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院子里种了三棵果树。在农村,家家院子里都种着几棵果树,院外都种着几畦蔬菜。花开花落,叶绿果红自然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但农人们要的却是那一份实实在在的方便。田地里忙活到再晚也不怕家里没菜下锅,到了秋天,更是不用出门便可以品尝甘美的果子,孩子哭闹的时候塞一个黄梨或者红桃在他的小手中,顺便擦一把小脸上的两行清泪,便可以兀自去做饭洗衣,任由小孩子自己去咂吮果子那甜甜的汁水——这也是最简单的零食了。


  老屋院子里的三棵果树分别是一棵苹果树、一棵杏树和一棵李树。苹果是家乡最平常的果子,整个烟台地区的水果中,从来就有“栖霞苹果莱阳梨”的赞誉,家乡更是将苹果作为第一经济作物发展,农民的生活条件也是因为种植了苹果而有所改善的。我的父亲作为村长,就亲自参与了引进优质品种——红富士苹果的整个过程,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我对老屋院子里那棵苹果树的记忆却特别模糊,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是小国光、金帅?还是什么红香蕉、红将军?果子的味道更没有印象了,仿佛它从来就没有结过果,只记得开过淡红的花星星点点挂在枝头。


  杏子第一年结果成熟的时候,竟然只剩下十几个,还是在父亲的看管和守护中才幸存下来的。其实,以他一个人的精力,就算能看得住我们兄妹几个馋猫加淘气包,又怎能看得住我们家那一大群鸟亲戚呢?幸存的十几个杏子个头很大,色泽鲜艳,金灿灿地闪耀在枝头的叶丛中妩媚诱人,让人不能不油然而生怜爱之意。我每天都要站在树下仰望着那几个金色的宝贝,想吃到嘴里的欲望在小小的身体里流窜奔涌。


  终于熬到要摘果子了。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父亲坐在房檐下笑盈盈地抽着烟袋,让大高个的二哥踩着凳子上树摘杏子。二哥非常神气地一下两下三四下,十几个杏子就利索地到了他的手中。二哥跳下凳子,炫耀一般地举着杏子让大家看。其中一个杏子上不知道被谁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凹下去的地方已经结了厚厚的褐色疤痕。我仰着头看着二哥手中的杏子手舞足蹈:哈哈,天狗吃月亮啦!天狗把黄月亮咬了一口!二姐和母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我当时没有料到的是,父亲给几个哥姐一人只分了一个杏子,剩下的全都给了我,大概是因为我年龄最小的缘故吧。然而我太高兴了,眼巴巴馋了那么久的金黄灿烂的杏子,还没等嚼出什么味儿就被我咽进了肚子里,就差连杏核也吞下去了。因此,我们家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老闺女吃杏子——食而不知其味!


  第二年春天,李子花开得满树繁华,万绿丛中摇曳闪烁着白亮亮一片,生机勃勃地伸到院墙外。我缠着母亲询问何时能长出李子,母亲告诉我,花落了就长出李子了,但是要等到初秋才能成熟。我于是常常带领着我那些小伙伴们站在墙头外翘首以待。家里没人的时候,就大胆爬上墙头仔细观察,望眼欲穿,生怕错过了李子成熟的季节,因为那时脑子里根本就不知道“初秋”是个什么概念。


  终于等到花谢了,仿佛无意中抬头,就发觉李子树上结满了青绿色的小果子,仿佛一夜之间在我的星空里缀满绿色的小星星,我们喜出望外,忍着酸水更加频繁地出现在李子树下,直看得小伙伴们小眼放光,嘴角发亮。为了不让他们眼里的光暗淡,不让嘴角的口水流出来,我只好适时地带领他们冲向村边大道,或是村中戏台前的广场,在那广阔天地里用树枝打打闹闹,消耗能量。


  天气逐渐热起来,青绿油亮的李子在我们的期盼中渐渐长大,一颗颗闪着绿色的媚眼在浓密的树叶丛中眨呀眨。我仿佛感觉秋天就在眼前了,要不这果子怎么会这么美好呢?我终于忍不住了,肚子里的那条馋虫怎么也压不下去,于是果断决定收获李子。当我郑重地宣布了我的决定,小伙伴们的欢呼立即让我激动得热血沸腾。于是带领他们提着树枝棍棒雄赳赳气昂昂一路奔向我家的院墙,毫不客气地爬上墙头,你来敲我来打,一阵折腾之后,青绿油亮的李子夹杂着叶子的碎片落了一地。


  看着这一地的收获,我们拿出狼吞虎咽的架势洗也不洗就开吃了,可想而知,立即就龇牙咧嘴,怪叫连天,被酸涩得拔不动舌头了。一树果子就此夭折,那幼稚的却满怀真诚的期盼也就此终结。我们收获了满树的苦涩才明白,不到成熟的季节吃不到成熟的果子。


  多年以后我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重新审视幼年的记忆,忽然发觉身边的林林总总,越是得来容易就越不懂得珍惜,越是历经苦涩艰辛越会感受至深而倍加呵护。这样的感悟,在那稚嫩的年纪里怎能体会到,但在成长的道路上,每每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所以当我也做了母亲,也有了天真幼稚的孩子时,总是尽量让她多经受一点生活的磨练,亲自去体会一些苦涩艰辛,而不是一味地给予她现成的生活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