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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头十字街口有一棵老榆树,好粗好大的一棵树,谁栽的没人知道,长了多少年也没人知道。据年近80岁的吴三爷讲,他小时候这棵榆树就有一尺多粗。村里人都把老榆树看做是全村的风水树,卖菜的,卖杂货的,剃头的,演猴戏杂耍的,唱大戏,放电影,都在村口。于是,村口就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老人们,喜欢聚集在村口老榆树下重复地絮叨昨天的故事。

       有抽着烟袋锅玩高雅的老人到修车点看下棋,不懂象棋的就聚在一个角落拉家常,说笑话,讲古,讲昨晚电视里看到了什么,其实别的老人也看了,甚至还比讲话者看到还仔细,但记住的不多,就在那里听别人讲,其实都是重复昨天的新闻,什么美国要打伊朗、普京和奥巴马较劲、日本地震等等,有时候还会因为外国地名人名说的不对争吵起来,有时候就取笑那记性不好说错了新闻的人,还有爱斗嘴抬杠的,为一句话或一件事争的面红耳赤,吴三爷就说这都是抬叔伯杠,没意义。

       吴三爷年轻时在城里混事,经常到书馆听书,肚子里装了不少古书词儿,什么封神演义、三侠五义、大隋唐、大明英烈、包公案、岳飞传、杨家将等等,回来就东拉西扯给人们乱讲。人们没听过,吴三爷随便讲,哪怕刘伯温智斗诸葛亮,哪怕岳飞大战朱元璋,管他呢,只要听着好玩热闹消磨了时间就行,村口就经常爆发出开心轻松憨厚的笑声。吴三爷还会编笑话,专门编一个叫匡先生的系列笑话,一天一段逗大家笑。

       匡先生是吴三爷造出来的假名,吴三爷说这个匡先生媳妇管男人管得紧,不许匡先生和任何女人说话,甚至不许瞅过路女人一眼,如果瞅一眼回家就罚跪搓板,匡先生就提前准备了棉垫。有一回,匡先生和一只母狗逗玩,结果媳妇发现了,不依不饶。匡先生说那不是人那是一条狗啊。媳妇说狗也不行,是母的就不行,媳妇还故意把棉垫藏了起来,匡先生就把膝盖跪成又红又肿的面包,不敢出门见人。说匡先生邋遢,半年不洗澡,媳妇就叫几个男女到他们家,然后让大家看匡先生给媳妇洗脚。说匡先生媳妇不会针线活儿,钉扣子就把前襟和后片连在一起。说匡先生两口子外出旅游,半路闹肚子,在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地方,匡先生要去厕所。司机在一处废弃的车间边停下车,匡先生飞快跳下车,跑进车间,在靠近墙边的地方蹲下,伸手摸口袋,却没有手纸,匡先生心里一惊,坏了,太着急了,没带手纸,怎么办?匡先生就急急地用眼扫视四周,寻找可以擦屁股的东西,结果什么也没看到,只找到一块核桃大小的砖头,匡先生心说也只好用这玩意了,以前下地干活也曾经常用土坷垃擦屁股的,就捏着小砖头擦屁股,没想到,弄了一手屎,匡先生心里一急,赶紧使劲甩,哪曾想,身后有那没拆走的铸铁暖气片,匡先生甩得很用力,手指正好甩在暖气片上,疼得匡先生火烧火燎,匡先生忘记了手上的屎,飞快地把手含进嘴里,弄了一嘴臭屎。大家听了就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直流眼泪,回到家学给家人听,笑得全家人都喷饭。回头人们就追着吴三爷问匡先生是谁,吴三爷只是笑而不答。

       一日,西北方向黑压压的乌云像山一样压过来,随着一阵狂风过后,一道犀利的闪电,一声震天动地的的惊雷,村口外那棵老榆树悲壮地轰然倒地,绿意葱葱的枝叶变得狼藉不堪,面目全非。人们只好把老榆树连根刨出,把发达的树根与树枝留下,把细小的枝杈弄掉,然后把老榆树的躯干拖到村口一处背风向阳的地方。

       老榆树死了,村里老人们都感到很沉重,说是破了村里的风水,怕是不吉利的祸事要降临了。老榆树的死着实疼痛了全村人的心,停留在老榆树身上的目光都是那么阴郁和感慨,感慨老榆树不会说话,不会喊疼,更不会死后重生。

       风霜雨雪滋润着绿色的生命,也摧残和侵蚀着慢慢糟朽的老榆树,老榆树饱经沧桑的肌肤干枯了,龟裂了,剥落了,裸露出白骨一般的躯体,几个碗口大小的黑色树疤越发显眼,像狰狞的鬼脸镶嵌在白骨般的木头里。老榆树变成了老木头,摆在村口后,两端的枝杈和树根构成支撑的桥架,老木头就成了一条天然板凳,谁先到谁就可坐个好位置。盛夏,雨多潮湿,阳光很毒,老木头的背阴面开始长出绿色的苔藓。忽然有一天,一位过路者发现了老木头的存在,就围着老木头转圈,然后就举起照相机变换着角度给白骨般的老木头拍照片。村里人不明白,就问为什么,摄影者说这是难得遇到的好素材,说死去的老木头身上具备一种独特的美感,是苍桑和丑陋的美。村里人不懂,只说搞艺术的人心怪异,眼光独特,本来很丑陋的东西到了艺术家眼里却成了美的化身。吴三爷更是嗤之以鼻,说摄影者是邪门歪道。摄影者为了取悦村里人,让吴三爷和另外几位老人蹲在木头上,特意把木头的疤痕和白骨与老人们额头上的皱纹和脸上的沧桑形成鲜明对比。不久,那摄影者拿着一本摄影杂志给人们看一幅题为《村口的风景》的照片,摄影者说,那张照片获得月赛一等奖,然后就给蹲在木头上拍照的吴三爷等几位老人每人一幅照片。

       感到很荣幸的老人们依然每天都早早吃完晚饭,到村口看电影,看大戏,聊天,下棋,都想在老木头上抢个好位置。可是,过了不久,比吴三爷还年轻的张家老倔爷和刘四爷去世了,那些喜欢在老木头上抢位置的老人们一个一个先后去世了,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原先在老木头上抢座儿的老人竟然换了一茬儿。一群小孩子玩游戏,有个叫淘气儿的小孩子在老木头上挥舞木刀模仿日本鬼子乱吼乱叫,然后就举着木刀追赶四散奔逃小孩子,淘气儿跑过结冰的池塘的时候,突然一声惊裂,冰面破了,淘气儿掉进池塘,当被捞出来时,已经僵硬了。

       有人神神秘秘地说,怕是这老木头有了灵气,要不然为何在老木头上蹲过坐过的人都一个个去世了呢。于是,人们都惧怕有了灵气的老木头,很少在村口聚集了,就连看电影也没人去老木头上占座了。人们甚至路过村口都绕着老木头走,生怕沾上邪气,妇女嘱咐孩子,千万别碰那木头,连看都不要看,老木头成了最不吉利最晦气甚至是恐怖的木头了。村口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和繁华,有人出主意说,请邻村的巫婆赛大仙给驱驱邪气。吴三爷说,最好的办法是把那块木头扔到过去的乱葬岗。这个主意得到大多数人的赞成。于是,老木头就被锯成几段,埋入乱葬岗地下。吴三爷说,还应该在老榆树生长之地栽上新树。吴三爷说了这话不久,也去世了,匡先生的系列笑话从此也结束了。

      转年春天,有人在放老榆树的村口栽了几棵白杨树,长得很快,很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