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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十九岁那年已长到1.83米,身材瘦高。高中马上毕业了,我最大的愿望是响应党的召唤去当兵。经过报名、体检、政审,当兵的心愿终于实现了。记得当年,我们一家人都到火车站去欢送我,母亲、哥哥、嫂子就是想看看当上新兵,胸前佩戴大红花,一身戎装的我是什么样子。

  一列长长的军列,满载着新兵,从庄上出发,驶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老妈和兄嫂挤在欢送队伍里,挥手致别,含泪相送,还追逐着奔驰的军车在站台上跑着送别……

  时光如梭,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整整50多年,母亲、哥哥都已先后作古。我也老了,依稀记得,我始终对部队留下的一只军壶,珍爱有加。这么多年,我曾经几次搬家,那一只军壶,每次我都舍不得扔下,总是放在家中的书柜上最为显眼的位置。可是后来我调到外地工作,这军壶就不知去向了。

  这些年经历了太多的世事变故,特别是爱子的遇难离去,使老年丧子的我很长时间心灰意冷难以打起精神。又是一年春草绿。这两天想去儿子的家收拾清理一下。今天在清理儿子遗物时意外发现了这只军壶,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我擦去军壶上的灰尘,深情地抚摸它,军绿色的军壶,已经陈旧褪色,坑瘪毕现,像一位满脸皱纹经历沧桑的老人。我捧着它,犹如珍宝一样欣赏着。

  那年儿子也高中毕业了,他要去俄罗斯留学了,我们给他带了很多生活和学习用品,儿行千里母担忧,父也担忧。我让他戴上了这只军壶,我觉得去寒冷的俄罗斯如同我当年从戎去祖国的北疆,它一定用得上,当然这军壶还寄托着我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子情结。

  军用水壶,军用品中的流行品,是军人的重要装具。这个椭圆形的小东西,除了装水还能装别的吗?能!能装天下温馨事,军用水壶最多情。

  五六十年代的壶盖是软木塞,后来改为方便密封的塑胶旋盖,壶表面标志性的国防绿,配以草绿色的背带。不管在哪里见到它,人们都会完整地称之为“军用水壶”。

  它或许并不时髦,但一直在引领时尚。就算蹭掉了颜色,露出了铝皮,碰出了塌陷,也会有一种沧桑美,给人一种“故事感”。当今的户外装具中仍有它的身影,或者一直在沿用它的风格,即使再配上布套,也仍然是军人的迷彩色,万变不离其宗。

  军壶虽旧,却是我一生的朋友。因为热爱与执著,所以痴情如故。我把“军壶”人格化了,赋予了军壶一腔深厚的军人情结。

  我常想,军人情结其实就是一种精神,一种心结,也是风度与气质的完美结合。不当兵,就会后悔一辈子。如今,年纪一大把了总怀念在部队大熔炉里得以锻炼成长的军营往事。我的的骨子里,或许毕生流淌着军人的血脉。

  平时,我最喜欢唱的歌是军旅歌曲,最喜欢做的家务,就是叠被子与拖地板。我叠的被子,即便不用夹板夹也有棱有角,整整齐齐,放在床上,整洁美观,就像部队要求的豆腐块一样,家里的地板也要拖得光亮照人。

  我们这一代老兵的军壶情结,不仅承载着一种浓郁的军人情愫,还浸润着我们激情燃烧岁月的战斗生活。

  就像军人有枪有炮的装备一样,这个小小的军用水壶也是我们铁道兵的标配。我的从戎生涯中,虽然一次也没发生过像上甘岭那样的饥渴,但我始终认为军壶最重要,它是水源,是生命的源泉。每次在行军、作业、施工出发前,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它的满足,开水装在水壶之内就是把心放在肚子之中。这水不只是为我自己准备,还有那些可能需要的战友们。人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可以一天不喝水。

  战士没有暖瓶,暖瓶不能行军打仗,当兵的条件艰苦,怕苦也不叫当兵的。

  大兴安岭的严冬漫长而寒冷。每日早饭后,炊事班的战友们用额尔古纳河的大冰块化开,烧了大锅的水让士兵们灌进水壶里作为一天的享用。那时喝大铁锅的水上了瘾,只喝得战士们嗓子润滑高亢,嘴里发出虎啸之声,只喝得官兵们身强力壮脚下呼呼生风,战士的心始终像大铁锅的开水滚动着,战士的脸永远像炉灶的火焰红彤着。

  一次砍道影施工,也就是在原始大森林勘测铁路线上,清除通过地的大树灌木,为修筑路基做准备。小树好说,遇到大树可就费老鼻子劲了,有的可使用摩托油锯锯倒,有的就要使用快马锯了。七月流火,原始森林里又闷又热,蚊虫叮咬肆虐,两个战士带着防蚊面具,脸上手上却被咬的大包连连,坐在大树根部两面,你一下,我一下拉着快马锯,不多时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为赶进度战士不敢怠慢,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成了面临险境的口头禅,战士们像打了强心针一刻不停的奋战。那天一个战士筋疲力尽,两眼一闭栽倒在大树旁。大家赶紧喊来卫生员和医助,经过检查并无大碍,医助抱起昏厥战友头部掐着人中找军壶,拉锯战友的军壶水早已喝干,有水的战友马上递过自己的军壶,军壶里的水派上大用场,救了中暑昏厥战友的性命。

  那年月,我们铁道兵个个像加足油的马达撒着欢的叫,在那高高的大兴安岭原始大森林里伐木、砍道影、修铁路、架桥梁,凿山洞,爬冰卧雪、风餐露宿,挑战极限,干的热火朝天。那年月才真称得上是激情燃烧的岁月。而不像现在的状态,水喝的是甘甜纯净的矿泉水,茶叶放的是档次顶好的龙井碧螺春大红袍,虽然每天让香浓的茶水泡着,可就是再也喝不出军壶的那种滋味,喝不出大铁锅里烧出的热水味,更喝不出军壶内倒出的军旅激情。

  回想起来,这也是势在必然。军队的大铁锅装的是五湖四海的水,战士的水壶盛的是川流不息的泉,军锅虽小,但它喝过黄河饮过长江,军壶虽微,但它汲过清溪取过深渊,军壶陪我们到过的地方太多了,军歌“铁道兵志在四方”太抒情、太嘹亮,伴我们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嫩林线的额尔古纳河水,鹰厦线的武夷山水,成昆线的大渡河水,雪域高原青藏线的纳木错湖水,引滦入津的滦河水,南疆铁路、独库高速的塔里木湖水,军壶不但纳进了祖国各处苍天大地之灵气,而且承载着天南地北战友的精气神,故而这时军壶就真有些传奇色彩了。

  它的容量虽然有限,但情感无限。七十年代初,北京军区战友歌舞团著名演员马国光唱的《一壶水》流行军中。歌词大意是,野营拉练途中,连长递过来一壶水,大家你传给我,我传给你,传遍全连也没喝完,因为“小小水壶装着五湖四海,盛着官兵团结的心一颗”。

  说实话,喝了多年军壶的水,我始终没喝够。几十年没碰过军壶了,每天端起考究的茶杯,免不了就想起军壶。再好的茶我也不像文人们那样去慢慢地一口口地细品,而是和当兵一样杯子到嘴边就仰脖如牛饮,总觉得这般喝法有军队淋漓酣畅之豪爽,有军人生龙活虎、气吞山河之情志。

  现今激动人心的时刻,只能是走进梦里的军旅生涯了。梦里的军壶斜挎在肩膀上,里面汩汩的水欢快地碰撞着,发出咯咯的笑声……每当梦醒时,幸福的热泪已浸透了枕巾,耳边还留有战友们哼欤哼欤、汹涌澎湃的修路号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