女啊。
   这回可好了,不光长海三口回来,亲家俩人也跟着过来,真好。老于头挂断电话,高兴的掉着眼泪。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老于头的神经一下又紧张了起来,不会是老二又打过来的吧,难道又临时有事,回不来了?他不敢接,电话一直在响。不接不好吧,上次,他就是因为没有接到电话,害的长林担心,愣是从城里跑了回来。于是,他接了起来。
   “老二啊,咋了?又有事了?”
   “爸,是我,长林。”
   “哦,长林啊,啥事啊?”老于头听到是长林打来的电话,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
   “长海跟我说了,这个周末他们全家都过来,明儿让凤梅和鹏鹏先回去帮着收拾收拾,再让凤梅多买一些年货,今年人多,好好的热热闹闹!”
   “好好好,好啊!”老于头又哭了,幸福的眼泪落了一地。
   这一天盼了很久了,终于还是盼来了,幸福马上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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