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一天,王同学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陪老母亲在南京看病,他说关同学从美国回来,周五晚上抽时间回来聚聚吧。

  从八八年高中毕业,我与关同学已经有三十年未见了,其间他虽然有回来过几次,但我那几年都在外飘着,一直未能相聚,这次确实也是机会难得。

  我跟母亲商量,让侄女从绍兴过来与妹妹陪护两天,周日我就赶回来。母亲也能体谅我的心情,说去吧!

  最近雾霾严重,大巴车本来一个多钟头的车程走了两个多小时,我赶到聚会的饭店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大家握手坐下,相互交流别后情景,都感叹时光匆匆,芳华稍纵即逝,更加珍惜相聚的机缘。

  听说关同学此次回来有关于老家宅基地拆迁的事情要协调,说起宅基地拆迁,我深有感触。当初听大哥说老家要拆时,也闪过一些复杂的念头,那毕竟是生养我们四代人的家啊!

  父母与我伯父分家另立门户时,起初盖起来的是三间青石土坯混合的堂屋茅草房,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都是在这里出生,而后又陆续盖了两间青石土坯混合的东厢茅草房,垒砌了青石院墙,当时院门上盖的是茅草门廊。

  父亲在院子里栽了一株栀子花和一株腊梅,每到盛夏和隆冬时节,满院子都是馥郁的香味。春天,我跟着姐姐们在院子里栽种从邻家移植来的蔷薇、月季、兰草;父亲还从集市上买回了牡丹;大哥还栽种了一棵葡萄;我读中学的时候,还扦插成活了一株黄杨;院子里的花草曾经给我们带来无穷的乐趣。

  八十年代初,我们都长大了,堂屋也换成了青石灰瓦房,还盖起了三间前屋青石红瓦房,东厢也换成了青石砂浆平房。侄女侄儿的出生,更是给家里带来了生机和快乐。

  我高中毕业后,大哥另立了门户,在老宅旁盖起了三间青石砂浆平房,两间东厢红砖平房,也垒砌了青石院墙,还安装了铁栅大门。

  后来,姐姐妹妹都出嫁了。老宅子成了我和父母坚守的家园。

  一九九四年,我是在老宅子里结婚的,当时条件还比较艰苦,我亲自设计装饰的婚房,既简朴又不失一份浪漫的气息:窗帘是白色的纱幔,天棚是粉色的布幔,布幔上面洒满七彩的繁星,白色的墙壁上是四个发光大字“爱心永远”,床头挂了一副小天使亲吻爱神的仿制油画,旁边是两幅抽象的点彩画。家具也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一张三人布沙发、一个双层酒柜、一台彩电、一台组合音响。

  第二年,我的女儿出生了,家的涵义在我心里更深了一层。我和爱人一边在乡村小学教书一边跟父母一起伺弄十多亩的责任田,日子也在不紧不慢的一日三餐中过得紧张而充实。

  老宅子的旁边是我家的一块拾边地,起先种麦子玉米时经常会遭受家畜家禽的毁坏,父亲就在那里栽上果树:有桃树、杏树、梨树、苹果树、柿子树、山楂树,果实成熟的时节,满园飘着果香,路人经过时随手摘一个品尝也不会有人去制止,就当与大家一块分享吧。

  老宅子后面原来是一块邻人的饲料地,随着居住人口的增多,家畜家禽也越来越多了,邻人无论种什么都没有收成,最后干脆抛荒了。父亲看着可惜,就从别处移栽了几株黄竹,没几年竟然长成了一片小竹林,郁郁葱葱的,微风吹过,哗哗作响,为老宅也增添一片生机。

  二〇〇〇年春天,我们一家三口加入南下打工的潮流,从此,每年才能回老家一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家乡的一切都会时时浮现在脑海里。每一次与父母通电话,内心总有一份沉沉的牵挂:父母老了,老宅子也在岁月的风雨中渐渐斑驳了。

  房地产市场在全国兴盛以后,老宅子的翻新成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各种审批手续叫你会遇到各种不顺心,最后,只有选择去县城买房。

  我也跟着大家一起成了城镇居民,我们不忍心父母在乡下劳累,也把他们接到了县城,老宅子也一天天在败落:先是院子里长满荒草,接着是屋顶渗漏,再就是砖瓦脱落,再后来,家具也开始潮湿霉变,家也不再有家的样子了。

  母亲经常会嘀咕:有时间还是找人把老宅子修修吧!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怎么能让老房子就这么倒了呢?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把整天各种忙当成了借口。终于有一天,哥哥跟我说,堂屋的顶塌陷了,我的心也随之恍惚了一下。前屋是大哥前几年找人维修的,他说前屋是门面,不能让它倒了,毕竟是一个家啊!

  是啊,那个家曾经给我们带来多少美好的记忆:春天,母亲用我们从田野里挖来的野菜给我们做香喷喷的菜粥;夏天,我们在院子里乘凉,看着满天的星斗唱“天上星亮晶晶”;秋天,我们把一串串红辣椒用麻线穿起来挂在屋檐下;冬天,我们围坐在火塘边,一边听父母拉家常一边把玉米黄豆花生扔进火堆里爆着吃。

  刚听说老宅子拆迁时,我也好奇地问过,如果我不同意拆迁呢?大哥说村里干部说不强制拆迁,一个村子有一户不同意拆迁就放弃整个村子的拆迁计划,目前只有两个村子的拆迁指标,大家都在暗地里争着呢。

  在很多人看来,一个破落的老宅子拆迁补偿十多万,这到哪里能找到的好事呢?这纯粹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

  我说如果我把老宅子连同周围的拾边地再加上承包责任田一起搞一个农家乐或者采摘园项目可以吗?

  大哥说看目前的农村土地政策是朝种田大户集中管理的模式上去发展,你一个人去搞那十几亩地的小项目也难成气候,再说这也与村里统筹规划不合拍呀!

  细细一想,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没有再发言的欲念了。

  老宅子拆迁那天,我妹妹给我打电话,让我去看老家最后一眼。我说算了吧,我无法接受亲眼看着挖掘机把心中的老家支离破碎,还是让老家那美好的记忆留存在心底吧。

  这次关同学保留老宅子的想法再次触动了我内心最疼痛的部分。他的愿望也很单纯:那是九十多岁老母亲和全家几代人一起生活过的地方,那是一切美好记忆的源泉。关同学还想保留一片竹园,那是他们祖辈解放前就留下来的祖产。对于长期客居他乡的人来说,这两个地方都很有意义。

  今天是冬至,我去老家上坟祭祖,车子路过老宅子时,心里又是一阵恍惚,老宅子已经被夷为平地,老家永远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听在村里工作的同学说,他们正在规划建设一个新农村小区,请省里设计院专家统一设计,由村里集体开发建设,按成本价向当地户口出售。我心里一喜:莫非我那无处安放的乡愁终于有了寄托的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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