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在城市钢筋混凝土的丛林之中,备觉热浪灼人、酷暑难当;每当此刻,我就想起青年时代在大兴安岭度过的日子,夏日的大兴安岭,那绿意、那清凉,那情意缠绵的山水画卷至今萦绕在我的心中。

当年,第一脚踏上高高的兴安岭,新奇、壮美、幽静的原始大森林,千百年来也许是第一次迎来我们这群不速之客。

的确,我们这群来自华北大平原20岁上下的毛头小伙子,也是第一次领略了祖国绿色宝库的丰饶和美丽。

当我们走下火车,乘上森林小火车向森林腹地进发时,那远远的一片又一片的白桦林,就清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那一排一排的白桦树,犹如训练有素的士兵,排列着整齐的队列,迎接着我们的到来。那挺拔笔直的树干,耸立在原始森林的绿色之中。白桦树的枝干是白白的,与远处绿油油的樟子松,绿白相映,构成一幅清爽怡人的夏日图景。这时你要走进大森林,林中会有一股股清香的略带甜味的气息袭来,使你倍感神清气爽、惬意无比……

每当春雪消融,沉睡了一冬天的林木开始复苏,干枯了一冬的白桦树焕发了青春的活力,它们用浑身的须根吸吮着大地的水份,犹如婴儿吸吮着母乳。不知不觉中干枯而粗糙的树干开始绽出片片嫩绿的新叶,微风过处,绿叶的海洋漾起层层涟漪,那“沙沙沙”的声响,犹如大自然欢快的乐曲。1547433922107854.jpg

月朗星稀,当值勤的战士手握钢枪,警惕注视着大森林的一草一木时,夜深人静,会时常听到噼噼叭叭的声响,不明事理的新战士,会端起子弹上膛的枪支,警惕地将营地搜寻一番,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依旧是静静的森林及已沉入梦乡的战友鼾声。

第二天天亮下岗的新兵,忙去请教有经验的老兵,询问夜间突如其来的噼噼啪啪声音是哪来的?老兵听后哈哈大笑:那是白桦在新陈代谢啊,一冬寒冷干燥,白桦树水分流失逸尽,早春时节就要补充吸水,吸足水分后,就会将原来干枯的老皮挣裂开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老兵一番话,让新兵释然了,这噼噼啪啪响声原本预示着老皮的死亡和嫩皮的新生。

每当春夏之交,焕然一新的白桦树泛着白白嫩嫩的光鲜,亭亭玉立,挺拔而高洁。这时用刺刀在树干的光滑之处划上两个环抱的圆圈,再把两个圆圈之间上下贯通划上一刀,就会听到“叭”的一声脆响,一块方方正正的桦树皮就从桦木干上剥落下来,再用尖刀轻轻撬划内皮,一块如手帕大小的白桦皮就从老皮上脱落下来。

新鲜桦皮可代替纸张,用这光洁而细腻的桦树皮可以在上面写诗作画,或给远方的姑娘写一封真挚感人的情书,我敢说这样别致的情书不管其文笔如何,单就这奇特的信纸定可栓住远方情人的一颗芳心……设想几千里地外的她,打开盖着三角军邮免费戳的信封,看到这别致的,散发着大兴安岭原始森林里白桦树的清香气味的情书,向往着兵哥哥的模样,定是双手颤巍巍,脸蛋飞红霞,一副满满的甜蜜幸福样子。

白桦树不仅高洁,而且浑身是宝。当地的鄂伦春和鄂温克族人用白桦皮修房建屋,遮风避雨叫“木刻楞”,做成桦皮船,泛舟打鱼。冬天把白桦树伐下,砍成半米一段的树绊子,堆在房前屋后,做为过冬的燃料。白桦树一生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古今中外,骚人墨客特别是俄罗斯文学中不乏歌颂白桦林的名篇佳作,在安徒生的童话中更少不了白桦树、小木屋的描述。1547434015715661.jpg

当年在大兴安岭,每个新兵到了老连队都会得到一个由木工班精心制作的小桦木箱,小木箱散发着白桦特殊的那种香味,四四方方,白茬见底,不刷油漆,朴素而实用。战士用它盛装着自己的物品和秘密。每当夜深人静,桦木箱放在帐篷里大通铺自己的铺位旁,伴着大森林的松风和虫鸣,它也用自己的清香熏陶着劳累一天透支体力的战士,让他们早早进入梦乡。

战士当兵五年,一个桦木箱常常陪伴自己辗转几百公里、七八个营地。一条钢铁大道在铁道兵辛勤劳作下,一公里一公里向绿色宝库腹地延伸,一个桦木箱陪伴着一个战士从新兵走到老兵。当老兵复员之日,又会将心爱的白桦箱连同自己的祝愿和眷恋交付给新兵。白桦箱就这样,承载着老兵的希冀和新兵的亢奋,一代一代地相传相袭……

那年,大兴安岭达子花怒放的季节,额尔古纳河水泛滥,在采伐枕木的作业中,一个战士不慎落水,本不识水性的小傅奋不顾身救战友,战友得救了,他却被河水吞噬,两天后才在下游河流拐弯处打捞出他的遗体,生命如同这满山的达子花瞬间飘零……

在清理他的遗物时,指导员让文书打开他的桦木箱,看到除了家信就是几本日记,娟秀的小字写满了学毛著的心得体会。指导员决定这个桦木箱不再转让新兵,留在连部作为烈士文物长期保留,跟着部队迁徙转战千里。

那年月铁道兵一直住帐篷,帐篷里用砍伐下来的桦木杆钉成了大通铺,铺上干草,牛毛毡,就寝时铺上褥子,钻进被窝,再盖上皮大衣,帐篷外虽然朔风呼啸,滴水成冰,帐篷内却温暖而宁静,足以让人安然入睡。

早晨,随着起床号嘹亮的声音,我们把“四皮”全部武装上身,走出帐篷,排好队列出操跑步。而每天的值日生则留在帐篷里打扫卫生,整理内务。虽是大通铺,但部队要求,必需把每个人的铺位等距分开,每个人的被子必需用夹板折叠得四四方方,如同一块块豆腐状。

在严寒的冬季,每天出操半小时,跑的浑身发热,口吐热气,但眉毛及唇上,下巴上却结着密密的霜花,一个个年轻的小伙子都变成了“白胡子老头”。1547434068106675.jpg

雨雪极端天气的训练安排得满满的:要么是操枪、射击;要么是分解、拆装步枪、冲锋枪;要么是上铁道工程基础课,为施工做技术准备。

由于大兴安岭是高寒地区,交通不便,副食只有黄豆、食油和糖,很难吃上新鲜蔬菜。每天的主打蔬菜是冻土豆和一种红色圆圆的俄罗斯萝卜,它的译名是“不留客”;偶而也能吃到上海空运来的“鸡毛菜”,一种晒干脱水的小白菜。每月6元的津贴费虽然今天听来觉得少的可怜,然而就是这区区的6元钱也没处去消费,而做为积蓄存了下来。

在那艰苦的环境里,远离了物欲,人们的灵魂得以净化,思想变得如朗朗晴空般的澄明而清澈。一群热血男儿为了开发祖国的绿色宝库,远离功名利禄,过着令今人认为是苦行僧般的生活。

记得当年施工驻地的帐篷群中,我们用落叶松搭起了一个“牌楼”,这个牌楼就成了进出营房的大门。牌楼上用松柏枝和白桦枝做点缀,中间悬挂着木制的“八一”军徽,门楼两侧是一幅白地红字的对联,是用油漆写成的:

无名无利无怨悔,只为铁龙穿林海;

有苦有乐有豪情,志在宝库大开发。

这对联抒发了当年铁道兵战士的博大胸怀和勃发斗志,至今仍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每当念及兴安岭上的白桦林,心中会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思念和眷恋之情。每当华北沙尘暴雾霾肆虐之时,更会怀念兴安岭上白桦林中的清幽和爽洁;而当地球日益沙漠化,原始绿色减少时,更会揪心地惦念兴安岭上一棵棵白桦树的命运;每当春雷乍响之时,又会担心雷电引起的山火会将白桦林成片地燃成灰烬……

向你致敬——我心中永远的白桦林;人类应自重——为了我们心中永远的白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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