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瘸子
杨瘸子，那年38岁，是我们接触到的最著名的嫖客。那段时间，他是我们单位的常客。杨瘸子的名字叫杨焕荣，他不在场时，我们都叫他杨瘸子，但当面就喊他老杨。他因从小患了小儿麻痹症，落下了残疾，双腿不能直立行走，走路时只能是半蹲式，左腿呈正常下蹲状，而右腿只能向右前方斜抻着，与地面成45度角，两手撑在膝盖上方的大腿上，以左腿为承重点，左腿带动右腿，向前挪动。但他骑上自行车以后，便判若两人，你看不出他是瘸子，和正常人一样，甚至车技比正常人还娴熟。杨瘸子穿戴讲究，打扮入时。炎热的夏天，他还脚穿白色的阿迪达斯运动鞋和白色的厚袜子，下身通常是深蓝色牛仔裤，上身是当时比较时髦的梦得娇T恤，后梳的大背头，油光可鉴，黝黑偏长的脸上，架着一副镀膜的墨镜，有一种不俗的痞气。
在扫黄打非专项行动中，我们派出所依法处罚了卖淫嫖娼,赌博等违法人员40多名，其中，卖淫嫖娼案件居多，超额完成分局下达的各项指标，成绩突出，得到分局领导的多次表扬。说实在的，这份成绩的取得，杨瘸子还有一份“功劳”呢，因为，好多卖淫嫖娼的线索，都是杨瘸子提供的。
为了便于开展工作，所里在扫黄打非专项行动动员会上，进行了人员分组。我和指导员甄怀仁分为一组。甄指导员比我大10多岁，浓眉大眼，五短身材，身体壮壮的，长相有点像张飞。甄指导员干起事来风风火火，但就是一嘴的郎地当，没有一点领导的架子，毫无指导员应有的斯文，所以，平时大家很少有人喊他甄指导员、指导员或甄指，都喊他老甄。但老甄办案很有一套，我们大伙都很佩服他。
想破案，线索是关键。抓获嫖娼卖淫人员，线索尤其重要。想盲目地去抓现行，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是瞎猫碰见死老鼠。会后，我和老甄说，就指望你了，我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老甄说，没有关系，我去找找杨瘸子，他好这一口，肯定有线索。杨瘸子是我所辖区居民，他也是老甄在收容审查站工作时认识的“朋友”，老甄曾是他的管教民警。
第二天，老甄开着所里的那辆破吉普，我俩来到杨焕荣家。一敲门，正好杨焕荣在家。同时，一位年龄二十多岁、长发披肩的时髦女郎，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红红的唇间正吐着一缕淡白色的烟雾，右手夹着一根长长细细蓝色的香烟，这只香烟和紫色的指甲白皙纤纤的手指组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别样风情。他俩看到我们，都有一种莫名的些许紧张。杨焕荣努力半直着腰身连声说，欢迎两位领导！欢迎两位领导！老甄说，我们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情况。杨瘸子说，甄干部，我向你保证，我现在是良民一个，从收容审查站出来以后，可以说是犯病的药没吃，违法的事没做。那个女的也站了起来，高挑的身材，亭亭玉立，和杨瘸子形成反差，极不相称。老甄有点冷笑地问：老杨，这位是谁！杨瘸子理直气壮地说，她是我朋友。老甄当即问那女的：你们是朋友吗？是的，她说。老甄对那女的说，把你的身份证拿给我看看！女的说，没有带。老甄说，走，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到那里说个清楚吧！我心想，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到派出所也问不出什么名堂的。老甄可能看出了我的疑虑，他悄悄地对我说，我招眼一看，就知道他们关系不正常。
于是他们被带到所里接受调查。下了车，杨瘸子以蹲姿亦步亦趋跟着老甄挪到了办公室；我把这个香艳的时髦女郎，带到了女同事沈夏华办公室。我和沈夏华一起，对她进行了问话。她说她叫欧阳虹，凤县人，在珠市开美容美发店的；她说杨哥是她的顾客，是好朋友。并说自己的美容美发店，工商税务都登记的，证照齐全，没有偷税漏税，合法经营，没做什么违法的事。我和沈夏华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之后，我到了老甄办公室，只见老甄对杨瘸子说，你是个什么鸟，我还能不知道？你是知道我的，别让我动粗。让我搞不明白的是，杨瘸子的态度马上就软了下来，老实承认了他和那个女的存在嫖娼卖淫关系。老甄说，老杨，你是我老朋友了，只要你积极配合，检举、提供这方面有用的线索，我们会考虑从轻处罚你的，你放心吧。杨瘸子连忙说谢谢，谢谢。老甄又对杨瘸子说，必须是真实的信息，不能糊弄我哟！我哪敢糊弄你呢，让我好好想想，杨瘸子说。老甄出去解手去了，我故意问杨瘸子，老杨，你和老甄挺熟悉的？他说，熟悉，还是在收容审查站熟悉的呢。他介绍说，以前老甄在收容审查站工作，在管教干部里，那是有名的甄三匹，对闹号子人员的屁股，啪啪啪，就是三竹匹。三竹匹子下去，就让你疼得龇牙咧嘴，哭爹喊娘；尤其那些牢头狱霸、恃强凌弱的，见他就像老鼠见猫，他值班时，没有人敢闹号子，号房安静得很；但他对遵守监规的人，还是非常好的。
在老甄的参与下，几个回合下来，欧阳虹见杨瘸子都彻底坦白了，也就不得不承认她和杨瘸子发生过嫖娼卖淫关系。他俩都承认，在杨瘸子家，进行过三次非法交易，每次杨瘸子给她300元。据杨瘸子主动交代，欧阳虹的美容店叫月亮湾，他在那里嫖过3个年轻貌美的小姐。别人每嫖一次给100元，而他给200元，可能因为他是瘸子的缘故吧，但小姐们见他出手大方，也都乐意和他做。在店里，杨瘸子更想嫖欧阳虹，开始都被欧阳虹拒绝了，她认为自己是美发店老板，哪能和其他小姐一样呢，否则有失身份，保持着一份应有的矜持。但杨瘸子孜孜以求，说可以不在店里干，每次保证给300元，说他老婆带着孩子去广东走亲戚去了，在家干很方便安全。欧阳虹经不住杨瘸子的诱惑，心想，出来不就是挣钱的吗，眼看杨瘸子的钱大把大把地被自己的小姐妹轻易给挣去了，感觉有点可惜。于是也就情愿放下身段下嫁，亲自出马，送货上门了。
沈夏华不解地问我们，欧阳虹年纪轻轻，人长得漂漂亮亮，又是美发店的老板，怎么能看上杨瘸子这样的人呢，真是想不通。我们说，答案只有一个字：钱。
欧阳虹十分气恼杨瘸子，骂他不是个东西，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出卖了自己，真是个废物。
私下里，老甄调侃杨瘸子，老杨呀，你两条腿都站不起来，比别人花钱多，值得吗？杨瘸子得意的说，人不可貌相，古人说的好，术业有专攻，别看我这两条腿不行，可那家伙不比别人差，和我做过的小姐都夸我说，没有想到，你那家伙真厉害，受不了。我和老甄听后都扑哧笑了。杨瘸子说，你们别不信，我不是吹的，欧阳虹和我做过一次后，给我很高的评价，她说，真过瘾，很满足，是享受！后两次都是她主动提出到我家做的，你们想想，她们又快活又挣钱，乐而不为呢。
后来我就问老甄，杨瘸子哪来这么多钱呢？老甄说，他头几年就开游戏机了，手里有钱。欧阳虹因卖淫、容留卖淫，受到拘留10天、罚款5000元的处理。罚款是欧阳虹的哥哥来所里缴的，他自始至终对妹妹的所作所为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的话，一切都很自然，没有任何羞愧和难为情。我们倒感觉有点不自然和不正常。让我们更感觉意外和不解的是，还有卖淫女赵莉的父亲，以及卖淫女贾开芳的丈夫的表现。
赵莉和贾开芳都是欧阳虹的月亮湾小姐。据杨瘸子和她们交代，杨瘸子去月亮湾洗头，首先看上的是美女赵莉，赵莉那时21岁，青春美丽，楚楚动人，很是标致诱人。杨瘸子对她是垂涎三尺，多次向赵莉和欧阳虹表达了自己的诉求。赵莉根本看不上杨瘸子，并当场讥讽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杨瘸子并不生气，并说，怎么了，我这个癞蛤蟆有钱，人家一次给你100，我给你300。一说给300，赵莉有点心动，她感觉杨瘸子虽然腿有毛病，但穿戴不俗，反正又不是和他谈恋爱。最后双方就在月亮湾成交了。杨瘸子如愿以偿，很是激动，没有控制住自己，三下两下，一泄如注，只得悻悻然鸣金收兵，偃旗息鼓。但杨瘸子意犹未尽，感觉很不过瘾，要求和赵莉再战一场，赵莉说，再做也行，那你还要掏300。杨瘸子爽快地答应了，双方再次成交。杨瘸子又一次提枪上马，这次注定是一场鏖战，20分钟下来，杨瘸子是大汗淋漓，赵莉是娇喘嘘嘘。之后，赵莉对杨瘸子是刮目相看，敬称杨瘸子为杨哥，从此，杨瘸子名震月亮湾。
赵莉家住我管的段区，天刚亮，我和老甄就来到她家。她妈在家，我们就问，赵莉在家吗？我们找她问点事。她妈说，不在家。我们问，到哪里去了呢？她妈说，到青海的西宁她姑家去了。其实我们不信，说着讲着来到了屋里，只见一个卧室的床上一个人蒙头在睡觉，此时，她妈开始紧张了，并大声说，不是说过了吗，赵莉不在家，她去西宁了。老甄大喊一声：赵莉！这时一个女孩从被单里露出头来，睡眼惺忪，我一看，正是赵莉。我说，赵莉，你起来，我们有点事问你。赵莉母亲有点尴尬，知趣的走开了。
赵莉的父亲到派出所缴的罚款。缴罚款时，他和所长讨价还价，没有一点羞耻感和不好意思。我们都既诧异又感叹，世道真的变了。
贾开芳是杨瘸子带着我们找到的，她是涡县人，一家三口暂住在珠市一个简陋的棚户区里。去时，贾开芳和她丈夫正在洗衣服呢。他丈夫是个瘦高的男人，裤带上还别了一部bp机。贾开芳30来岁，中等身材，皮肤很白，五官端正，虽然素面朝天但别有韵味，很是受看。我们说明了来意，贾开芳顿时一脸绯红，一句话没有说，眼泪就下来了。最后她轻声央求说，我把衣服洗完，跟你们走。我心想，这样一个看起来温良之人，怎么会是操皮肉生涯的鸡呢？他丈夫知道后，央求说，你们不要关她，我身体不好，我们一家三口就指望她一个人呢。听到她丈夫的话，我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甚至恶心眼前的这个男人，感觉他比不能站立的杨瘸子还残废呢！
经过深挖细排，扫黄打非战果不断扩大，战绩出乎我们的预料。最后，所里奖给我一部摩托罗拉传呼机，奖给老甄一辆价值不菲的摩托车。
后来我们问杨瘸子，你花大把大把的钱去嫖，后悔吗？他笑笑说，当时是有点“出钱又出水，提起裤子就后悔”的感觉；但人不是又说么，火，越烤越寒；肉，越吃越馋，人干什么就怕上瘾。我们都被他说笑了，这家伙，一套一套的。他竟得意和满足地说，谁让我赶上开放的好时代了呢。最后老甄戏谑地对杨瘸子说，老杨呀，想到了你的名字杨焕荣，我就联想起了杨子荣。杨子荣当年奶头山上摆战场，夹皮沟里练刀枪，那是在林海雪原，剿匪；现如今，而你杨焕荣，也是在“奶头山上摆战场，夹皮沟里练刀枪”，却是在月亮湾里，嫖娼。我听后忍俊不禁，夸老甄说，你不叫甄怀仁，你叫真有才。
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之后，我和老甄都换了好几个单位，现在老甄都退休几年了，我也快退休了。时过境迁，为什么又想起来有关杨瘸子的事呢？因为前天我骑自行车经过老单位时，又见到了多年不见的杨瘸子，他在派出所旁边的树林里打麻将呢。他现在头发有点稀疏花白，但还是以前的后梳发型，并且一丝不苟，穿戴打扮依然不俗。我们寒暄了几句，其他牌友有点不耐烦，催促说：老杨，到你了，快点！老杨这时认真地对我说，老刘，有机会我想和你好好聊聊，有些问题我俩要探讨探讨。好的好的，我嘴里答应着，心想，我俩探讨啥呢？
这时，街旁小店的音响里飘来了熟悉的歌声：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故事里的事，也许是真事；故事里的事，也许是从来就没有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