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要开
作为教导主任，给新生及时办理学籍是我的职责所在。
那是2017年秋，七年级新生开学后，上级更新了学籍表的一些填表要求：登记表的监护人一栏是父亲的填写1，是母亲的填写2，是其他监护人的填写3。
任务布置一周后，学生的学籍信息采集表汇总上来了，大致浏览了全体新生的基本信息后，我惊奇的发现有许多学生的监护人一栏填写了2或3，也就是说，这些学生的监护人不是父亲。填写2的同学无疑是常年跟自己的母亲生活在一起。而填写3的同学，我又发现这些同学填写的监护人姓名及与本人的关系也不相同，他们填写的监护人主要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姨妈、姑妈、舅舅等。
通过学籍信息登记表册分析，去年我校共招新生280人，其中学籍监护人填写2或3的学生有123人，占总学生数的44%。
很显然，监护人一栏填写2或3的同学他们过去是双亲家庭，现在多数人则成了单亲家庭。不可否认的是，尽管有些同学的监护人填写的是1，谁也不能保证这些同学的母亲都在身边（当然，这话听起来有点残酷）。监护人是母亲的学生一般是单亲家庭，至少现在他们没有得到父爱的庇护。而监护人填写3的学生，他们现在一定失去了父爱或母爱，很多还是失去了父母之爱。为此，不管这些学生现在失去的是父爱还是父母之爱，我把监护人填成2或3的学生统称为失去父爱的中学生。
出于教师的职业责任感，我对这些学生进行了为期一学期多的调查与走访，在日常的生活和学习接触中，我逐渐深入到了每个孩子的心灵深处。
一、困境中坚守
这些年，在国家日益重视城市教育发展的同时，我们乡村中学的义务教育也得到了蓬勃发展。教育设施的硬环境和软环境都得到了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高度重视：新办公楼的拔地而起，新图书室、实验室、仪器室、电脑室、运动场等硬件建设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电化教学得到普及和推广，花园式校园初步成型，特岗教师逐年增加，国培计划日益提高着教师素质，学生营养奶日益强健着学生的骨骼。
这些年，在软硬环境都得到提高的同时，相对于二十年前相比，乡村中学教师的授课劳动量、作业批改量也有了较大幅度的降低和减少，这不全是因为学校教学条件的提高和教学环境的改善而致，主要是因为学校的在校学生数发生了较大变化。相对于二十年前，乡村中学的在校生减少了一半甚至更多。过去按千记录学生人数的中学，现在大都是按百记录学生人数。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乡村中学生源的大幅度减少呢？有人说是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深入了人心，农民兄弟的生育观念改变了，农村学生也就减少了。也有人说，农村中学人数少是因为小学毕业生就少，当然，这与农民兄弟的优生优育观念一脉相承。也有人说，农民工外出务工的同时，把自己的孩子也带到了务工地上学，外出务工的农民多了，随父母外出上学的孩子也就多了起来。还有被迫留守在家的孩子，因为有父母打工后鼓起的腰包，因为有城乡一体化便利的公交，每到周末的时候，在从县城开往乡下的公交车上，一车接一车上摩肩接踵地背着书包的少年儿童返回家中。还有人说，如今，我国的城镇化建设不断提速，许多农民兄弟或当兵参军、或上大学、或进城经商，时间久了，这些人慢慢地都融入了城市。农村人的基数相对减少了，农村的学生娃儿能不减少吗？
有人如下形容今天的学生流动：农村学生流入县城，县城的学生流入省城，省城的学生流入京城，京城的学生留学国外。
为此，农村的孩子小学一毕业就开始涌入了县城中学，然后考取高中实验班或火箭班进军国家重点大学；而那些小学未毕业就想辍学，家长迫于国家实施九年义务教育的压力，中学老师又像请瘟神一样被请进农村中学的孩子，其初中毕业的结局是：一部分被职业学校以有偿的方式买入学校成为中专生或技校生，一部分回乡成为新生代农民或农民工，只有少部分勉强升入高中普通班后，三年修炼后再成为高职高专学院购买生源的首选。
在去年的七年级新生招生工作中，考虑到一个学生就会有一份国家拨付给学校的公用经费，考虑到“生源决定财源”的硬道理，我们的校长除动员一切力量把本辖区的小学毕业生应招尽招外，恨不得把外辖区的学生也招进学校来。萝卜快了不洗泥。在学校是需求方，学生是供给方的今天，经过努力，我校共招新生280人，只占本辖区小学毕业生拥有学籍人数的三分之一，其余毕业生的去向正如前面所述的一样。
关注困境中的乡村中学，关注乡村中学困境中的学生，关注困境中失去父爱的这44%的一个群体，这是我份内的工作之一。就这44%的学生，明眼人都知道：如果家庭经济条件允许，他们也会进城读书的。因为家庭经济拮据，因为家长不在身边，他们成了留守学生。如何保证他们身体健康、心理健康、最大限度地力争他们既成人又成才，这实实在在成了我们农村中学教师们的新课题。
二、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学生招进来了，如何招得进、留得住，保证国家按人头提供足额的公用经费，昨天是，今天是，明天依然是我们农村中学的第一要务。
开学了，学校第一周的中心任务就是如何把过完一个暑假的学生散漫的心收回来。当然，开学典礼、组建班委会等形式固不可少，最棘手的恐怕还是学生一日三餐的吃饭和晚上的集体宿舍就寝问题。前者在小学时期，同学们都经历过，后者则是新学生的新问题。
教室里，新生课桌上，摆放着一本本的国家教材和地方教材，学生把书翻来翻去就是不知道如何自学、如何预习，从早到晚，面对一天10多节的课程安排，学生们都是一脸的无精打采；吃饭时，饭厅里人头攒动，尽管有老师在一旁值班看守，依然是喧闹不停：老师，我不会用饭卡；老师，有人插队买饭；老师，他踩我的脚了；老师，他把饭洒我身上了……沸腾的大厅除了热闹就是喧闹！晚自习后，该就寝休息了，直让值班老师嚷叫得喉咙冒烟，依然还会有学生找不到床铺，睡不好高低床，不习惯集体宿舍等。
按照义务教育法规定，农村小学生升入初中是划片免试就近入学。一说到免试，学生升入中学是不看成绩了，学生升入中学也是无需条件的。当然，学生招进来了，为便于日常管理，平衡本级段各班教学进度，我们中学只对新生进行一次数学科分班考试。新生分班的成绩如下：新招进来的280位新生，成绩是个位数的69人，成绩在10分-50分的170多人，成绩到80分的3人，80分以上者0人。也许有人怀疑我们的试卷难度大，学生成绩出不来。其实，成绩好坏它只是我们中学用来分班的一些数据，丝毫影响不到某个师生的利益。其考试试卷只不过是我们老师随机从新生的书包中抽出来的一张小学毕业生总复习的页子而已。
高坟头添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农村小学毕业生中出类拔萃的学生也不少，只不过他们大都流入县城中学罢了。
农村中学学生少，教育经费就不足；农村中学优秀生源缺乏，培养出来的学生必定是先天不足！尽然先天不足，初中毕业后，难免就会培养出一批批新生代农民或农民工，即使有毕业生免费上中专技校去了，其结局也不言自明。
作为一名从事农村中学教育30多年的教师，每当我接触到这些中学生时，我多次问自己：这就是今天的中学生吗？这就是国家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结果吗？想当初，我刚师范毕业参加工作时，每次班级数学考试，学生90分的成绩才过关，很有今日成年人考驾照的架势。学生学习劲头十足，老师授课信心满怀。可今天，我们乡村中学教师的工作意义何在？我们教师的人生价值何在？
后来，在学校领导的指导下，我通过外出学习永威经验，考察杜郎口模式，网上学习杨思和衡水教学改革，通过学习魏书生、李镇西，蔡林森等名家的书籍，我感觉自己先前还是没有能够走进农村中学生的心灵深处，我感觉我先前与孩子们心灵之间似乎还有一条无法名状的“三八”线。
我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我始终认为：父母是淳朴的，农村的孩子是无邪的，农村中学的学生也都是可爱的。
开学半学期来，通过升旗仪式，通过主题班会，通过一节节有感情的课堂师生互动和交流，通过一次次作业批改与自习辅导，在一日三餐的就餐排队时，在晚自习下课后通向寝室的小路上，我真切地近距离地接近了学生们，平等地与他们交流、沟通、对话，他们果真为我敞开了心扉……
一天，一位男生给我写了一张纸条，为不让我当面阅读，他就夹在了我的教科书里，说是让我回到办公室再看。回到办公室，我立马打开了纸条，上面写道：
“老师，你知道我入校分班的成绩是零分，对于语文来说，我还能勉强顺着意思把每篇课文读下来，但我真的是对数学一点兴趣都没有。实话告诉你吧，从我记事时起，我就不知道我父亲是谁，我只知道母亲常年在南方打工，也只有每年春节的时候母亲才给我寄钱回来。我常年住在姥姥家，没有父母的约束，姥姥从小就宠坏了我。我除了在幼儿园得到过人均一张的奖状奖励外，几年的小学时光里，学习上我都是班级中拉后腿的学生。如今，进入中学了，我感觉你是一位最可亲的老师，我今天把我的秘密告诉你，我害怕有学生暗地里叫我‘有娘生没娘养的’，我害怕长大没出路辜负了姥姥的养育之恩，我害怕老师和学生们不要我……”
这天晚自习下课，我又找到了这位男生，我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有老师在，请你放心！数学课咱就从小学补起……”
寒假前夕，这位男生的班主任欣慰地告诉我：“该生学习的自觉性和主动性提高了，就是常常表现出学习很吃力的样子，但他补习中的小学数学已经会通分和约分了……”
在我们学校，有许多这样的学生。为此，一次全县教育工作会上，一位领导这样评价初中教师：你初中教师不出成绩怪小学老师提供的生源差，小学老师能怪幼儿园吗？幼儿园老师呢？怪孩子的父母？
这些学生，或许从小学一年级的应试教育中就掉了队、落了伍。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他们有智力上的因素，有家庭环境的影响；有年龄上的不同，有男女之间的差别。现在想想，我们常常提倡的全面提高教学质量，让每一个学生都是一百分，是不是只是一种理想的教育口号？
现在，我们已经吸纳了这些学生，如何帮他们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一天晚上，我以学校领导者的身份召开了一次各班班干部会。
一位班干部这样发言：“都说城市中学好，我说农村中学也不错。现在，有家长把孩子送到了城里，但那是大班额。有一句名言说的好：是金子在哪都发光。我小学时的几位同学都到城市中学念书去了，尽管我小学的基础不太好，但是，山中没老虎猴子称霸王，在我们这里，我成了班干部，老师喜欢，同学中有威信。”
在这次座谈中，学生干部都说到了我们学校的长处，在我看来，就连有些不足挂齿的优势，也被同学们夸得头头是道，尤其是谈到我自己时，有班干部夸我这个当学校领导的没有架子，敢于住学生寝室，敢于吃学生食堂的饭，还能和学生一起跑步，上课时，有老师讲的，还有学生自己讲的。面对学生的赞许，我笑笑回答：“别人说你们是学生，内心里，我都把你们当成我自己的孩子。”
后来，我又有新的发现：在全校17个班干部中，有6位同学的学籍表监护人一栏里填写的不是1。
三、等待花蕾绽放也知足
这些年，我们乡村中学教师的经济待遇逐年提高，尤其是绩效工资改革后，乡村中学和城镇中学教师的工资持平，在职称评定上，上级降低了农村中学的参评标准，增大了中高级职称的比例；前不久，学校财务人员告诉大家：上级决定补发给老师前三年所欠的绩效工资，按照三步走的设想，三年所欠五段绩效工资差额计划分三次补发到位，像我这个中学高级教师，可补发万元……。
就在我敲打键盘感觉疲倦起身伸懒腰时，猛抬眼，我望见阳台旁伸展着一枝嫩绿的枝条，点点花蕾，让我喜不自禁：乍暖还寒，花儿要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