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题目中的这几样风马牛不相及,但细说开来就清楚了。

  牛兜嘴子是乡村用牛耕田拉车常常给牛使用的;驴蒙眼子是农家推磨磨面给驴子使用的。这两样小东西可以说是农具,也可以说不是农具,或者说是在两者之间吧。

  牛兜嘴子大多是用篾子或者柳条编的,扁圆形,两边拴上两根麻绳,轻轻一套,差不多正合着牛的嘴巴。不管是犁田耙地,还是拉车打场,牛们走着走着,总爱朝两边瞅几眼,每当看到可吃的东西,也不管主人的脸色,伸嘴就吞几口。这几口不仅耽误活,而且会找麻烦。比如吃了新鲜的庄稼,踩了小苗,吞了粮食等等,不挨村人骂,也得挨队长吵。于是,就有先人想出了好主意,给牛们编出了这么个兜嘴子。这下可好了,牛们从此死心了,看见了青叶子和金黄的粮食粒儿也只得眼巴巴地望着,戴着兜嘴子呢,有想法也白搭,那就只好馋着吧!

  也有犟牛,忍不住的时候,就会死活不顾地朝目的地挣,尽管鞭子雨点般地落在身上,尽管撇绳把皮肉勒得乌紫,一切只为那一口,全都忘记了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劳动规矩。牛们也饿啊!

  那只犟牛挨也白挨了,打也白打了,它终于还是什么也没吃上,就是那只小小的牛兜嘴子拦住了它的吃路。当它在农人的鞭子和斥骂声中,汗水淋淋地继续它筋疲力尽的行程时,那只牛兜嘴子简直就成了它怒不可遏的宿敌,那家伙就勒在它的嘴边,它却无法抛开宿敌,只能昂天吼叫,叫声哞哞的。

  能听懂犟牛吼叫的或许只有村里的保管员梅英了。常常是梅英解了兜嘴子,给牛们的嘴巴放假。梅英是村里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女孩儿。从小没双亲,村人大都有怜悯照顾之心,就让她当了保管员。说是村里的保管员,其实也没啥可保管的,就是一些农具,如杈子扫帚扬场锨,犁耙拖车耩子推网子,牛兜嘴子驴蒙眼子大车独轮车,还有就是少许粮食。队里的东西不多,值几个钱的就是这些了。

  村子里的人干活出工,需要使用队里的农具,就上梅英那里领,收工回来要到梅英那里去还。梅英是个负责任的保管员,东西再小都不会丢掉。就像驴蒙眼子这样的小东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村人都说,梅英就是村里的一把好锁,啥东西交给她都尽管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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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驴蒙眼子这样的小东西其实并不值钱,就是用破旧布缝制的像口罩一样的东西,只不过是口罩戴在嘴上,而驴蒙眼子戴在眼上。

  过去乡村吃面要用石磨碾子轧。先前用人推石磨,两个人抱着大木杠子围着石磨转,几圈子下来汗流浃背,那个累啊,简直就不是人干的活!何况这种活差不多都是女人们来干,因为男人大多腾出空来下大田。后来生产队里喂养了驴子,人推磨进步为驴推磨,人流汗改为驴流汗了!这一改变,大大地减轻了村民的劳动强度,特别是把妇女劳力从磨道里解放出来,穿红戴绿的女人们再也不用苦不堪言地在磨道里弓着腰转悠了。

  当时队里只有一头驴子,一百多口人一头驴子哪能使过来啊?于是每一天都有人家天不亮就去抢驴子,牛房就在生产队的土场上,土场离村庄还有一段距离,五更天的时候,就常有去抢驴的走顶头,会心一笑,啥都别说,一个先使驴,一个暂等着,要是等不及,就轮换着量好粮食,你一瓢,我一瓢,不带多推的,弄得那无辜的驴子跑了东家立马又跑西家。

  驴子推磨,并不心甘情愿。一开始很难听话,蹦来蹦去。走几步,就伸着大驴嘴撮面吃,打着打着,又撮几口。大睁着双眼,无休止地重复着原来的老路,驴们忍无可忍,终于撂撅子,刨蹄子,挣套子,就是要跑出去!女人们没办法啦,就急中生智,给它们缝了一个蒙眼子。拿几块破布,垫在一起,千针百线,行行复行行,密密地缝制,软软绵绵,两头拴上布带子,朝驴眼上一系,还真管经!那驴子径直朝前,没了方向之扰,果真不跳也不闹,安安稳稳地踏着有规律的步子,沿着圆形的磨道,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地走着,它仿佛在奔着一个目标,它想这个目标总有到达的时候,它甚至也很少偷嘴了,默默无闻地走,走完了白天,甚至还有黑夜。

  就是在一个黑夜里,村里出事了!  

  白天是个晴好的天气,生产队里拉玉米秸杆,大车塞满满一车玉米秸,车顶堆得看不见梢梢。发青的玉米秸杆还沁着浓浓的甜味,几个装车的小伙子只顾龇牙裂嘴大嚼甜玉米秸,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牛兜嘴子掉了。大车拉到土场上,卸了车,小孬小好大愣还有老歪就只顾自地往家走。这时梅英出来喊住了他们。因为梅英发现牛兜嘴子不见了!

  啥了不起的熊事,不就是一个牛兜嘴子吗?大愣撇着嘴,出口就是脏话。小孬倒是精明,一声不吭,拔腿就跑。小好老实人一个,站住了说;梅英姐,你别声张,我晚上摸黑给编几个。

  听了小好的话,梅英本打算不吭气了,可是忍不住大愣的粗话,就说,“不行,现在不还牛兜嘴子就不能走!”别看梅英小小的个子,精瘦得像个没长开的丝瓜,但发起犟来还真把几个大小伙子给吓住了。几个人见天色已晚,就互相递了个眼色,一起跑开了。梅英朝着跑的方向大声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看我马上去找队长!明天就把你们的工分扣了!

  按照梅英平日里的认真劲,她说得出来就做得到。回报的结果就是扣发他们十天的工分。

  哪知道梅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根本没去回报,吃了饭后,竟自己去土场的保管室里找了一把条子,连夜编了起来。编好了四个牛兜嘴子的时候,煤油灯没油了,梅英伸个懒腰就准备回家了,突然有人敲门,说是要借驴蒙眼子。梅英心想,肯定又是连夜抢驴的!就边说“你们也太早了点,想把驴累死啊!”边随手拿了驴蒙眼子开了门。谁知道这门一打开,就出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的牛头(饲养员)起早淘草喂牲口,见保管室的大门敞开着,就走过来看看是谁起得这么早,不看不要紧,这一伸头,差一点儿昏过去。梅英赤裸裸地躺倒在冲门的泥地上。

  村民来了,干部来了,派出所也来了。

  小孬抓走了。

  大愣抓走了。

  小好抓走了。

  老歪和牛头也抓走了。

  不几日,小孬,小好,老歪,大愣和牛头一起回来了。

  没有回来的只有孤女梅英。

  保管室的钥匙交到了牛头的手里。因为谁也不愿接。一是害怕,二嫌晦气。

  崭新的牛兜嘴子套在了牛嘴上,那是梅英最后的手艺。戴着驴蒙眼子的驴子依旧在磨道里原地打转。倒是没有人再敢在黑夜里来抢推磨的驴子了,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也抛不开梅英那小巧而恬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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