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谢文秋女士.jpg1987年春天,传来一个好消息,被裁撤25年的金陵女子大学(简称金陵女大),可以恢复了!这是在1952年被裁撤的13所原外国教会办的高等院校中,唯一一所被批准复校的,恢复后的金陵女大叫金陵女子学院。这对于从这里走向海内外的金陵女儿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她们对于自己的母校,感情实在太深了,她们盼得太久了。她们有着共同的、外人几乎难以理解的母校深情。金陵女大是中国第一所女子大学,有着百年历史和传统;老校长吴贻芳是中国第一个女大学校长,关心着每一个学生的全面发展;吴校长高山仰止,终身未婚,把全部的生命都献给了学校和学生;每一个学生都有一部与母校的“感情史”……

 

金陵女院的第一捐款人

当年从这所学院走出的999个毕业生,就像999朵玫瑰,尽管早已遍布天涯海角,但是母校的阳光雨露,已经融入了她们的血液……一旦母校有需要,她们个个奋勇争先!

谢文秋就是999朵玫瑰中的一朵。

她在金女大就读体育系一年后,就获得了赴美留学的奖学金,进入美国威尔斯利女子学院深造,于1924年毕业。她不仅人长得很漂亮,而且心地也很善良,留学回国后曾三度来母校任教,还把三个妹妹谢文莲、谢文梅、谢文息带到金女大读书。另外,她的大弟弟谢仲文、三弟弟谢覃文、妹妹谢文息也都曾在金女大教过书,因此只要提起金陵女大,他们都倍感亲切。多年来,谢文秋始终把母校的事情放在心上,那种贴心贴肉的关爱,就像女儿对娘家一样。听说金陵女大可以复校了,但是经费有困难,她就与老同学、老姐妹们一起成立了吴贻芳基金会(她是发起人之一,还担任了金陵女大美国校友会的会长),为实现吴校长的复校遗愿而募集资金,并且率先捐出一万美元,以作表率。她深情地说:“这是我们谢家四姐妹共同捐献的,以表达我们对金陵女大和吴校长的一点感激之情。”她的弟媳、谢仲文的妻子李如璋则以谢仲文的名义,捐献了一间教室,因为谢仲文也曾在金陵女大工作过。3、谢文秋(后排左四)与父母及弟弟妹妹.jpg

(谢文秋〔后排左四〕与父母及弟弟妹妹)

这个基金会一成立,就像个巨大的号角,使成百上千的、散居在世界各地的校友和她们的亲属,纷纷加入了“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复校行列。谢文秋此时已经快九十岁了,她不顾自己年事已高,自费飞往美国各地,联络老校友,第一年就在美国募集到了6万多美金,大大鼓舞了大家的士气,此后她又多次为母校捐款。国内的校友也不示弱,严莲韵刚拿到落实政策的数万元钱,立马捐入了吴贻芳基金会……不久,新的教学大楼建成了,新一轮的金陵女大(复校后叫金陵女子学院,是南京师范大学的二级学院)开始了新的征程。1991年,已经92岁的谢文秋,专程从美国飞来南京,探访母校,参观老校长吴贻芳的纪念馆:贻芳园,并参加了南京校友会的活动。为了支持母校的办学,她当场又捐献了一笔资金。

 

基督教谢氏家族的长房长女

谢文秋(1899—1999)祖籍浙江绍兴,出生在上海,其父谢洪赉(1873—1916)是中国最大的出版机构商务印书馆的精英成员,也是早期的股东。他对中国教育和出版事业作出过杰出贡献,是民国时期著名的翻译家和出版家。他编译的《华英初阶》、《华英进阶》英语教科书,是清末民初时期家喻户晓的普及型英语教科书,一炮打响,第一版印了2000册,20天就全部卖完,后来接连加印了几十次,畅销全国数十年,为中国人“睁开眼睛看世界”提供了基础工具。他还投身基督教青年会的工作,主持青年会的书报编译和出版,当选为上海青年会的董事。他一生翻译和编著各类书籍达百余部,名满天下。谢洪赉、史淑贞夫妇育有九个孩子,可惜他们夫妇都不长寿。谢洪赉因患肺病,不幸年仅四十几岁就辞世了。谢文秋是家中老大,一直以老大姐的身份关照着下面的弟弟妹妹。

谢家是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大家族,也是一个与商务印书馆有密切联系的大家族,奉献和服务是他们的传统。谢文秋的祖父谢元芳是基督教浙江长老会的牧师,也是浙江最早的基督教信徒之一。他的大女儿谢罗大嫁给商务印书馆的合伙人鲍咸恩的妻弟郁厚坤(即郁舜英的弟弟。他们的父亲郁忠恩也是牧师,与鲍家老太爷是同学);二女儿谢罗以嫁给杭州长老会牧师刘天复;三女儿谢罗米嫁给商务印书馆的律师兼董事丁榕;四女儿是闸北堂的司琴,嫁给商务印书馆制造部的毛文吟。小儿子谢宾赉也是商务印书馆的老人,主管行政和总务。谢文秋的父亲谢洪赉是谢元芳牧师的大儿子,更是商务印书馆的支柱之一。谢文秋的母亲也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与中国女青年会的创办人顾恩慈女士是好朋友,谢文秋的英文名“格蕾丝”就是顾恩慈给取的。

4、谢家四姐妹(右一谢文秋).jpg(谢家四姐妹,右一为谢文秋)

出生于这样一个基督教大家族,谢文秋又是谢家的长房长孙女,她1918年在上海中西女中毕业后,很自然就选择入读教会办的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在金陵只读了一年就获得了赴美留学的奖学金,于是进入美国著名的威尔斯利女子学院,于1924年毕业后,又进修了硕士研究生课程。但是她没有学工科,没有搞出版,而是学体育专业,毕业回国后,先是在上海中西女中担任体育主任(1927——1928年,这期间,人们通常叫她“谢小姐”,因为当时中西女中的校长、教导主任及主要教师,都是不结婚的,人们惯于以“小姐”相称),又先后三次回母校金陵女大任体育教师和教研组长;1936年第11届奥运会期间,还作为中华体育考察团的成员,参加了那一届在德国柏林举办的奥运会,同时赴欧洲考察北欧七国的体育教育和设施。

 

朱门一入深似海

谢文秋在美国威尔斯利学院留学期间,最经典的故事就是“朱门一入深似海……”。这是她的同学、著名作家冰心女士对唐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天才套用。而故事的本源是,1925年,在波士顿的中国留美学生会,为了向美国人宣传中国传统文化,精心组织了一场话剧演出,由谢文秋、梁实秋、冰心、顾一樵等留学生,把英语版的中国古装剧《琵琶记》(顾一樵改写,梁实秋翻译)搬上了美国舞台,在波士顿大剧院隆重上演,引来了一千多名观众,包括各大学的著名教授前来观演,引起很大轰动。

剧中,梁实秋饰蔡中郎(蔡伯喈),谢文秋饰蔡中郎的发妻赵五娘,冰心饰强嫁于蔡中郎的牛丞相的女儿牛氏,顾一樵饰牛丞相,王国秀饰丞相夫人,徐宗涑饰邻人,沈宗濂饰疯子。《琵琶记》原是一出典型的宣扬忠孝节义的传统剧目,经过改编,把原来的二十四出戏压缩为三幕,加入了许多有趣的爱情元素,这就在崇尚爱情自由的美国观众中引起了共鸣,加上演员们都是聪明绝顶的才子佳人,把这出戏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其轰动效果也是势在必然的。

但是这次演出的“余音”却非常长久,这大概是当时所有演员无法预料的。由于剧中梁实秋与美女谢文秋饰演一对夫妻,而且配合得非常默契,后来朋友们就常拿他们的“夫妻关系”开玩笑,冰心也不例外。尤其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在正式演出之前,为了确保演出质量,能够引起轰动,才子们还安排了一场预演,请波士顿音乐学院专任导演的一位教授前来临场指导。老先生非常认真,遇到他认为不对的地方就大声喊“停!”,予以解说。当戏进行到末尾,蔡中郎与发妻赵五娘夫妇团圆的时候,这位洋教授指指梁实秋,又指指谢文秋,青筋毕露地大声吼道:“走过去!和她亲吻,和她亲吻!”谢文秋站在一旁抿嘴偷笑,而梁实秋则一下子涨红了脸,窘态百出。他向导演解释“中国自古以来没有这个规矩”。洋教授虽然没有再三坚持,却在那儿“摇头不已”。预演完了,他特地把梁实秋拉到一个角落里,正经八百地对他说:“你下次演戏最好选一出喜剧,因为你不适合演苦戏……”

这个插曲更被才子佳人们抓住把柄,哄传为大笑话。

不知梁实秋当时是不是真的对谢文秋“有意”,反正谢文秋对冰心说过,她喜欢军人,而且不久就与在美国某参谋军校留学的朱世明(1898—1965,湖南湘乡人)订了婚。于是冰心那个名句“朱门一入深似海,从此秋郎是路人”,就传开来了。句中的“朱门”是指朱世明,而“秋郎”是指梁实秋。梁实秋不愧为幽默大师,他居然很喜欢“秋郎”这个名字,还以此为笔名写过文章。

问题是谢文秋这个“朱门”入得并不愉快,后来因夫妻不合导致长期分居,一个在美国,一个在日本。倒是冰心、吴文藻夫妇,在抗战胜利后作为中国驻日本军事代表团的成员,与朱世明在日本共事了一段时间。8、谢文秋与两个儿子.jpg

 

亲见“二战”双方几大巨头

谢文秋被誉为是“跑在时代前面的人”。她给人的印象总是精神焕发、热情大方、与时俱进,身上总有使不完的劲。从美国留学回国后,她1928年与朱世明结婚,1929年生下大儿子朱昌崚,1933年生了小儿子朱昌峻,但她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社会责任,1930年就担任了杭州基督教女青年会会长(或许那时他们住在杭州,因为朱世明有段时间在浙江省保安司令部任职); 1935年到1937年,又担任了南京基督教女青年会会长。

(谢文秋与她的两个儿子)

尤其在抗战爆发后,她们一家来到四川重庆,她承担了更多的社会工作,不仅担任了重庆基督教女青年会的会长(1938年到1941年),还协助宋美龄创办战时孤儿院及组织妇女生产合作社,为前线官兵缝制棉衣棉鞋,还为难民缝制衣服。其中最忙碌的是在1938到1947年,这期间她担任了基督教世界女青年会的副会长(其中1941年到1947年,她是中国女青年会全国委员会的委员),常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

7、谢文秋、朱世明夫妇.jpg(谢文秋和她丈夫朱世明)

这期间,她丈夫朱世明被派驻苏联大使馆武官(1938年)和驻美国大使馆武官(1941年),她均随同丈夫前往,在外交活动中,她得以亲见罗斯福和斯大林。1943年宋美龄访美,在美国各地演说争取美援时,她是陪同的随行人员之一。见到希特勒是在1936年的事,当时她作为中华体育考察团成员,与中国参加柏林奥运会的体育代表团一起前往德国,在这年的奥运会开幕式上,希特勒也来了,全场轰动,全体起立高呼“希特勒万岁!”那时“二战”还没有爆发,中国的全面抗战也没有爆发,但是弥漫德国的狂热情绪和战争火药味,令她很不安。她后来跟人谈起此事时说,当时很尴尬,受周围氛围的裹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站了起来,但是没有呼喊。

关于抗战期间她在女青年会的工作,如今世界女青年会总部的档案室里,还保留了一部分她当年的工作记录。尽管有不少时间,她陪丈夫派驻国外使馆,但她正是利用这种机会,在各种国际场合宣传中国的抗战,努力为中国争取外援。中国女青年会也趁她在国外的便利,请她代表中国出席一些国际妇女界会议。

她利用世界女青年大会和其他的国际会议场合,不断向国际社会介绍中国人民在抗战中遭受的损失、苦难,以及奋起抗战的情况:“……沿海和沿长江两岸的所有重点城市都沦陷了,日军破坏或冻结了我们工业的90%。进而,由于前线战斗的铺开,大约五千万我们的民众,占人口总数的9%陷入流离失所和失业、成为了饥民和流民。在四年半的战斗中,每个中国的海港都被日本人把持。我们通向外界仅有的‘生命线’,只剩下通向苏联的西北陆路和通向中国西南的滇缅公路。”10、谢文秋(后排左一)与宋美龄(前排居中)等妇女干部在重庆.JPG

(谢文秋,后排左一;与宋美龄,前排居中,等妇女干部在重庆)

她还着重介绍了有77所高等院校,不得不历经千辛万苦,从沿海一带迁往内地的情况,以及在重庆的“妇女顾问委员会”的各种工作,其中有一项是挽救“战争孤儿”的工作,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共有25000余个“战争孤儿”被安置在各地的28个孤儿院里。所有这一切工作的最主要困难,是缺乏资金。

甚至在一次世界基督教女青年会总部举行的晚宴上,她也抓住时机向在场的一百多位女士介绍中国的抗战:“中国的年青人已经经受了战争的很多灾难,他们没有足够的营养,也没有足够的书籍,他们在图书馆前排起长队,正如他们在食品总部门前一样……”从沿海迁到内地的几十所高等院校,除了校舍、设备、交通、食品供给等方面的重重困难,教科书的短缺,以致出现几个人合用一本教科书的状况……在这场宴会的演说中,她还讲到中美两国的共同特点:“中美两国人民都是热爱和平、热爱家庭的,并且同样具有幽默感”。她相信,“这三项共同特点必将有益于两国之间的理解和友谊。”她还介绍了中国人的宗教信仰:“中国人不是一个有宗教信仰的民族,而是受孔子哲学的指引,接受的是德行而非宗教。只有百分之三的中国人成为了基督教徒,但是作为普通百姓,他们对基督教的理想抱有天然的倾向。”

1942年7月,她的一篇题为“中国社会结构在近期的转变”的文章,发表在美国《社会科学》杂志上,更加具体地介绍了抗日战争,给中国的教育、生产和社会带来的变化。

 

(未完待续)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