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我有两个爸爸,世界上最好的两个爸爸。



  第一个爸爸是我的生父,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也是我今生最崇拜的人,然而,在我20岁那年,他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记得,上小学六年级时,我曾写过一篇作文《我爱我的爸爸》。老师把它作为范文,在全班同学面前深情地朗诵,当读到我的父亲心肌梗塞住院抢救,我与父亲的一段对话时,老师的声音哽咽了,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块小手帕,轻轻抹去渗出眼角的泪水……

  刹那间,最高分带给我的兴奋变得无足轻重,心里盛满了无边的感激和骄傲——为我的老师,更为我的爸爸!

  父亲去世后的第七天,15岁的小妹突然紧紧抓住我的手,说:“小玲,以后我们再也不能叫‘爸爸’了!”那一刻,我的心被撕成碎片……

  原来,有“爸爸”可以叫,也是一种幸福!



  爸爸去世五年后,我结婚了。从此,我有了第二个爸爸,也就是我的公公。

  可是,在我的潜意识里,“爸爸”,这个人世间最温暖的称谓,已经随着驾鹤西去的父亲一起消逝。即使在心底唤一声“爸爸”,我也会忍不住泪湿眼眶,若要一声“爸爸”叫出口,我怕我会泪水滂沱......

  所以,过门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当着公公的面叫他一声“爸爸”。不是不想,实在是太难,太难。

  公公虽没有怨我,但我分明可以从他看我的眼神里触摸到他的失望。

  尽管,我和公公并不陌生。

  曾经,公公和爸爸是同僚。他们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最高学府——高等军事学院的高级教官。只是,爸爸是八路军,公公是新四军;爸爸是战略教研室的教官,公公是外军教研室教官。爸爸比公公年长十多岁。


  小时候,我家与公公家住前后楼。公公的大女儿是我最要好的小学同学(也是我和老公“处对象”的“红娘”),我常去她家串门,一直管公公叫“叔叔”。

  我想,如果父亲还健在,我会很乐意改口叫“爸爸”。因为,我管婆婆叫“妈妈”就没有一丁点儿障碍,尽管之前我也一直叫她“阿姨”。



  我和老公谈恋爱时,我22岁,他25岁,两人都在部队服役。他在黑龙江,我在沈阳。没有花前月下的呢喃,也没有钻戒婚纱的承诺,整整三年的“两地书”,让我们彼此认同了对方。

  一个是非她不娶,一个是非他不嫁。

  三年后,没有任何仪式,甚至没有两家老人在场(我母亲远在兰州,公公婆婆住在南京),两本结婚证和两床军被合在一起,我与老公成了一家人。

  新婚之夜,老公略显得意地告诉我,公公对我的评价还挺高!我喜上眉梢,忙问:“是吗?你爸爸怎么说的?”“我不说,说了你会骄傲!”这家伙,居然学会了“卖关子”。

  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老公终于和盘托出。公公的原话是,小玲长得不是很好看,但心眼好,善良。那个年代就是这样夸人的,要多实在有多实在。

  可是,就是这句“长得不是很好看”,狠狠戳伤了我的自尊心!当年,在我们连队,我可是战友们公认的“好看的女兵”啊!

  “我长得不好看吗?”打那以后,我像祥林嫂一样,只要碰到要好的女战友,都会没完没了地抛出这句诘问。

  战友们个个都是我的“死党”,自然懂得如何捍卫我那脆弱的虚荣心,她们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谁说你不好看啦?你够好看的了,还想多好看呀!

  可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他到底是我的公公啊!



  婚后,婆婆告诉我,年轻时的公公一表人才,不单长得精神,而且特有才,吹拉弹唱样样会。哼,怪不得他对女人的相貌这么挑剔呢,我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喔,我那不可救药的小心眼!

  直到有一天。长大后的女儿看了当年我和她父亲的结婚照,大失所望地惊呼:“老妈,你当年土得掉渣!”我才开始佩服老爷子的审美眼光。

  公公和爸爸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爸爸喜欢笑,很慈祥的那种微笑;公公却不苟言笑,尤其是对自己的儿子(他有五个儿子),除了最小的儿子之外,他习惯性地绷着脸,一副将严肃进行到底的样子。

  听爱人说,他从小就怕父亲。

  若是哪天不小心做了错事,很难逃过父亲的一顿臭揍;若是犯了大错,更要面临“灭绝人性”的“家庭暴力”。

  一次,他和几个调皮的孩子偷吃公家果园里的苹果,被抓了“现行”,扭送回家。扭送的人刚一出门,父亲举起皮带就是一阵狠抽,打得老公抱头鼠窜、鬼哭狼嚎。用老公的话说,公公特“军阀”!所以,在公公面前,他永远都是毕恭毕敬唯唯诺诺。

  忘记是谁说的,“父亲和儿子是前世的仇人”。

  可是,公公对自己的两个女儿却是另一副模样,喜欢笑,喜欢聊天,喜欢牵着她们的手散步,真正印证了那句名言,“父亲和女儿是前世的情人”。



  儿媳,在公公的眼里,估计也跟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吧。反正,只要看到我,公公每次都会习惯性地嘴角上扬,给我一个温暖的微笑,然后,没话也要找话说,毫不掩饰为拉近我们之间的情感所作的努力。

  忘记过了多久,有一天,我很自然地管公公叫了一声“爸爸”,自然到我竟没有察觉。

  当晚,婆婆乐呵呵地把我叫到一边,笑眯眯地对我说,小玲啊,你爸爸今天可开心了,他说,你终于管他叫“爸爸”了!我一下怔住了,半天没回过味来。

  叫一声“爸爸”,可以让公公如此“受用”,既让我始料不及,又让我分外感动。

  几个儿媳中,顶属我住在公婆家的时间最久(婚后我就转业了,老公仍在部队服役,我们长期两地分居),加上从小就熟门熟路,外带我大大咧咧的个性,跟公公婆婆之间的感情愈走愈近,终于发展到可以像他们的亲生女儿一样,时不时耍点小性子,跟公公婆婆开玩笑的程度。

  记得有一次跟公公聊天,公公听说我弟弟(我家唯一的男孩)生了个女儿后,居然讪笑我,这下你们老李家可“断后”啦!我毫不客气地反击,爸,想不到您还是个老封建呐,不咋地!

  公公仰头大笑。

  一日,家中来了几位客人,我和老公在一旁作陪。

  寒暄中,他们指着我问公公,“她是您的大女儿还是小女儿?”公公很得意地回答,“这是我的二儿媳!”客人们都笑了。原来,他们看我和公公那么熟络,而丈夫却显得有些拘谨,竟以为我是公公的女儿,我老公是女婿哩。

  感谢上苍,感谢天国的生父怜我,我又有了一个爱我的爸爸。


  我不知道也不敢问,公公年轻那会儿,有没有别的女兵追过他?抑或,他有没有喜欢上别的女兵?因为,我知道,公公和婆婆的婚姻很老旧,也很封建。

  公公和婆婆儿时住在一个村。但,一个是富家公子哥,一个是穷人家闺女。比公公大一岁的婆婆很小就到公公家当“童养媳”(听婆婆讲述“童养媳”的种种苦难经历,是我过门后经常要温习的一门课。每每“忆苦思甜”之后,我都会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悲催”的媳妇,因为,无论我怎么发奋表现,都是“太幸福”了)。

  听婆婆说,儿时,公公对她就很好,从不欺负她。每当发现自己的母亲要打婆婆时,他都会挺直身子护着婆婆,气得婆婆的婆婆一个劲骂他“没出息”。

  后来,公公当兵了,骁勇善战,步步高升,曾经是赫赫有名的某野战军的团长,公公的大名和他指挥的著名战例还被载入军史……婆婆也不甘心做家庭妇女,她解开裹足,走出家门。打土豪,分田地,斗地主,当上了妇救会会长。

  那时的人都知道,“童养媳”是旧时代买卖婚姻的产物,解放后被法律所禁止。公公完全有理由解除这个“婚约”,堂而皇之地把个城市姑娘娶回家。而且,也不会像当年那些抛弃“糟糠之妻”的军官一样,落个“当代陈世美”的恶名。

  可是,公公没有,他一直不离不弃地等到与婆婆“圆房”的那一天,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做到的。当然,这也要感谢“革命”,是“革命”打碎了旧时代强加给公公婆婆婚姻上的枷锁,他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革命夫妻。

  然而,圆房后的婆婆很久没有生育,婆婆的婆婆不满意了,她成天指桑骂槐,说养个鸡还知道下蛋呢,身为女人怎么就不会生孩子哩?我婆婆也满肚子委屈,公公常年在外面打仗,回家小住几天又出发了,哪就那么容易怀孕呢?

  婆婆的婆婆终于忍不住了,有一天领回家一个男孩,气哼哼地对婆婆说,这就是你们的“老大”。有了这个儿子,你们就好生养了。不知真的是这招灵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婆婆有了养子后,接连生了四个小子两个闺女,男孩都挺高挺黑挺帅的,像公公又超过了公公;女孩都很白净也很漂亮,像婆婆也都超过了婆婆。

  公公和婆婆,一个是部队高级教官,一个是家属工厂的工人,按外人的眼光看并不般配,可公公从未嫌弃过婆婆,几乎没见过公公对婆婆发脾气,反倒是比公公大一岁的婆婆,年岁大了之后,偶尔还会对公公“疑神疑鬼”,想来也是“更年期”惹的祸,抑或是爱得太深的缘故吧。



  跟公公最亲近的时光,是他病故前的最后三年。那三年,对公公而言,我的最大“贡献”就是给他生了一个孙女,让他晚年生活兴味盎然。

  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是名义上的二儿媳,血缘关系上的长媳,公公一直盼着我能率先给家里添个男丁,续上老洪家的“香火”。

  然而,就在我生产的前三天,公公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生了一个女儿,一直盼着抱大孙子的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竟从被窝里翻身坐起,嘴里嘀咕着,怎么是个丫头?怎么是个丫头?

  他说,他被这个梦“气”醒了。

  第二天,他没完没了地当着我的面唉声叹气,像个没了主意的大孩子。我笑着说,爸,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死不悔改的“老封建”!

  女儿降生后的第一个早晨,老爷子到医院来看我,楞是活生生的没给我一个笑脸。

  为了“推卸责任”,我故意“将了他一军”说,爸,我本该生个男孩的,都因为您做了个“梦”才变成了女孩。老爷子哭笑不得地“损”我,你自己没本事生儿子,还怪别人!

  我知道儿媳里他最宠我,便梗着脖子不“认账”,还不依不饶地继续“欺负”他:“反正我已经想好了,不管您愿意不愿意,您孙女的小名就叫梦梦,就是您给梦出来的!就是!”

  老爷子气得呼呼直喘,却无言以对。他当时的样子让我想到一句俚语——吹胡子瞪眼。可惜,他没有胡子,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梦梦,从此成了女儿一直沿用到现在的乳名。



  说来也怪,月子里,甭管女儿哭得有多凶,只要爷爷一抱,她就“咯咯”笑起来。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梦梦真的与爷爷“有缘”呢!

  接着发现,女儿的耳朵居然跟她爷爷的如出一辙,都是支棱棱的“招风耳”,完全没有随了我和我老公。

  据说,这叫“隔代遗传”。

  爸爸发现后,更加得意了,笑得前仰后合,俨然这个孙女就是他上辈子的“小情人”。

  梦梦小时侯是个“丑小鸭”:绿豆眼、单眼皮、大胖脑袋、小黑皮。

  那时有个电影很热门,忘记什么名字了,是打小日本的战争片,八路军管一个肥头大耳的日本军官叫“猪头小队长”。我的小学同学兼小姑子兼女儿的大姑受到“启发”,她居然在背后给梦梦起了个绰号“猪头小队长”。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当我面,她只叫梦梦“小队长”。

  都说母不嫌儿丑,可我却是一个臭美到极点的差劲母亲,对女儿“小队长”的相貌一直无法释怀,甚至不愿带她去照相馆,生怕留下她的“丑态”。

  可老爷子偏不这么看,全家只有他一个人坚持说梦梦最好看。在他的心目中,大孙女梦梦永远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公主”。

  后来,公公的大女儿也生了个女儿,白白净净的,我们都叫她“白雪公主”,老爷子嘴一撇,哼了一声说,白得跟纸似的,有什么好?再后来,他的小女儿又给他添了一个外孙女,眼睛又黑又大又圆,我们都说像“黑葡萄”,老爷子又是眼一瞪,两声“哼哼”落地,牛眼呀!

  全家人集体晕倒!

  我在心里偷着乐,敢情老爷子真把梦梦当成他“梦出来”的杰作了!



  一日,他推着小竹车里的梦梦去散步,恰好一对年轻夫妇走到跟前,他们小声议论道,这孩子的爸爸妈妈都挺好看的,不知这孩子为啥这么丑?

  老爷子耳不背,他气歪了鼻子,毫不留情大喝道:“你们家孩子才是丑八怪!”小两口吐着舌头吓跑了。

  爸爸一回来就跟我“学舌”,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我“不识好歹”地劝慰他,爸,您甭生气了,人家也没说错,梦梦真的不好看嘛!爸爸急了,冲着我狠狠瞪了一眼,啥也没说,推着梦梦又出了门,大门被他狠狠撞上,“哐”一声巨响。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真是笨死了,随着老爷子说能死啊!

  说起来特别惭愧,女儿小时侯的几张照片(那时没有彩照,只有黑白照片),都是老爷子抱着她去照相馆照的。每当照片洗出来,老爷子都会亲自去取,然后,看不够的看,嘴角上扬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把相片小心翼翼地放进皮夹子里。

  老爷子病逝后,我从他的皮夹里取出N张女儿的照片,忍不住泪如雨下……

  倘若公公能活到今天,看到他最疼爱的大孙女果然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出落成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女儿的口头禅)的漂亮姑娘,且聪慧乖巧懂事,真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梦梦成了老爷子的“掌上明珠”。

  他不允许梦梦受到一丁点委屈,哪怕是很正常的“痛苦”都不行。

  那会儿,只要门诊部通知给孩子打预防针,甭管我有多忙,当过团长的老爷子从来都是用“命令”的口吻叫我请假,亲自带她去打针。而他,准会找个地方“猫起来”。

  只要我把女儿一抱出门诊部,老爷子就会“斜刺里冲出来”一般,什么话也不说,气呼呼地一把夺过孙女就走,好像我把女儿欺负了似的。

  说来也真怪,女儿和所有的孩子都不同,打针痛得哇哇大哭的时候,既不叫“妈妈”、“爸爸”,也不叫“奶奶”、“姥姥”,而是涕泪纵横地喊——“爷爷”!

  门诊部打针的护士惊讶得语无伦次,她直瞪瞪地看着我说,您的女儿...真逗!


  不知哪个王八蛋说的,好人不长寿。

  就在梦梦两岁半那年,我的第二个爸爸不幸罹患肝癌,发现时就是晚期。医生说,爸爸没有多少日子了......原本温暖欢乐的家,霎时间阴云密布。

  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肝癌晚期会那么痛?到最后,连止痛针都不起作用了。

  疼痛刚发作那会儿,爸爸一定要我把女儿抱到病床前。一见到他的“掌上明珠”,爸爸蜡黄的脸上就会绽放最灿烂的笑容。梦梦哪里知道最爱他的爷爷就要离开她了,还是不管不顾地跟爷爷撒娇,咯咯笑个不停。

  大家说,梦梦就是她爷爷最好的“杜冷丁”!那一刻,我真的愿意相信,女儿就是她爷爷“梦出来的”!

  后来,杜冷丁和梦梦都起不到止痛的疗效了。

  巨大的痛感让经历过枪林弹雨身上还带有枪伤的爸爸再也挺不住了,他忍不住呻吟起来,厉声对自己的军人大儿子说,“你去找把枪,把我毙了得了!”

  我们想不出任何办法帮助爸爸减轻痛苦,只能背着爸爸偷偷落泪.....



  爸爸最后的生日是在医院过的,那年,他才67岁。

  我给爸爸选了两件生日礼物,一个是紫砂壶,一个是过滤嘴。因为,爸爸生前最喜欢的就是喝茶和抽烟。

  爸爸接过我的生日礼物,呵呵笑了,他大声对同病房的病友说,看看,看看,还是我这个二儿媳最懂我啊!我随着爸爸一起笑了,心里却难过得翻江倒海。

  走出医院,我跑进一片小树林,仰望着一棵高高的大树,它仿佛是公公的化身,我喃喃地对他说:“爸爸,我已经失去一个爸爸了,您不要走,不要走啊!......”

  一直到病故,紫砂壶都放在爸爸病床的茶几上,而过滤嘴,一直压在爸爸病床的枕头下。



  爸爸去世的前几天,很郑重地当着一家人宣布:除了小玲留下来,这两天大家都不用来了,我要集中精力让小玲帮我做件事。

  爸爸是全家人的权威,爸爸的话无人可以质疑,但,为什么是我呢?他有儿子,女儿,而我,只是他的儿媳呀!爸爸没作任何解释。

  婆婆偷偷问我,小玲,你爸爸会不会是要你帮着写遗嘱啊?我很坚定地回答,妈,不会的!我懂父亲,写遗嘱这种事他不会找我。

  我知道,爸爸之所以遭遇癌魔,是因为他心中始终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而这个“死结”与“文革”有关。爸爸选中我,只是因为他一直看好我的文笔,抑或,还有我对他的懂?

  当年,我得知爸爸心里的“死结”时,曾给爸爸寄过一张我的照片,照片上的我身穿一袭略显肥大的旗袍(婆婆送给我的),头戴一顶宽大的草帽,手摇一把大大的蒲扇。我在照片的背面写了一首打油诗,“扇摇心事去,袍宽胸襟阔,高堂细思量,无愧当快活。”

  爸爸自然清楚我的寓意。



  病床前,爸爸说一句,我写一句——

  “敬爱的党中央,敬爱的中央军委:……”爸爸在信的最后说,“我忠诚于党,忠诚于党中央,忠诚于中央军委,从来没有动摇过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和对共产主义的信念,我请求组织上相信我......”

  我不敢正视爸爸的眼睛,他痛苦的眼神和哽咽的声音,刺痛了我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爸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作了几处修改后,满意地说,好,就这样了。他叮嘱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这封信交给中央军委,爸爸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期待。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爸爸对我的信任,早已超越了公公与儿媳之情,甚至也超越了父女之情,我们之间有一种精神上的默契。

  可是,亲爱的爸爸,“文革”过去这么久了,您怎么还想不开呢?

  我们都知道您是我党最忠诚的党员,我军最优秀的高级将领。“驱日寇杀顽敌英雄虎胆,将课堂比战场碧血丹心。”这幅镌刻在您灵堂两侧的对联,就是您的战友对爸爸您一生最好的写照啊!

  只是,亲爱的爸爸啊,人有的时候是无法跟命运抗争的。

  “文革”期间,您的确一度“站错了队”,一度做了“糊涂事”,虽然我们知道,那是组织的决定,不是您自愿的选择。可是,因了那段历史,您无法再被重用,您还要提前退休……

  爸爸,儿媳知道,您就是因为这些不公正不公平的对待而心存积郁,最终导致自己患上了绝症。爸,您这是何苦呢?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亲爱的爸爸,您该知道的,您的妻子爱您,你的儿女爱您,您的儿媳女婿们爱您,您的孙女外孙女爱您,我们都深深地爱着您,需要您,这难道还不够么?

  ......

  爸爸走的时候,身上覆盖着中国共产党党旗,这是对爸爸一生的总结和肯定,爸爸可以瞑目了。

  爸爸,今天是您离开我们之后的第31个中秋节了,您和妈妈也会在天国团聚吧?!小玲想您,小玲在呼唤您,一声接着一声,爸爸,您听到了吧!



  【本文首稿于2010年清明;2014年9月8日中秋节发江山网;略有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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