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出生的老娘,在国家动荡的年代中长大,一生经历了生活的风雨沧桑。


  娘25岁的那年,经人介绍嫁给了爹。爹那时是宝坻拖拉机修理厂的一名修理师傅,他有文化又儒雅,性格温和,从不轻易发脾气。他们婚后十年间,娘生了我们兄妹四个。为了能让这个家生活宽裕些,娘白天下地干活挣工分,晚上还要织苇席补贴家用。要说起这织苇席,那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想要织成一领成席,得经过分苇,串苇,浸水,碾轧,投篾片,编织等多道工序。那时,爹不在家,我们又都年幼,娘只能独自一人来完成这件繁复的工作。记得织席前,娘先将芦苇按高矮挑选出来打成捆,然后用不同型号的穿子,将芦苇均匀地破成两到五片后再次打成捆,放到水里浸泡一夜,然后赶在转天中午抽空进行碾轧。碾轧,是个力气活。硕大的石碾子,足有两三百斤重,要拉动它,对于矮小瘦弱的娘来说,是个近乎残酷的劳动,但娘不怕。她先将浸泡好的苇片均匀地铺在石碾中间,然后双手紧紧抓住石碾的两个木头把柄,将身子前倾蜷缩成“大”字型,然后拼命推动石碾,抓石碾的手,青筋暴跳,汗水也迅速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后拽石碾时,娘用脚后跟用力地蹬着地面,艰难地后行。就这样反复碾压几遍后,咸涩的汗水不断地从老娘的额头滑落,滴落在渐渐舒展的苇片上……




  多少个深夜,当我一觉醒来,昏黄的灯光下,娘还在认真地编织着苇席,佝偻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在灯光的笼罩下,愈发显得赢弱和矮小。这时,四周一片沉寂,只有柔韧的苇篾片互相撞击,敲打地面发出的哔哔啵啵的声音。多少次,锋利的篾片划破娘的手指,鲜血迅速蔓延时,娘顾不得疼痛,迅速捏住受伤的手指,将其放在嘴边,轻轻一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埋头干活。苇篾片在娘的手上上下翻飞,娘的身后很快就又多出了一块织好的苇片。




  娘,性情温柔,但却有着令人惊叹的仗义行侠的豪气。 30多年前的一天,我正在家里做功课,忽然听见外面“咚”的一声闷响,就听见有人喊“不好啦,有人摔下来了!”,我听到喊声放下作业,迅速地冲出门外,这时,只见一个中年汉子蜷缩在地上,身上沾满草屑和泥土,痛苦地呻吟着,他的手里还捏着半截扯断的麻绳。 原来这是个收蒲草的外地人,那天村里卖蒲草的人很多,不一会功夫他们就收了满满一大车,就在他们用绳子勒紧满车的蒲草时,粗粗的绳子突然断裂,煞车人从车上滚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面上。那个和他一起来的十几岁的少年吓得不知所措,在一旁无助地抹着眼泪。现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没人敢管,大家都怕惹一身麻烦。娘这时正好背着加工好的玉米回家,她简单地了解了情况,然后转头对那个男孩说,孩子,你别急啊,我这就找人把你姐夫送到医院去!说完,娘喊来大哥,让他拉来了家里的木板车,在众人的帮助下大哥把病人抱上了木板车,然后去了乡卫生院。娘不放心病人,一路跟随而来,不断叮嘱大哥慢些走,以免给伤者造成更大的痛苦。令人庆幸的是,经医院检查,病人并无大碍,但须住院输液观察。那时通讯还不发达,娘让那个孩子先回家报个平安,免得家人惦念,并让大哥留在医院照看病人。一切安排妥当后,娘又急忙从医院赶回家,做了一大海碗手擀面,卧了两个鸡蛋又急匆匆地送到医院,让病人趁热喝下。只见那人端着碗,激动得手有些颤抖,眼睛湿润了。也许是饿坏了,也许因为检查后并无大碍放宽了心,一大碗面汤只一会功夫就见了底……




  第二天刚蒙蒙亮,外面吵吵嚷嚷的来了五六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很多东西,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昨天回家报信的那个男孩。其中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进门“扑通”就给娘跪下了,娘不知道啥情况反倒吓了一跳,赶紧让那女孩起来。女孩的娘坚定地说得娘答应认这个女孩做干女儿,她才让闺女起来。娘明白了来意后,微笑着说,这不算啥啊,出门在外不容易,有个意外闪失的,帮个忙是应该的啊。可是女孩的家人一再坚持,后来这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就真的成了我的姐姐。再后来,姐姐到了适婚年龄,经老娘介绍嫁到了我们村。到如今,姐姐对老娘体贴入微,娘常感叹说我这干闺女比我那亲闺女还亲呢!




  娘没啥文化,但她有一颗菩萨心肠。早些年,村里一个李户人家,因为家里穷,就去柳州讨媳妇,在那边一住就是十年。在外漂泊久了,难免会想家。那年快过年了,李叔便带着妻儿回到了家乡。那时农村条件太差了,李叔一家七口回来了,却没个住处。李叔便来求娘,想让两个闺女和我们娘俩一起住,娘听后爽快地说,干脆四个闺女都来吧,你们一间屋子半铺炕的不方便啊!李叔难为情地说,那您家太挤了吧!娘爽快地说,没事,人多些更好,大冬天的挤挤更暖和呢。就这样,我家一个炕上睡了六口人。我们睡觉不老实,娘一晚上要起来几次给我们盖被子。就这样李叔的四个女儿和我们一起住了两年多,一直到李叔家盖上房子,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家。虽然那时我们家也不富裕,但是娘也会时常送些东西接济李叔一家,过年的时候她还会给孩子们买件新衣服……。如今,李叔的几个女儿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逢年过节她们都会来看望老娘,老娘看着她们满脸的疼爱之情。




  当我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老娘就坐在我身旁。冬日,温暖的阳光照进屋里,娘的脸被镀上了一层古铜色,庄严而慈祥。凝视着满脸皱褶的老娘,我深知,这短短的几行文字与老娘生命历程的三万多页大书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