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看“动物世界”频道。一只瘦弱的小鹿被庞然大物们追逐着。一粒酸甜的话梅不由自主地从我的嘴唇间滑落。我的眼睛酸酸的,如同话梅对我舌尖的刺激。
  窗外的太阳光很强烈。父亲每天都要给我一个电话,一句“出门时要带一把阳伞,不要吃冷饮,要保重自己的胃”的话总要占据一个电话的大半时间。一向讨厌别人短话长说的我,却一丝没有感觉到父亲的啰嗦。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除了墙上挂着我一幅24英寸写真照以外,没有人会发现我还会流泪这个秘密。
  我的眼泪从我的眼眶里夺出来,电视屏幕开始有些失真,我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那只正在逃离危险的小鹿。一阵电话铃声让我由衷地收住眼泪。劳立带着温存的语调请我去茶馆小坐。他说他有一件礼物要送给我。
  劳立是我第一个客户。他是一家化妆品公司的总裁。我为他的自传做了一回枪手。他给我报酬时,我意外地发现每张百元大钞上都有他的大名,而且摸上去有发腻的感觉。大概是被护肤霜沾染过的缘故。劳立看我有疑虑,用心地向我解释,他一向喜欢用现金支付。我仔仔细细地从第一张数到最后一张,手指就如浸泡在肥皂水里的感觉。
  我不经意间把头抬起来,却意外地发现他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我没有脸红。像劳立这样男人的目光,以前我碰到过无数次。劳立只不过是那些男人中的一个。劳立摘下眼镜,一边擦拭镜片,一边细声细气地夸奖我,说他很佩服才貌兼备的女人。
  我不屑地偷笑给自己。五年前我迫使自己离婚,是因为前夫后悔自己怎么会娶我这么一个才貌兼备的女人?当我在劳立早已准备好的收据字上签署我的名字时,他提高声音,再次告诉我,他很欣赏才貌兼备的女人。
  劳立的声音似乎很特别,从低到高,像谱子里的音节。当他从电话线里传出邀我去茶馆小坐的声音时,我很快从众多男性中将他提炼出来。室外37度高温已经在我心口上感觉不到。我只是胃部有点疼,大概是饿过了头。我回答劳立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
  劳立开始向我挑战,他说,如果我不给他面子出来与他小坐,以后的生意就很难说了。他说话的口吻依旧是温和的,我像吃了一粒含糖精量过多的糖,舌头底下的津液涌出来的全是苦味,却又无法说出口。我原本想借与他小坐之际,有心从他那儿再挖掘一笔生意。然而想不到我的意思让他先抢占了去,我隐隐约约感觉一粒苦涩的糖还含在我的嘴里。
  电视屏幕里那只小鹿继续逃亡。我已不忍心去揣测它的结局,于是,我关闭了电视,转身打开衣橱门。衣橱里全是冷色调的服装。我把手触摸到一条白色丝绸旗袍上,心里不免颤抖了一下。这条旗袍是生前的母亲曾亲手为我裁剪的。这条白色丝绸旗袍曾为我带来很多生意。我决定穿这条旗袍去见劳立,算是我一种侥幸吧。
  正当我开始把那条旗袍从衣架里卸下来的时候,父亲摁响了我的门铃。父亲走进来看见我手中的那条旗袍,便关切地问我,37度高温,还要出门?我笑着反问父亲:“这么热的天,您也不是出门来您女儿家吗?”父亲张开仅剩余上下四颗老虎牙的嘴巴,想回答一些什么,却将舌头来回盘旋在四颗老虎牙间,什么也没说出来。
  都说我的长相简直是父亲的翻版。我不敢想象等到我和父亲一样老的时候,是否还有男人愿意与我坐在茶馆里谈生意?40岁的我,依旧能扣住男人的心弦,我情不自禁将感激的目光投向父亲。我对父亲说,过些天等我空闲下来,一定陪他去牙科院为他配上一副好的假牙。
  父亲一边收拾我的卧室,一边对我说:“现在的生意难做,为我装一副假牙,你需要替别人写多少文字?省点吧!”我苦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省?怎么省?”我从进卫生间换上那条白色丝绸旗袍到走出来,一直反问自己,日子是靠节省出来吗?

  劳立的脖子上一条红色的领带使我心绪不宁。醒眼的颜色将他瘦弱的身子团团包围住。一个月不见,我越发觉得他消瘦。他说我每天坐在电脑前无法想象他奔波的辛劳。说着,他从包里取出一件防辐射衣服,递到我手中。我心想这大概就是他要送我的礼物。我捧着咸菜色防辐射衣服,本能地问他:“你心里是否还有话想继续要我代写?”
  劳立温柔地向我一笑,眼角的鱼尾纹像他身旁一盆长青藤上的叶子,也许有些日子不浇水的缘故,开始起皱。紫砂壶里的茶叶兴许有些时间了,我的舌尖总与它格格不入。我的目光一直追问他是否有生意?而他的目光里却辐射出另一些语言。他问我,有哪一个男人像他一样会赠送我这样实用的礼物?
  我的舌尖正好碰到一片发焦的茶叶,有点说不出的味道。然而当将那片茶叶赶出我的嘴后,还是大大方方地告诉他,我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他的礼物会打折在我的文字里。劳立顺水人情地再次向我展露微笑。他说他想再出一本书,大概有十五万字,能否用他的化妆品折算到现金上去?
  我打了一个噎。劳立用很认真的目光盯着我左眼角上两粒雀斑。我下意识地把手抚摸到脸上去。他带着温和的口吻幽默地对我说,他夫人用了他的化妆品后,与别的男人好上了。我尴尬而又悲哀的目光与坐在我对面劳立的神色很不相吻合。
  MANTOVANI的Love is a many splendor thing(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在劣质的机器中艰难地向前播放。劳立手指间的一支“三五牌”在燃烧中,丝丝烟灰不时地颤抖。他摁了摁眼镜的架子,把头进一步伸向我,像揭晓一个秘密似的,神秘地对我说,他夫人好上的男人与我一样,也是搞文字工作的。我的目光不由地退缩。他却温和地向我解释,他不是贬低搞文字工作的,相反他很敬佩他们。如果那个男人不优秀,他夫人怎么会与那个男人好上呢?我退缩的目光重新鼓足勇气投向劳立,心里对他产生一时的波澜,感觉自己这一年来应该没有与他白白地交往。
  他弹了弹即将要落地的烟灰,冷不丁地告诉我,他夫人好上的男人名叫郑海。我心中的波澜像被礁石重重的撞击了一下。那个被劳立提及的郑海曾追求过我,那时我还没有离婚。等到我走出婚姻的围城,他却远离了我。唯一的理由就是我的神秘在他的好奇心里已耗尽。相识整整一百八十天,说了整整一百八十天的“爱”字。等到第一百八十一天,他把一叠我已发表过的爱情诗和散文放在我面前,说,如果没有他给我爱的素材,我不可能写出这么好的诗和散文。言意之下,他要我所有的稿费给他一半。那时的气候很寒冷,但我额头上还是冒出丝丝汗珠。
  我把那叠文字绝望地扔进垃圾桶,随同郑海的名字。而此时郑海的名字像躲在电脑里的回收站里,突然地返回到我的文档里,使我措手不及。我额头上的汗珠再一次被心中的愤恨生发出来。劳立情不自禁地将他那一双秀气的手按住我纤细的手指上。我忘记了将手缩回去。
  劳立以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说,我必须用他的化妆品,否则实在对不起我那张漂亮的脸。说完,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瓶防晒霜,然后将食指指在瓶盖上的标价,严肃而又认真地补充说明,我不愿意无端接受别人礼物的性格,让他非常敬佩。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眶里开始生出几许湿润。他此刻的表情与我第一次做他枪手的文章叙述里有些出入。他下意识地摘下眼镜架子。他说他夫人做人的骨气远远不如我。
  我苦笑。我在心里盘算他这瓶防晒霜,到底要不要收下,如果收下,能折算多少文字?我的脑海里出现一系列数字。头开始发晕。劳立以为我的心有所动,便趁热打铁地说,一个男人与女人在经济帐上算得丝毫不差,在感情上不会有瓜葛。他说他的夫人已骗去他不少钱。
  我大声地笑出来,有点莫明其妙。心想我从一开始就把他当作我的客户。整天把心思花在为别人撰写文字上的我,似乎已将自身的感情淡薄,更何况像劳立这样的人,无论在形象上还是在性格与人品上,都不是我所希望与追求的对象。
  临走时,劳立硬把他那瓶防晒霜夹在那一件防辐射衣服里,装进了我的包里。
  我把黄瓜切成一片片,然后敷在脸上。我照着镜子,完全认不出自己。这个夏季父亲上我家比较勤快。今天他上我家又来帮我整理房间。无意中他收拾到了那件防辐射的衣服。父亲戴上老花眼镜,左看右看,自言自语说,好像是防辐射衣服。我把黄瓜一片片地往下拉,看见父亲的脸,漫不经心地回答,原本就是防辐射的衣服。父亲有点怀疑,拿起桌上的手机,塞进去,然后再拿起电话筒,拨通手机号码,我的手机声竟然响起来。父亲似乎找回了他的自信,张开嘴巴,恳切地告诉我,这件防辐射衣服是野鸡货。我惊讶地发现父亲的牙齿又少了一颗。
  电脑桌上摊满劳立的有关材料。电脑的文档里已有我为他堆积了将近尾声的文字。我在思考这部作品该不该按期交给他?
  手机声再次响起,我下意识地寻找父亲的人影是否依旧在电话机旁?没有。父亲正躬着背,站在煤气灶旁为我煎中药。我小心翼翼地从那件防辐射衣服里取出我的手机。号码有些陌生。我左手捂住鼻子抵挡从厨房间里飘来的中药味,右手按住手机接听电话。

  三年没有碰面的李霞,刚从新加坡回来,在闹市区开了一间“交友沙龙”酒吧。她说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今晚一定要我光顾她新开张的酒吧。我从橱里顺手拿起那件母亲为我裁剪的白色丝绸旗袍,停顿片刻,觉得不太适合。我改换一条黑色牛仔裤和一件黑色无袖“莱卡”T恤,我准备到那儿去疯狂跳一夜迪斯科,忘却那件野鸡货防辐射衣服给我带来的悲哀。
  酒吧里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除了我的死党李霞。三年未见面的李霞,比先前更风骚。站在她身旁的那个比她稍矮,充其量也只不过一米六五的中年男人,大概就是她的新老公。李霞向我介绍,他是她第四任的男人。李霞伸出十个涂满红指甲油的手,推开她第四任老公,吩咐他去招待客人,她要和我说一会儿话。
  李霞望着远去的他,冷冷地用英语说,A man is only a woman’s clothes(一个男人只不过是女人身上的一件衣服)。李霞拍了拍我裸露的肩膀,带着同情口吻对我说,不要太委屈自己,男人可以说女人是一件衣服,女人同样可以说男人只不过是女人身上的衣服。她说我身上一条裤子和一件汗衫加起来的价钱顶多不超过100元。她准备陪我狂跳一夜舞,让身上的臭汗粘在衣裤上,明天脱掉扔到垃圾桶里,再重新换新的。
  说完,李霞三个指头聚在一起,轻脆打了一下,一个年轻漂亮的服务小姐从吧台后面的仓库里走出来。我看见服务小姐的手上有一套粉红色的内衣内裤,还有一条粉红色丝绸长裙。李霞说,她知道我很喜欢粉红色。我说,粉红色会引诱人做梦,可我现在不会做梦了。李霞迟钝片刻,疑惑的眼神很快转化为妩媚的笑容。她再次击响三个手指,一位高大英俊的中年男子从陌生的人群里款款地向我和李霞走来。
  李霞半认真半调侃地对我说,这个男人以后会给我带来好运。我本能地问李霞,他会给我很多生意吗?李霞狡黠地一笑,说,那当然。我把希望的目光朝向我们走来的那个男人。李霞向他介绍我,说我是自由撰稿人,开了一个工作室,专门替别人撰写文字。那个男人用欣赏的眼光看了我片刻,然后从紫夹红T恤的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恭恭敬敬地递给我。我在他名片上知道他叫韩戟,是一家网络公司的老板。
  我把目光转向李霞。李霞说,韩戟是她第三任老公的朋友。我打了一个冷噎,心想,已经和第四任老公睡一张床了,怎么还和第三任老公的朋友走得如此近?我是不是太传统了?我揣着韩戟的名片,脑子里始终出现“生意”二字。
  韩戟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跳舞的姿势。李霞拍拍我裸露的肩膀,笑着对我说,跳吧!把全部烦恼跳出去!跳出一身臭汗,洗一把澡,换上新的衣服。
  灯光昏暗。悬挂在架子上的白色玻璃酒杯映照一张张昏暗的脸。刺激而又蛊惑脚的力量的音乐飞转着。我看见他微笑的眼睛下一张会说话的嘴,但我丝毫没有听见他说些什么。我把微笑的目光同样送给他,算是一种反馈。
  一曲舞毕,他递上一杯冰冻的咖啡,我礼貌地接过来,却诚恳地向他解释,我的胃不能碰冷的东西。他笑着说,既然我的胃不能受冷的刺激,为什么要接他的杯子呢?我哑语。他继续笑着问我,平日接揽客户的生意,我同样是用这样的方法吗?我疑惑。他重新接过我的咖啡杯,呷了一口,温柔地告诉我,我这样的工作很特殊,应该建立自己一个网站,他有能力帮助我建立网站。
  舞曲再一次激荡起来。我再一次与他走进舞池。从他晃动的身子上,我的视膜网里重重叠叠地出现劳立的影子。我身上的衣服开始浸湿。我看见韩戟身上那件紫夹红T恤隐隐约约变成一件防辐射衣服。我松懈的身子忽然警觉起来。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从床柜上骤起。我胡乱地摸住电话筒,朦朦胧胧地对着电话筒“喂”!李霞迫不及待地对我说,韩戟今天一早打电话告诉她,说他很喜欢我。我睁开惺忪的眼睛,刚从梦里走出来,含含糊糊地让李霞再说一遍。李霞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我哈哈大笑起来。我反问李霞,就凭跳一场舞,他就能喜欢我?
  李霞说:“一个漂亮的女人,被男人很快喜欢上,这又有什么奇怪的事?更何况你是一个才貌兼备的女人。”李霞的这句话让我不得不想起劳立曾说过的话。我心里开始发腻起来。李霞好像没有察觉我的感受,继续说她的话。她说韩戟等一会儿要与我联系,千万不要错过机会,无论在感情上还是在生意上。
  挂掉李霞的电话,我已经完全从梦中醒来。拉开窗帘,太阳高高升起,又是一个骄阳似火的早晨。我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身上的穿着,是一条李霞送我的粉红色丝绸裙子。我清楚记得昨晚我一身黑衣服被李霞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在回忆昨晚李霞一系列动作,觉得她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从小学到中学再到高中,她一直任班长职务。大学毕业,机关工作不干,非要自己闯荡江湖。她跑过北美洲的墨西哥,非洲的埃及,大洋洲的索马里,最后跑到亚洲的新加坡。曾与她同窗了12年的我,在她出国前一天晚上,狠狠地把自己心里话掏出来。我说,如果她是男的,我非她不嫁。
  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20来岁的话像流水似的,已不知漂到哪个角落。40岁的女人,重逢在一起,更多的话题就是男人和女人究竟谁是谁身上的衣服?我觉得自己开始变俗。李霞不可思议地问我,像我这样的女人,会变俗吗?
  我的手机声躺在玻璃桌上,激烈地震荡起来。我拿起来接听,是劳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平稳了心态,直接切入主题。我告诉他,他给我的任务,已完成。劳立千谢万谢,就是不涉及一个“钱”字。他让我的心悬挂在天空上。
  劳立问我上次他给我的防晒霜用得怎么样?我的目光突然扫视屋里的四周,没有发现,也许被我放到哪个角落,或者已经被我扔到垃圾桶里。我喜欢用新鲜水果美容。我直言不讳地对劳立说,剩余的钱应该什么时候结算?
  劳立温和地回答我,钱总是要结算的。但是……劳立停顿了片刻,继续温和地说道,漂亮的女人最好不要直接涉及钱的事。比如漫步于海滨,或者去音乐广场,或者登山,这些地方都是女人说钱的去处。
  我没有接过他的话,只是狠狠地挂断电话。不到一分钟,又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我原以为还是劳立,却不曾想到是韩戟。韩戟对我说,今晚他邀请了一些朋友聚会,这些朋友都会给我带来生意的财运,不妨让我来参加。
  我沉默。韩戟没有催促我应答他的话,只是告诉我的时间与地址,最后又拖了一句“穿得漂亮一点,这样会让他们逊色”的话后,便先挂断了电话。我犹豫地看着手机,却让“生意”二字扫除一切障碍。我打开衣橱,毫不犹豫地拿起那条白色丝绸旗袍。
  穿梭于扑朔迷离的灯光里,我那条没有改良过的传统式旗袍显得特别的引人注目。突然有人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看,心率开始过速。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一只手正好落于韩戟的手挽。韩戟低下头,多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扫视了对方一眼,微笑地向我介绍,他名叫郑海,以后我有机会可以与他合作。
  “合作?文字是一种游戏,可以合作吗?”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站在我对面那个斯斯文文、五官端正、一米七八身材、曾让我找回很多感觉的郑海。几年未见,他似乎没有多大变化,然而,当一位浓妆艳装年轻女人款款向他靠拢时,我觉得他还是老了。
  “文字不能游戏,其实人生也不准游戏啊!”郑海把手搭在那个年轻女人肩上,笑着向她介绍:“他叫韩戟,是我的好朋友。”我用冷嘲的目光送向韩戟,心想,他怎么有这样一个好朋友?看来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从韩戟的手挽上放下,目光重新回到郑海身上,不卑不亢地说:“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你身边那位年轻女朋友,哪一天终将会成为你的敌人。”
  “你不要诅咒我,我的郑海永远是我的。”浓妆艳装的年轻女人瞪大她的眼睛,嘴巴一噘一噘,我看到她的全是火热的口红。她是劳立的妻子吗?我脑子里忽然闪进这个概念。我的目光开始扫视周围的一切,仿佛要在瞬间找到劳立的影子。韩戟那一双多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他问我在寻找什么?
  我回答在寻找一个人,他名叫劳立。韩戟问我劳立是谁?我说劳立是别人的丈夫,是我第一位客户。我说这句话时,目光转移到郑海和他身旁的那个女人身上。女人一直用她纤细的手指拨弄着郑海手挽上一粒黑痣。郑海的眼睛开始有些发慌,但没有让身旁的女人丝毫感觉到。
  韩戟多情地问我:“要不要打电话给劳立?我很想认识认识你的客户。”我冷冷地回答,客户在我的概念里,只是生钱的渠道。钱用完了,再想办法去生钱。说完,故意在郑海的目光里再次挽起韩戟的手,走向热闹的人群中。
  我的手机和电话被韩戟占领。他大胆地对我说,他爱我。我问他凭什么爱我?他说,就凭我不同于一般女人。我说,今天我没有喝酒,他的话没有让我犯糊涂。他说,他也没有犯糊涂。我问他,爱的保鲜期有多长?他有些无可奈何地反问我,没有开始,怎么能预算?我说,什么事情都有预算,比如我在为别人写文字时就要预算,还有他在为别人设置网络时……
  韩戟也许被我说激怒了,狠狠地挂断电话。后来李霞悄悄地告诉我,韩戟是真的爱我,为了爱,我问李霞,她不是说过吗,男人只不过是女人身上的一件衣服,可是,我实在不敢穿上一件质量还未检验过的衣服。李霞拿我没办法,只好由着我的任性。
  过了一个月,我发高烧。父亲驼着背为我忙进忙出。有一天他为我烧开水时,不慎被沸水烫了轻伤。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应该谁来照应谁了。我突然很渴望有一个心爱的人坐在我身旁,为我端茶送饭。
  我把心思告诉李霞。想不到李霞这样对我说,她可不希望我像她一样,在短暂的人生旅途里,一路寻找男人,一路把男人甩在脑后。我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滚。李霞好像看出什么,连忙向我解释,她说的是自己的现在。李霞的眼眶里也开始滋生出眼泪。
  几天后,韩戟又开始频频来电话。有一次,我实在憋不住,委婉地对他说,今天是我生日,改日再碰面吧。原以为他还能说些什么,想不到他连一句祝福词都没有说便先挂断了电话。我的生日在一碗素面中冷清清地度过。
  是晚,我打开电脑,准备写点东西,却鬼使神差地上网,点击了爱情语丝的网站,意外发现韩戟的一篇关于爱情理念的小文章。他说,男女之间的交往,就像市场经济上的一场买卖,总希望自己投资小,回报高。从口袋里取一分钱出来,还不如向心爱的人说上一百声“爱”字。把“爱”字说得嘴干舌燥,马路上到处有免费水供应......
  又过一个月,李霞亲口对我说,她的第四任老公准备下岗,第五任老公开始上岗。她问我有什么进展吗?我回答,生意很火红,准备雇用一位枪手。李霞抱住我,啼笑皆非地说,感情进展如何?我笑着回答李霞,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