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爸爸，我不喜欢你。
那天，妈妈去地里干活了，哥哥姐姐都去上学了，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你不让我去玩也就算了，你还让我坐在家门口的小菜地里看菜，为的就是不让家里养的那些鸡，趁没有人在的时候把刚刚长出来的菜都吃了。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确定我6岁能赶跑那些鸡，你又怎么敢确定我能坐在那里看一上午，要等到你们一个个到家我才好走开？你知不知道，哥哥姐姐总嫌我小他们太多，嫌我是拖油瓶，他们平时都不肯带我一起玩，我好不容易自己找到一个玩伴，那天他来找我去玩的时候，我好纠结啊，去玩吧怕鸡吃了菜，不去玩吧我觉得一个人坐在菜地旁好没劲啊。估计就是这次我艰难的完成了你交给我的任务，你反而得寸进尺，你开始安排各种小活儿给我。
还是6岁那年夏天的某一天，你说夏天雷阵雨多，你让我在家负责下雨前把晒在外面的衣服收进屋。我不敢不听你的话，我一边等太阳把衣服晒干，一边又怕雨来淋湿衣服时，竟不知不觉坐在门槛下睡着了。当雷声闪电暴雨来时惊醒了睡在门槛下的我，我赶紧把衣服收起来抱在怀里，躲在门前的屋檐下，我身上都快淋湿了，也不敢把怀里的衣服淋湿。我不明白你干嘛要把屋门锁住，那惊雷一声比一声响，闪电一道比一道亮，我怕极了，你们一个也没回来，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还哪儿也躲不了去不了。爸爸，你怕一家人的衣服淋湿了就不怕在下雷雨的时候我一个人会害怕吗？
爸爸，我真的不喜欢你。
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你让哥哥姐姐放学后到地里帮妈妈干农活，你说以后家里一天三顿的饭都交给我煮。你手把手教我去河边淘米，教我煮稀饭拿多少米放多少水，教我煮干饭拿多少米放多少水。有一次我放学晚了，我回来急急忙忙拿米到河边淘洗，结果不小心，淘的时候把好多米掉进了河里，这一幕被回来到河边洗手的你看见了，你打了我，说我不知道心疼粮食，说我干活粗心，说你和奶奶分家就只得了二斤玉米和一瓶菜油，爸爸你说什么我都哭着记在了心里，我好想说我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不打我。我还记得你打了我后，还让我把那些掉在河里的米一粒一粒捞起来。
还是那个暑期，你又开始教我学习做各种家务。洗碗，择菜，洗菜，扫地，扫院子，叠被子，你一遍遍教我。正因为怕你的严厉，你在家的日子我过的好恐惧，怕一不小心哪里没做好，你又会打我骂我。
爸爸，你能不能让我有一个快乐自由的童年。为什么别人家的爸爸都比你对我好?为什么 你教我做这么多事，管我这么严？
爸爸，说实话，我甚至开始恨你了。
你和妈妈，经常当着哥哥姐姐的面说要把我送给人家。你说家里太穷了，又说谁家没孩子家里条件也不错，把我送人也可以的。是的，我是家里最小，最没用的一个，可我还是没听你的话，还是你叫我做的事没做，你为什么最后舍不得把我送给人家？为什么你说到做不到呢？
送给人家，我就多了一个爸爸妈妈，我肯定比在你这里过的轻松快乐多了。你看，我就是过年都是穿的姐姐剩下的衣服，过节你从来没给我买过礼物，我也从来不敢开口跟你要钱买东西。
后来，你是不是知道了我的小心思。你早上三点多就起来剁胡萝卜喂鸡，你养了更多的鸡，过节终于有鸡肉吃了，平时除了有鸡蛋吃外，多余的鸡蛋你还卖了换其他东西回来给我们吃。
后来，家里院子里长了桃树，梨树，杮子树，家旁边的河里你养了鱼，自留地里你种了西瓜甜瓜。
后来，你开始关心我的学习成绩，我学写毛笔字的时候，你总是等我写完了，在我写的漂亮的那些字上画上圈，夸我写的好。你总是喜欢看我写的作文，说总想看看我笔下的你是个什么样子，可惜我从来没写过让我又怕又恨的你。
后来，要是还有这样的后来多好。
二
在我6年级下学期，你久咳不止，还时常发热，最后在南京军区总医院检查确诊得了肺癌晚期。
第一次化疗回家后，你好讨厌，你又和妈妈商议，说还是决定要把我送人。你说你没有多长时间了，以后留妈妈一个人领着4个孩子过日子太苦 了。
爸爸，我真想问你一句，你动不动就想把我送人，我是你亲生的吗？为什么你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刻仍然觉得我是个多余的孩子，是你和妈妈人生中的负担？
我又开始躲着你了。我默默的上学，吃饭，做事，不想引起你任何的注意力。我不想你看见我就提起要把我送人的话题。
就这样我们相安无事，到那年除夕，妈妈做了这么多年来最丰盛的一桌菜，可惜，依然不能帮你赶走病魔来袭。深夜里，癌痛折磨你出了一身汗，还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憋不住呻吟，吵醒了妈妈哥哥姐姐，我是最后一个醒来的，我什么话也没说，我不怕人家正在辞旧迎新的美梦里，我不怕天黑夜深，我冲进黑夜，我去离家最近的那个医生家，我求他过来帮你止疼。
才过了不过5个月而已，你不该这么快和我永别的。癌痛难忍多次想自己结束生命的你，生命中最后一天的中午，你竟精神很好，脸色红润，好久没有和我好好说话的你，叫住我笑着说，你要去上学了，帮我把被子盖好再走。下午放学路上，有熟人看见我，说你死了，让我赶紧回家。枯黄的脸，痩的皮包骨的你就这样走了，你终于解脱了对吗？
爸爸，你是上天赐给我的回忆多于陪伴的爸爸，我说不难过是假的。
爸爸，他们说我没有爸爸。
爸爸，他们说错了，你走后的每一个除夕我更加想你。
爸爸，谢谢你让我明白了，生和死都是无法选择的。
爸爸，那些残留的过去，足以让我回忆到老。
爸爸，除了你，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叫他一声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