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盛夏,因病住院。
  术后,被固定在床上,手脚失去了自由,能活动的只有眼睛和思想。静卧在床,只能透过狭窄的窗缝,打量外面的世界。窗外,阳光正好,缕缕光线从窗户射入,轻巧的从头上走到腿上、脚上,一会儿功夫,那束灿烂的光线照到病床、墙壁,斜斜投射的光里,有飞动的尘埃。屋外有高大的树木,仰卧病床只看到一段段粗糙的树干,只见树干上一只淡黄色蝉蜕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到底何树?仰头、侧身,终于看到窗外纵横的树枝婆娑的树叶。仔细辨认,竟是银杏,北方少见的树种,那扇型的叶子,片片舒展,那嫩绿的色泽,悠然入眼,那焕发着生机的身姿,酣畅淋漓的张扬着旺盛的生命力。这是夏日,万物生长的季节,树枝树叶攥足了劲向上生长,屏住呼吸仿佛能听到它们扩张的声音。
  最初的银杏知识来之《现代汉语词典》,从中知道银杏生长南方,落叶乔木,雌雄异株,叶片扇形,会结果,也叫白果树,有药用价值。此后,知道了银杏是树的活化石,到了秋天,树叶会变成金灿灿的黄色。
  哦,银杏,你这伟岸的树神,你既结果,那春天也会开花吧!哦,银杏,你这南方的精灵,你既变色,那秋天,南方也当满城尽戴黄金甲吧!
  我沉浸在无边的遐思中。
  常说秋天叶落,可夏天叶子也会掉落,常说黄叶飘落,可青叶也会飘落。在我用目光抚摸叶片的时候。一枚树叶悠悠下降,那飘飞的身影轻盈洒脱。也许有风,那嫩绿的叶片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自由自在飘飘洒洒的在空中飘飞。在生长季,嫩绿的叶片却离开枝干,是什么缘由让它终止生长?也许遭遇虫咬?离开母亲离开集体,它会不会孤单?
  那枚翩翩翻飞的树叶使我想起拒绝手术的少年,那个病友,那个十四岁的先心病少年。
  疾病面前不分年龄。
  人与树叶有许多相似之处呢。如果把人生分为四个阶段,那便是少年,青年,中年以及老年;如果以树叶类比人生,那嫩绿如水柔弱娇嫩的叶芽该是人生的少年时期,此时它们迎着阳光沐着雨露,卯足劲儿生长着,在有限或者无限的空间中积攒着力量,充实着自身,也许会有大风吹过,有暴雨浇过,有病虫咬过,有人手折过,可不管遇到什么,这树叶都不会放弃生长;那圆润挺括的叶片该是青年,此时它已长成,大风没有吹折它,暴雨没有浇死它,病虫没有咬死它,连人的手没有奈何它,它已是叶之青年,在树枝在天空,它迎风飞舞,在雨中在雪中,它跳跃欢呼,它尽情舞蹈,如年轻人潇洒的展示青春之美,无拘无束,自由任性;那墨绿厚重的叶片便是人生的中年,他们经过风霜经过挫折,经过旱季跨过雨季,辉煌过落魄过,有成绩有失落,人生五味已经品尝,人生经验早已积累,成败得失无法左右其情绪,功过荣辱无法改变其态度,它就那么按照自己的规律生活着;那艳黄或枯黄的叶片该是老年,那纵横的脉络粗糙的纤维,该是老人坎坷的遭遇,它得过阳光雨落的滋润,也受过暴风雨的蹂躏,遭过病虫害的吞噬,纵横的枝干是它的身体,宽阔的天空是它的舞台,在树枝搭建的舞台上,它已经走过了春夏秋,它播种过耕耘过收获过,如今,它该安详的回味过去,即使离开树干,回归地面,也是无怨无悔吧。
  假定由青变黄是树叶的一生,那么刚刚长出的嫩芽可算婴儿,有了脉络算作青年,有纹路便可当做中年,那慢慢变黄的便是人生的老年了。
  黄叶落,青叶也会落;老人生病,年轻人会也生病。“命运面前,遑论公道。”史铁生这样告诫世人。是的,命运面前无所谓公道,同样,疾病面前也无公道可言。
  忽然之间,我释然了。
  醉过才知清醒好,病过才知健康好。苏轼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既然天会阴晴无常,月有圆缺不定,那人的生老病死便是正常之事了。面对疾病,虽然无法逃避,但可以积极应对。史铁生认为:“生病的经验就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明白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我终于明白,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任何灾难前面都有可能加上一个'更'字"。

  感恩银杏!感恩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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