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晚年,最喜回忆,回忆之时最喜借助的物件是照片。

  与爱人照了不少的照片,每一张都引起我们对那一段生活的回顾。翻阅时,每一回,她都会拿起其中的一张,仔细地看过后,笑一笑,然后递给我。

  那是一张普通的、且有点泛黄了的黑白双人照片。男的,穿着一身工作服,那是我;女的,也穿着一身工作服,那是她。从形式上看,像是一张订婚照,从衣着上看,有点别扭。在那个时代,穿工作服逛街较为正常,可穿工作服拍订婚照的,未免不伦不类的了。

  这是咋回事 ?唉,这可以说是最能引起我记忆的一张照片了,我从头说起吧:那是1974年秋季,我师傅给我介绍了一位女朋友,她与我是一个单位,但在另一个车间。那时,我们俩认识还不到一个月,总共见了三回面。

  一天下班时,我约她下班后一起去照相。因为厂基干民兵登记造册,需要近期照片,当时的我们俩都是基干民兵。为了赶时间,我们俩连工作服都没换下,出了厂门,就近寻了一处照相馆。进了照相馆,我抢先去了开票窗口——给女朋友献殷勤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两张一寸。”我朝着窗口喊道。那开票员不知咋想的,或许没听清,或许她看到了我们两个人,且又是一男一女的两个年轻人。嚓,小票一撕,我一看,坏了,开得是一张两寸的。

  我急了,赶紧又说了一句:两张一寸的。嚓、嚓两声,三张小票递到我手上。

  我有点发懵,赶紧解释,可没有用,两张嘴,各说各的;而且,我知道,我也不敢过分的吵——女友在旁,为说不明白的事吵嘴,那可不仅仅是丢面子的事了。

  我拿着三张票怔怔得呆在那里。照相的师傅赶忙走上前,接过我手中的发票,此刻,已是临近下班之际,谁都想赶紧将眼前的工作忙活利索。

  “来来来,先单人后合影,小女同志先来。”照相的师傅便喊着,便调整着相机。照相的师傅手法娴熟,很快,单人像照完了;他立马搬来两张座椅,一张小圆桌,又取出一个花瓶置于桌上,笑眯眯的望着我们俩。

  我呆愣愣的立在那里,望着她,她低着头,一声不响。

  此刻,我知道,她一定在想什么:70年代期间,人们思想都比较保守,男女之间的交往都很谨慎。当时,城市男青年找对象比较困难,于是,为了博得女方好感,加强情感纽带,有些年轻人,使用各种手段、机谋。有些方式甚至有点“下三滥”。这些,她不会没有听说过。

  可这回,她会怎样想?

  事出皆有因,可以向善意设想;也可往恶念琢磨。但愿,她应该会知道,一切又都是无意的,然而……

  当然,于我来说,算是歪打误撞上的一回“机遇”。我表面上虽有点不自在,可心里却在不安分的琢磨、盘算:此事如成,对于男人的我,可谓极其有益,于日后的交往上,或许多一点主动的筹码。可,我们刚刚认识才一个月。此事于她来说可谓极其艰难的选择。

  此刻,只要她一走,我会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对照相师傅说,算了吧。然而?我真的不希望她走,忐忑的心里藏着的私念悄悄地萌动着。

  “二位,照顾一下,快下班了。”照相的师傅开始催促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地挪到小圆桌前。

  我心中一阵涌动,可窃喜之中亦含有负疚:她是用声誉给我与照相师圆场。

  拍照的灯刚熄灭,她立马起身快步走了出去,我接过照相师傅的取像单,冲出门,把她拦住了。

  “这个一定由您拿,而且……”下一句的潜台词是什么,我想她会明白的。为了化解此时窘境,她做出的牺牲太大了。我觉得有点愧对她了,心中的抱愧之心已经化为衷心的感动。感动之时我也悟出我应当怎样做才能给予她安慰与取得她谅解。

  她一愣,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了取像单。

   第三天下班,她将两个照片封套递给了我,我拿起了那小的,她的手未动,淡淡地说,还有一张。我使劲地摇了摇头,说:你留下吧,她犹豫了一下。此刻,她看着我,我看着她。我看到她的眼帘慢慢地垂下,两边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

  此时,冷静下来的我也知道,我不敢拿照片,我担心,冲动之时,我把握不住我的德行,会做出出格的蠢事。

  过了一天,我约她看电影,她没有拒绝……

  时间到了1976年的春季,我们俩登记了,我说,照张相吧,她微微一笑:照啥照,不是早就照好了吗?说着,她打开了背包,从一个小本本里取出照片封套,把照片封套递给了我,我打开一看:底版、照片都用洁白的宣纸包裹着,折叠的板板正正。我无语……

  相濡以沫四十余年。我做事依旧憨直、时尔莽撞,有时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她则始终替我圆场、默默地忍让;用女人柔韧的襟怀形成一温馨的磁场,包裹着家庭。把我们几十年厚重的生活过的平顺、轻松、祥和。

  人的交往,最需要的是理解;而最珍贵的是“善意”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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