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儿看上去很吉祥,平凡的民间气息,温暖而安静。开得朴实,不奇特,也不矜持,仿佛穿了粉色裙子的村姑,傻傻的对人笑,但她却开得高,高过一切花草,和凡俗的目光。这就是泡桐花。

  

  一想起家乡的四月,便仿佛看见了这样的花,高高的枝头挂着,背景就是四月的蓝天。满天满地都是它的气息,仿佛阳光一样,洒满了庭院。庭院里总会有些孩子,他们把散落的花捡起来吸,那是春天的味道,一点青涩,一点甘甜,那时候我不懂花好不好看,只喜欢它的那点甜,就那么似有似无的一点甜,像某个女孩子一抹含笑的目光,使我难忘。有时候会吸出一只蚂蚁来,那是一个醉倒在花蜜里的家伙,他一定是个任性而贪吃的家伙。我忘了它逃哪儿了,也许仍在我的肚子里做梦。

  

  我那散落的青春碎片里,一定有一瓣是花做的,一定是粉色的吧。

  

  十一岁那年,走很远的路找母亲,走了三四天,在某一天大吃,在某一天不吃。一场雨后,从藏身的小屋出来,看见满地的桐花,就去吸那点甜,仿佛就不饿了,就想到了母亲——她在哪里呢。

  

  天空是蓝色的安静的天空,一朵一朵的桐花正盛开,我在花间寻找我的答案——她在哪里呢?我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候她采了花炒了吃,我们吃很多种花,那些日子虽然穷但很美,像温暖的泡桐花,苦涩中一点甜——可是母亲,泡桐花又开了,你在哪里呢?

  

  记得母亲说那花儿像喇叭,便抬头看那些喇叭,仿佛张了嘴了孩子,喊着神秘的声音。每一朵花,都是自然给我们说的神秘话。我也想说很多话,但是不知道谁会来听。

  

  很多年以后又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想起了那一地的花,想起了十一岁的那个午后,想世间的种种悲欢离合。花每年都开,我和妈妈却不是每年都有黑头发了。

  

  不知道哪一天的哪个午后,我睡醒了,看见窗外高高的泡桐树,看那一枝一枝的粉红,心里忽然泛起了莫名的温柔,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人——一个粉色的女孩子,她的名字我真的忘了,只记得她穿了粉色裙子,眯眯的细眼。我就是想到她了,心里觉得温柔,懒懒的歪在床上看天,天空有云在慢慢的走路,还有小鸟,不经意飞过,象某个奇怪的想法。我就是想再见到她,觉得周末的午后是那么漫长。

  

  这就是我不愿意迟到的原因了。早早的到学校里,在内心祈祷,也许有一天她看错了表,也会早早的来吧,那样我们就可以单独在一个教室里,我便可以多看看她;还常常想的是,如果有一天我们单独在一个世界上,我便可以对她说我要说的话。

  

  我不知道怎么了。你长大了——老师对我说。那是因为别的一件事对我说的话,我却把它当作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没有怎么,只不过长大了。树长大了会开出花来,人长大了,就会在心里开出如花般温柔的念头,那个念头使我的心变成了一团粉色的乱麻。我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我要像电影里的英俊男子一样,给美丽的女子送花——

  

  记得那一朵泡桐花,傻傻的在一个女孩子手里晃了一秒钟,就被她扔到了地下:

  

  这花儿到处都是。

  

  可世上只有这一朵是我送的。

  

  默默的念这句话,看蓝色的天空忧郁而安静。泡桐树下,我的身影矮小而单薄,不知道世上的哪一朵花,能表达某个男人对她的爱,我的那一朵在尘埃里了,因为他不美丽,但我知道它含了一丝甜蜜和温暖,甜蜜和温暖是她的,尘埃是我的。

  

  很多年以后的雨夜,和小雪一起走路,灯影里见一朵一朵的泡桐花,仿佛看到了少年的往事。

  

  我的青春碎片有一片是花做的,一定是花做的,飘过有些灰色的年华,给我眼神,增加一点温柔。我说:如果我们好,那我们看到的花,都是我们的,如果我们不好了,那我送给你全世界的花,都是尘埃的。她迷惘的看着我,笑成了一朵傻傻的泡桐花。

  

  我爱泡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