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江南,东方刚露出微白的鱼白肚,氤氲的晨雾笼罩着小镇的宁静。每天,当小镇大多的人还在睡梦中时,四子已然蹒跚地走在了冷嗦秋风的街上了。他要赶在清洁工还未打扫街面的时候,捡拾那地上可以换钱的“宝贝”。

        沿着每天走着的街道,四子仔细拣拾着他认为有用的东西放入随身的蛇皮袋里,当太阳懒懒的露脸时,当街上的门面陆续营业的时候,四子已然将收获的宝贝,一字排在了废品站紧闭的锈铁门前了。等收了全部的废品,老板告诉四子金额,这时四子一边傻笑着说:“存着吧……”一边将这宝贝数字刻进了脑海里。不识字的四子却对钱有着奇好的记性。只是需要钱打酒时,他才会去废品站老板那里支付些许,其余的则仍旧存在那里。等过了年来取钱时,他记得的钱数会和老板写着的悉数不差。

        很少有人知道四子姓什么叫什么,仿佛他也不是排行老四,仿佛从我记事起,每个人就这么叫着。每天四子呵呵的游离在街头巷尾,爷爷长奶奶短的逢人都这么喊着,一丝不差的倒数着过年的日子“爷爷呃,还有260天过年喽……”

 

        长长的一条街几乎都是供销社和商业公司的门面,四子的事情就是每天给这些当时被人们看成“铁饭碗”的“公家”打上百瓶的开水,报酬是每个门面的纸盒子全是给四子卖钱。除此,四子还要给东家打水,给西家看门,以解决那些单手人的困难。每每喊到,四子从不推辞,总是乐呵呵的应承着,老实的绻缩在门边,嘴里不停的喊着过往的他认为认识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爷爷,奶奶”,老辈的很开心的笑着,年轻的姑娘小媳妇则红着脸,快步小跑离开了,这时的四子则会开怀的哈哈大笑。

        每天,四子总是没有停下脚的时候,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到街头,仿佛他就是这街上每家随时传唤的奴隶和信使一样。

 

        中年的四子,从小就是个孤儿,也许是天生的大脑少根筋,从来都这样傻傻的过着自己浑浑噩噩的每天。一直住在荒野的一座废弃的破砖窑里。有一年,不知从哪里跑来个疯癫的三十多岁的女人,不知道四子是看她可怜还是男人本能的生理冲动,收留了这个疯女人,每天很悉心的照看着她。经常去菜场爷爷奶奶的喊人家,由于四子从不讨人嫌,所以人们每每总会将卖剩或快要过期的各种菜扔给他,他便会屁颠屁颠的悉数抱回,在他那狗窝般的破砖窑里,为他心爱的疯女人做着特有的“满汉全席”。没过多久,这女人居然为四子生了个白胖的儿子。把四子美得成天介的流着哈喇子傻笑。

        “爷爷奶奶,看看咯,我小四子有儿子咯……”

        那段时间的四子是快乐而傻忙的。

        没过多久,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四子喝醉了酒,没有回破窑洞过夜,疯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在布满烧砖取土时留下的水塘边转悠,掉下去淹死了。

嗷嗷待哺的孩子失去了母亲,四子根本不会带孩子,于是他穷困的哥哥实在看不下一脉香火夭折,将孩子领走了。四子重又回到了从前的光棍世界。

        四子每天还是重复着他的事,只是更加的巴财了。每到年关,他便会挨家的傻笑着爷爷奶奶的喊着去要点钱,由于他从不拿不属于他的钱或物,所以每家都不讨嫌他,再加上他又是每家的奴隶,所以大家都很乐意施舍点钱给他。新年的第一天,他会去乡下挨家的讨要,几乎每个人都认识他,他从不讨大人孩子的嫌,所以他讨得的东西最多,什么都有。米,钱,馒头……他会把米卖给小饭馆,馒头留着吃,把讨得的一毛两毛钢蹦去老虎灶换成一块的硬币。正月一过,他会在某个下雨天的傍晚,站在快要下班的银行门口徘徊好久,好在谁都认识四子,工作人员便会让他进去,他便将捂在胸口的破塑料盆里满满的一盆硬币诺诺的递进去。

        “四子,一共多少钱啊?”工作人员戏弄似的问他。

        “嘻嘻,三百九十九块。我数了一晚上的,还在水里洗过的,去年,那个爷爷说,不洗不要的,我洗过的哦,洗过的……”一边说着,一边擤着鼻涕,浑浑的白鱼眼死死的盯住他那破塑料盆。

        “小四子,发财了啊”他们打趣似的调侃着四子,反正快下班了,银行的大门也关了。

        “失火了,把我的东西都烧了,钱在床下的洞里的,没有烧,没有烧……”眼睛还是死盯着那个变形的破塑料盆不曾离开过,哈喇子在滴滴拉拉的流着。

        不用问,那又是他醉了酒惹的事,好在窑洞里也没有值钱的老什子,人们也见怪不怪了。反正那堆邋遢的衣服也只有烧老虎灶的才愿意拣了去当火资的。开春了,人们又会送他好多剩余的衣服。

        开春了,新的一年又在四子“还有359 天过年”的吆喝声中开始了。四子还是每天风雨不辍的在朦朦天亮聚集着他的财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偶尔有人心血来潮的问:“小四子,你多大了?”

        “嘻嘻,小四子73了。73的小四子,死不了的小四子”。

        “小四子,你怕死吗?”

        “妈妈的,小四子不怕死,人都是混混的,人都要死的,国家主席也是要死的,小四子不怕死。”

        “妈妈的,人都是混混的,XX都是黑的”他这样瞪着浑白的死鱼眼,大声的从满嘴黄牙的嘴里蹦出了粗话。

        立刻又换了副笑脸“爷爷奶奶啊,早晚睡觉一起天亮哦,人都要死的,小四子也要死的,有一百万也要死的......”

        他颇为激动地演讲着他的话。人们笑着咂巴着他不着边际的有的却很有道理的话。往往四子的某句话,成了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看似调侃的“名言”了。

        四子照旧每天过着他也许快乐的生活,照旧每晚喝得死去活来。他的酒量出奇的大,一般都是人家喝剩的酒,还有几毛钱一瓶的酒,对于他可是命一样的重要,有时几颗花生米,有时干脆什么也没有,斜搭拉着冒油的衣服,仰着脖子,站在风路或雨里,垂直的将酒瓶插入嘴里,吹着大喇叭。两斤多的白酒下肚,高大的躯体顿时在风里或雨里如同枯黄的竹竿摇曳绻缩起来。四子倒也不胡闹,哭几声老婆,笑几声儿子,然后随便在哪家的屋檐下鼾声如雷的做着他的春秋大梦去了。  

        四子和小镇所有的人一样,在平淡中打发着各自的时光,只不过,四子是在每日奔走和晚上的醉生梦死中浑浑噩噩过着也许是他认为的快乐日子吧。

光阴似箭,转眼四子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16岁的大小伙了。花白头发的四子还是如旧的做着他每日的事情,喝着他每日不能少的两斤白酒。倒数着365天里的某天,爷爷奶奶的满大街的喊。

        偶尔也有年长的问四子“小四子,儿子快要讨老婆了,你给他攒了多少钱了啊?”

        每每这时,四子会很紧张,本能的捂着自己的破衣服口袋,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个抢劫犯,瞪起他的死鱼眼恨恨的说:“妈妈的,我哪有钱啊?小四子没有钱的,没有钱,没有钱……”逃也似的落荒开了。马上又折回来“小四子没有钱哦……”

        看到他紧张的样子,便会故意的惹他着急“那你银行里不时有存折的吗?收购站老板那不也存着钱的吗?”

        这时的四子立马换了一幅嘴脸,狡诈的翻动着那浑黄的小眼,呵呵的傻笑起来“爷爷啊,就那么点讨来的钱,不多的,不多的……”一边说着,一边得意的晃动起他那稻草似的花白的刺猬脑袋来。

        “你放心,我们不要你的钱,你倒是要看牢了,别叫耗子刁了去哦,还是早点给儿子讨老婆吧”。

        “妈妈的,不给他,我要买酒喝,他看见我还不叫我嘞……”说这话的时候,四子昏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的悲哀。四子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垂头伤气的走开了。

        转眼四子的儿子20岁了,出落得倒很是帅气,只是听说在什么厂里做工,不小心滚烫的铁屑溅到眼睛里,将一只眼睛弄瞎了。四子从来也没有提过,儿子也从不和他一起的,估计他真的不知道吧。

        每天四子“爷爷奶奶”的喊叫,倒数着过年的日子,还算准确的天气预报,成了小镇街坊们的一种习惯,一天听不到四子的喊声,少了四子打开水看门,反倒觉得少了什么似的。

        大概过了好些天,人们总也见不到四子的人影,听不到四子每天的喊叫声,有的单手人,因为少了四子的看门和打开水,居然愤愤道:“这个死小四子,死到哪去了,好几天的看不到了……”

        再过些天,突然有人说,四子死了!是晚上喝醉了酒,大雾的夜里在马路上晃悠,被大卡车压死的。

        小镇的人们谁也没有看到四子的尸体,估计也是支离破碎不成样子的,好在派出所出了证明,送到殡仪馆火化了。

        再后来,听说四子活着的时候相当吝啬,从不花钱的,存了有三四万元,是准备给儿子讨老婆用的。

        四子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就如一粒微尘不经意的消失在尘世间,谁也不会因为四子的死少了什么。

        小镇依旧是原来的模样,人们也依然照旧生活在他们平静的小镇。依然笑声朗朗,依然过着四子再也不能数的每一个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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