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带着家父一起去养老院看望我那85岁寄爹的。我人还没有到,他早早就把我要去看望他的消息告诉了同室其他两位半痴呆的室友。当他一看到家父,便激动不已地拉住他的手,说,这个女儿是你的,也是我的。

  我是在七年前一个诗歌朗诵会上认下寄爹的。虽说寄爹有两个儿子,但是均不在他的身边。寄爹膝下无女儿,所以他让我能答应做他的干女儿,用我诗的灵性扫去他寂寞的日子。

  其实,寄爹并不寂寞。自从银行退休回到家,他一直参与社会上各种各样的活动。比如老年合唱团队伍,又比如集邮收藏古币爱好小组。尤其是他的老伴过世后,他的社会活动更加频繁。只要与文化或艺术有关的活动,他都会积极地参与。

  其实,我认下寄爹的理由很简单,我是被他这样的年龄还如此热爱生命所感动,被他身上依然散发青春活力而感动。当然也不排斥恻隐之心,想到家中也有一个失去老伴的父亲,快快乐乐地和我生活一起,我想眼前这位干练的老人也应该有他的女儿。

  那个时候,我经常会带一些吃的或者用的到寄爹的家。而寄爹这个时候会把家中藏有多年的集邮本和古币拿出来。他说,假如将我的诗融化在这些文化里,那肯定是一件完美的事。

  寄爹一直以完美的准则去追求他的生活。这也许和他从事的工作有关联吧,银行里那些精确的数字成为他敬业的法码。寄爹经常对我说,数字和文字其实是相通的,都有一种特有的灵性时刻伴随在你身边。所以,在生活的点滴里我都能细微地观察到寄爹的与众不同。

  有一次,我去寄爹的家时,看见他双手扶住椅子,两个脚不时地在地板上磨擦。寄爹告诉我,他最近走路时脚有些疼,偶尔会发现走路时有些跛,他真害怕自己这种形象被人发现,所以他锻炼自己的脚劲,努力在短时间内得到康复。我听后,便马上让寄爹拿出针线包来,很快,我缝制了两只食盐的芯子、形状如脚跟的布垫,让寄爹把它贴在丝袜里的脚跟上,然后穿上鞋子,在小区的花园里每天走上一小时,并让他每天抽点时间将双手十指在自己的头皮上顺着发丝来回按摩。

  果然,寄爹按照我的话一一去做了。他说听女儿的话,一丝不苟,阳光的日子肯定不会从他的手中溜走。望着寄爹那种老小孩的神情,我自然想到家父也像老小孩一样每天缠着我,要我为他讲故事讲时事的情景。瞬间,我想到自己有一天老去的时候。

  有时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太“杞人”,眼前有两位我要关心的父亲,我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老去呢?这个冬天,当我为寄爹亲自编织了一件厚厚的全毛绒线衣送到他家时,寄爹突然将我的手拉住不放。我一时感觉到手中有寄爹一种无助的东西。当他告诉我,儿子们都不在身边,空空的房子一个人住,担心晚上有什么闪失,而我离他家这么远,即使打电话也来不及救急,他想去养老院……寄爹那份无助让我措手不及,却最终让我不得不默认这是一个现实。

  寄爹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张“养老院就是我的家”的集体照,让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他的头像。当我很快从众多头像里找到他时,寄爹一阵欣喜后,仍带着一丝遗憾。他说,如果他的头再朝那个方向移一点,就完美了。

  我一阵心酸。世上哪有完美的东西啊?其实我也想把寄爹接到我的身边,来完美我心中的愿望。然而,我知道这只是一种愿望,而不能完美,我能做的就是将我这份孝心铺展在这份完美的路上。

  我安慰寄爹,养老院有300多老人,只有30来人健健康康的,而您就是30来人其中的一个。我们应该珍惜自己手中的东西,缺憾就会悄然地溜走。当一个健健康康的寄爹站在我的面前,我就觉得是一件很完美的事。家父也说,因为女儿,才使让他在晚年交上女儿的父亲。

  我依偎在两位父亲两旁,听他们唠叨,越来越觉得自己变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