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岁的老父亲住进青浦盈港东路上一家颐养院里。当我把他送去的路上,特意关照,您从此是养老院里的老人,不再是医生,父亲却望着车窗外那年底将要竣工的17号轨道交通线,感叹,青浦发展得真快,17号线可以到达养老院的门口。

  父亲的耳越来越背,所以我对他答非所问已不足为怪。其实,父亲早在五年前就随我一起来青浦。那时我是这家颐养院的院长,家住杨浦区,把父亲一人放在家中不放心。不过,父亲也乐意与我在一起。他说他若能在养老院为老人们传播中医养生知识,也是在助我院长的一臂之力。

  父亲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当养老院里的老人都离不开他时,我再也坐不住了。知道院长重职在身,若想静下心写作已分身乏术。于是,我选择离开养老院,而父亲从此两头牵挂,8号地铁线换2号地铁线,然后再换一辆虹桥枢纽6路长途车,路上需要颠簸2个半小时。父亲说,权当他在散步,散步能聚增人的元气。

  有一次,得知自己要随上海静安区检察文联的诗友们一起去青浦练塘这座懒慵恬静的古镇采风,我便想好顺路去看望在颐养院的父亲。谁知,父亲像一位地道的青浦人似的,为我导航,从练塘古镇到盈港东路,有一辆青金专线的车,前些天院长也带着他们去过练塘古镇。于是,他向我娓娓道来,练塘与朱家角,同样是古镇,朱家角有很浓的商业气息,但练塘特别安静……感知父亲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浓烈了这幅烟雨水墨画,我也觉得青浦的风土人情已走入我心灵。

  时光就这样悄然过去五年,父亲想两头牵挂的心虽有余而力已不足。权衡再三,父亲郑重其事告诉我,他还是想回到青浦那所颐养院养老。我说,杨浦区也有环境好的养老院,若在家就近选个养老院,我照顾起来也方便一些。然而,父亲却说青浦空气质量好,房间大,摊得开,市区太喧闹,空气也不好。其实,我知道,父亲是舍不得那儿的老伙伴们。每天在太阳底下聊聊如何养生,教他们做中医健身操,或者说说青浦这些年来的变化,自然也谈到了17号线是上海市十二五期间规划建设的一条重要的轨道交通线,一旦开通,颐养院的床位就会紧张起来等等,这些话题谈起来都会使他获得一种满足感。

  孔子说,父母在不远行。因为父亲在青浦,所以我除了工作之外,走得最勤的就是青浦了。或许在上善之城里曾留下过我与青浦作协文友的友情足迹,所以每次踏进这片土地,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记得我有一篇写朱家角的散文获了奖,是在青浦枇杷生态园开颁奖大会的。那天父亲站在养老院大门口,等着我能顺路一趟来看望他。当我捧着奖状看到白发苍苍背越来越驼父亲的一瞬,我突然感受到青浦就是我的家。

  近日,做了一辈子中医医生的父亲,终于生了一场病而被送进青浦中山医院分院。于是,我比上班族的人还要赶早,每天拧紧每个神经发条,已分不清杨浦与青浦哪个才是我的出发点,我只盼望父亲在我奔波中能快速康复起来。那天,我关照好护理工一切事后,准备回家时,父亲突然拉住我的手,说,别回去了,就在养老院我住的房间睡吧,这样,你不累,也可以让我一早就能见到你。

  平日里都不让别人搀扶他走路的父亲,竟然对我有这样的请求,再看看父亲那恳请的目光,我伤感的泪水就这样不听话地流了出来。其实,那天半夜接到养老院打来的电话,说父亲被送到急诊室,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虽然院方关照我不用急着来,可是等来这样的消息我还能继续睡觉吗?所以,这段日子想过要把父亲再接回到我身边,虽然我不是很会做家务,但至少可以每天眼睛一睁开就能见到父亲。

  然而,真的当父亲出院之后,他还是考虑再三,想住在养老院里。他说,女儿替代不了养老院里的护理工,当然护理工更替代不了女儿的角色,他心里很矛盾,趁着自己手脚灵便思路清晰的有限日子里,不想辛苦与劳累我。听着父亲这一番话,我的泪水又情不自禁地流出来。

  我问,言下之意,一定要等到您手脚不灵便思路不清晰的时候吗?父亲急忙摇头摇手,我会保养自己的,上次住院只是意外。后来,我每次去养老院看望父亲,父亲就会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笔记本,笔记本里写着他如何养生的札记。从父亲的气色神态里看得出他有自己一套养生方式。顺着他的心意,我与他谈论中医理论知识,他的思路非常清晰,也很健谈,瞌睡也没有了。我问这是不是中医上所说的“痛则不通、不痛则通”的原理?父亲则“嘿嘿”地与我打马虎眼。

  又后来,我在半夜突然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虽然明白如果父亲出事肯定首先接到的是院方的电话,像上次一样。但我心里还是一颤一颤的,毕竟是半夜。当我接听起来的时候,却无人回答,只是听见手机里微微的打呼声。我一下子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天亮,我打电话给父亲,关照他睡觉时不要把手机放在枕边。父亲反问我怎么知道他的手机会放在枕边?

  再后来,我还是为父亲是否回我身边这件事纠结。如果事上有两全齐美的事就好了,毕竟心一直悬挂着总不是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