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工地见闻


  我们是工程兵,开山、筑路、架桥梁就是我们的任务。尽管我身在大队部机关,不直接参与工程施工,但也经常到施工工地去为其他战友服务。

  我们维修大队虽是工程兵,属工程兵直属工区,称“工区六分队”,但与工区其他分队的任务不同,他们负责打坑道,在大山腹中钻孔放炮,扒出石渣,形成通道,再用水泥混凝土被覆,这样坑道施工就算完成了。所以称他们为“施工部队”。接着,负责安装的部队进入坑道,进行坑道内部安装,根据坑道的功能设计和战时需要,完成包括水路、电路、通风、照明、空调、机械和各种设备的安装、调试任务。所以称他们为“安装部队”。再后来就是我们了,我们则负责坑道内部所有线路设备的日常维护、保养、修理、使用,确保所有设备处于“随时可以使用的状态”,即“战备状态”。所以称我们叫“维修部队”。我们维修大队下属的各中队就承担着三线首脑军事工程的维修任务。在当年“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代,我们承担的任务是极其重要的。

  坑道内的设施已安装有一段时间,不少机械设备没有正常运转,对坑道也没有做到完全的“密闭运行”,在坑道内湿度很大的情况下,造成许多铁皮管道锈蚀,有的电线也出现老化,一些铁制的设备也绣迹斑斑。若不及时维护,有些设施就可能损坏。这不仅会浪费国家财产,更主要的是不能保证战时坑道设备正常运行的需要,严重影响战备工作。

  在我们的维修施工中,最难、最累、最辛苦的要算是铁制管道的除锈刷漆了。坑道内的通风管道、通信线路套管、电线套管和给排水管道等,在坑道里四通八达,纵横交错,无处不有,加起来有上百公里长,进行一次维修工作量相当大。我们部队的编制本来就很紧,一个中队只有几十人,真正参与施工的更少,承担这样大的任务量当然很紧张。尽管这样,却没有一个人畏缩不前。

  管道维护主要要经过四道工序:铲漆皮、除绣迹、刷底漆、刷面漆。“铲漆皮”就是用铲刀把管道上原来刷的陈漆铲除,平整的地方和漆皮翘起的地方比较好铲,但有的地方坑洼不平,有的地方处于拐弯,铲除的时候就比较费力费时。“除漆绣”就是用铲刀、钢锉、钢丝刷或铁砂纸在管道表面反复打磨,直至把上面的铁锈痕迹全部处理干净,再用“机械布”(就是换装的旧衣服)将管道表面擦拭干净。“刷底漆”就是在管道表面刷上一层防锈漆,这种漆具有很强的耐腐蚀能力,刷上这种漆以后可以保护铁器表面不会生锈。“刷面漆”是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用漆刷把表层漆均匀地刷在管道表面。防锈漆做底漆,调和漆做面漆。底漆呈深红色,面漆呈青灰色,为了使面漆均匀美观,有时候要刷两到三遍。这样,才能保证维修过的管道如同新的一样。

  由于坑道内的各种管道功能不同,设计时根据其功能需要也采取不同的形制,有的是方形、有的是扁形、有的又是圆形,还有不少的地方要根据坑道的走向转角拐弯。这些管道大部分都是悬挂固定在坑道壁上,紧贴在坑道的顶部,我们在施工的时候就要架起人字梯,人爬在梯子上悬空施工。而且靠近坑道顶部和边上墙壁的地方间隙很小,只能把手臂伸进隙缝间去作业。有时候只能趴在管道上很窄的空隙间,一边往前挪动,一边完成作业,施工难度可想而知。坑道里本来空气就不好,铲漆皮、除锈迹时,铁锈、粉尘、漆皮乱飞,加上刺鼻的油漆气味,光线又不好,每个人都感到昏昏沉沉,尽管首长一再要求我们戴着口罩作业,但由于呼吸不畅,戴口罩嫌碍事,戴一会就摘下来扔掉了,不如不戴口罩呼吸顺当。首长发现了严厉批评,要我们一定戴口罩,否则会得什么矽肺病、气管炎等。虽说戴着口罩,可我们的嘴里、鼻孔里还是吸进了不少灰尘、铁锈粉,流出来的鼻涕呈黑黄色,吐出来的痰也呈黑黄色。到了刷漆的时候,油漆的味道更大、更刺鼻,尤其是用香蕉水调和油漆,那味道刚闻起来好像是“香蕉”的味道,感觉还好,但是时间长了,闻到了就想吐。

  每次进了坑道,到了施工点,大家都是拼命干,不一会就是汗流浃背、大汗淋漓,铁锈、灰尘被汗水和在一起,粘在脸上,一个个弄得像戏台上的大花脸。工作服上也是沾满五颜六色的油漆,爬来爬去,转身扭腰,经常会把衣服的纽扣给刮掉了,我们这些年轻的战士可不管这些,有的就干脆就用废电线往腰间一捆,真得不伦不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尽管施工又苦又累,我们每一个战士还是迎着困难上,顶着艰苦行,把紧张的施工当成是对自己的考验,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总是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坚决完成任务。

  由于冬夏两季坑道内外温差太大:夏天外面烈日高照、汗流浃背,可进到坑道必须穿棉衣;冬天外面大雪纷飞、冰凌悬挂,进到坑道却只能穿件衬衣。就这样在反差强烈的冷冷热热中,不少战友都得了关节炎,以致留下老寒腿的毛病。我因为在坑道里工作的时间较少,所以关节炎还不太严重。

  要说我们维修部队辛苦,那比起施工部队来说就算不上什么了。施工部队不仅辛苦,还很危险,他们在与岩石、与炸药打交道,他们是在用自己的热汗、热血、热情和热望为祖国奉献,为地下长城添砖加瓦。

  有一次,我到一个施工连队去,出于好奇,想进到正在施工的坑道里去看看。值班的副连长说:“坑道里太危险了,你没有坑道施工经验,不能去。”我好说歹说,他才松了口,但让我戴上安全帽,穿上工作服,并派一名班长带着我。我跟着班长进了坑道,里面光线昏暗,地面全都是碎石渣,中间铺有两道铁轨,轨道上有装满石块的翻斗车通行,将坑道里面的碎石块推送到坑道外面。坑道已经掘进了百十米,我顺着轨道向里走,在走到三四十米的地方时抬头向上一看,“哇”,几乎把我吓得惊叫起来,原来这里的坑道还没有“被覆”,头顶上的石头龇牙咧嘴,好像每一块石头随时都可能要掉下来似的,我吓的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走。班长说:“没事的,这条坑道的岩石层比较稳定,我们也刚刚经过排险,坑道顶上不稳定的石块都被捣了下来,留在上面的都是稳固的,别看现在坑道壁、坑道顶上的这些石头龇牙咧嘴,但是是不会掉下来的。”在班长的鼓励下,我胆颤心惊、小心奕奕地跟着他继续向前走。到了施工面,只见一位战友举着风钻,“突突突突”地向着石壁上钻孔,泥浆从钻孔里“咕嘟咕嘟”向外冒,喷溅到风钻手的身上脸上,汗水和着泥水将他的脸几乎“糊”了起来,只有两只眼睛闪着坚毅的光芒。旁边的战士们戴着帆布手套,用钢钎把石块撬起来,再一块一块搬到翻斗车上,堆得满满的翻斗车再由两名战士顺着轨道推到坑道外面,拉开车闸便自动倒了下来。这些战士们一个个浑身大汗,但是劲头十足。像这样的战士,我们怎么能不投去敬慕的眼神呢?

  班长对我说,这样施工还算不上危险,真正危险的是放炮。要装填炸药、安装雷管、连接导火索、点火等,那是一星点儿都不能马虎的。放炮以后,还要派人先进去查看,没有问题了才能进去排渣。现在使用电雷管,采用电爆破,但是也要装填炸药、安装雷管、连接线路,同样还是危险的。如果要是出现“哑炮”,那排险更加危险。还有“被覆”,就是用水泥混凝土把整个坑道的墙壁和顶部都给“糊”起来,被覆好的坑道就像通道、房间一样,既安全,也整洁。对坑道两侧的墙壁被覆还好办,难的就是顶部,模板架好后,模板与坑道顶之间只有不到一米的空隙,人只能趴在模板上,把混凝土一簸萁一簸萁的传递进去,再一点一点地倒进空隙之间,然后再仔细地捣固、捣实,一点空隙都不能留。

  班长还告诉我一件事:过去连队的“招待所”和营房在一起,战士家属来了,也比较方便,但后来出了一件事,改变了这一安排。原来是一个战士的母亲来部队看望儿子,来到招待所时,离施工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母亲思儿心切,便顺着上山的小路往坑道口走去,正巧战士们排着队唱着歌从山上下来。母亲一看:这些战士戴着糊满稀泥的柳条帽,穿着破破烂烂的工作服(是朝鲜战场换装下来的棉袄),满头满脸、浑身上下都是泥浆,好多衣服没有纽扣,有的用电线、有的用绳子、有的用铁丝系在腰间,鞋子上也像是从泥坑中才走出来似的。母亲被这一幕惊呆了,她拉过儿子,大声地哭了起来:“我的儿啊,娘以为你当兵威武雄壮,哪知道你在这里受苦受难。这哪是当兵啊,连做苦力的也不如啊。这兵咱不当了,咱还回家种田去。”班长说,后来连队领导做了好多工作,好不容易才说服了战士的母亲。从这以后,连队做出三个决定:连队招待所离开营房,特别是离开施工地;不要让来部队探亲的家属到坑道附近;战士见到家属时必须提前整理着装。

  后来,我又听到一些关于施工部队的事。如70年的盱眙兵姚兰平,入伍刚半年就在施工中不幸触电牺牲;还有的坑道在施工时出现“冒顶”,有的出现“塌方”,我们的战友因此而受伤,有的甚至牺牲。就在小关冲附近一个“猫耳洞”掘进工地,为了加快施工进度,施工部队就决定从两头同时掘进,经过一段时间施工,两头的掘进面已经靠得很近了,按理此时在一端放炮时,另一端应该撤出全部人员,以防“爆穿”伤人。一天,北段准备放炮。在南段带班施工的副排长为了抢进度,在北段放炮时没有撤出。这时北段炮响,把两段之间岩石炸穿,一块小石子穿过柳条帽打在副排长的头上,鲜血一下子顺着柳条帽流到脸颊上。其他战士看到了,叫副排长赶紧去医务室看一下,可副排长说:“轻伤不下火线!”继续指挥施工。看到鲜血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战士们害怕了,便到坑道口岗哨给队部打了个电话。我正值班,接到电话,便立即开着摩托车把副排长接下来送到了龚店卫生队,到了卫生队后,副排长还说:“小伤没问题,轻伤不下火线。把我送回去,我还要继续参加施工。”这位副排长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给我很大的鼓舞。后来,听说这位副排长脑颅出血严重,形成脑溢血,紧急转送到126医院抢救,但终因耽误了抢救是最佳时间,虽然生命保住了,却因脑溢血成了植物人。实在可惜。

  施工部队的见闻对我触动很大,也更加坚定了我向施工部队的战友学习,努力工作、积极奉献、不断要求进步的决心。


1973坑道前留影.jpg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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