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涯


　　我并不怀念古龙。我只喜欢人在天涯，那一种坐看云起时的感觉。

　　我不会说“那人走了，我的靠山没有了”的痴心话。因为，在我的高中时代，我不懂人情，更不懂世故，没有进红门操社会的江湖习气，并且，我青春的荷尔蒙，对于李寻欢与林诗音撕裂的爱情纠结，超过了对文字背后那个浪子的兴趣。

　　君老我末老。他死了，永远定格在他的江湖世界里。

　　所以，我的青春期很短。我的靠山过早出局，令我走向文字江湖的岁月，过程很幽长。直到，一片叶子落下，大群的秋天，在背后加速着时间和青春的速度。我知道，在我的人生半途，在秋色可以伤痛眼睛的那些黄昏，剑气与义气，不再荡气回肠，它们，长不过草木一秋的人生感悟，它们，重不过《秋分》节气的露重霜降。

　　因为，人已在天涯，再无退路，再无古龙，再无江湖，再无恩怨分明的长歌血拚。

　　我没有想到酒，更没想到女人。我想到了一首诗，一首艾略特的诗。它像一匹孤独的小火车，闯进我心灵的旷野里，一次次轰隆隆的穿过。穿过的过程，抑郁而不失风度。

　　“在我的开始中是我的结束。隆替演变/屋宇建起又倒坍、倾圮又重新扩建，/迁移，毁坏，修复，或在原址/出现一片空旷的田野，或一座工厂，或一条间道。”

　　很显然，我并没有引用完艾略特诗句的全部。因为，我只需要他的句子，来切入，来完成对一部小说的整体把握。而这部小说，是一个叫天涯的写者所写的《秋分》的书。

　　书名就很奇特，《秋分》。这满足了我对于标题有轻奢爱好的心。因为，标题如文题，秋分时节，有些事情，已经渐行渐远，而，另外的一些事，正在不可或缺地发生。笔下的烟云，正在与这个时代，进行着无缝的对接，对接着正在发生的中国进行时：大面积的新与旧，矛盾与创新，心理的困顿，情感的纠结，世间万象，芸芸众生，或轻或重，或点或批，都成了天涯笔下“脂评”的个体。横看成岭纵成峰，小医医病，大医治国，对于一个有文字强迫症的写者而言，需要有提出问题的勇气与决心。文胆即肝胆，如果不能为天地立命，那么，一定要有一颗敏感的心，多情的心，与时代共呼吸的心。

　　天涯若比邻，一颗安宁心。这令我别有幽情暗恨生。一个女子，有艰辛的童年，有不幸的婚姻，单身母亲，却握一支温暖的大笔，在个人的天涯之境，笑对人生。

　　天涯总相似，明月有君心。


　　二：明月


　　所以，我想说明月。

　　如果文字没有玉盘的通体园润，那么，所有构建的故事或情节，就失去了原我的初心。这或许是天涯创作这部《秋分》最初的起因。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在她的笔下，没有个人苦难的哀鸣，更没有愤世疾俗的惊呼，有的，只是静静的微笑，轻轻的叹息，“《秋分》啊，一直是这样，本来就是那样。”

　　这样到底是那样？如果不回到天涯的母本，从文字中来，到文字中去，千言万语，秉烛夜谈，三天三夜说不清。

　　因此，我偏执地认为，《秋分》并不是一部纯正的情感类职场小说。世间可无我，但是，文字必有我。《秋分》小说中的女主，施何，其实有写者天涯的影子。她有机警和聪慧的一面，也有苦闷的孤清和内心纠结。是一个有着轻微抑郁的文艺女青年。施何的清风镇之行，其实就是大观园里林妹妹的灵魂再生，清风过我影，冷月葬花魂。可惜，故事中的另一男主杭凌风，他不是石兄，不是那个亦疯亦魔情痴的宝哥哥，他只是一个自闭症的守望者。他进入过施何的世界，他进入不了施何的内心。同样，另一男主李林森，他进入过施何的心灵视野，但，他也走不进施何敏感的个人睛空。个体很碎弱，社会很沉重，一声长叹的背后，这次第，明与阴，光与影，重重叠叠，跌跌撞撞，正好撞上了运命的节点， 一半是从前，一半是从此的，人生《秋分》。

　　施何何施？从故事的最后结局看，施何并末与杭凌风或李林森产生花好月园的爱情反应。这似乎是写者也没法定论的情感多选题。因为，正如我所引用的诗一样，我的开始就是我的结束。这，并不矛盾，而且还非常的有生活哲学。施何的情感之路，找不到最后的出口，她并不是《娜拉》，娜拉已经落伍。她是一类人的代表。代表了一个时代现代男女的爱情观，情感观，婚姻观。“三观”很重要。虽然我对于主流的煌煌大论，天生并不感冒。但，现实就是那么轻贱，掩耳盗铃或视而不见，它都在那里。存在即合理，多么强悍的“三观”。

　　那么，另一女主林纳，就会有现实的出路吗？好像也没有。我喜欢通过文字的具象，去猜文字背后写者的心。很显然，这并不黑科学，但，似乎是打开另一扇门的关键。林纳的生活过往中，注定有一份感情，影射着写者天涯的过去，虽然小说中并末细细涉及。单亲家庭成长起来的林纳，有强烈的自卑，同时也有强烈的对抗心理。她买醉，挑逗男人，以此为乐，甚至于夜场叫春，来麻醉自已。她似乎想通过种种生活的不拘，来消除短暂婚姻给她的恐惧，以及童年和少年时期留下的重重阴影。这种看似高调其实消极的林纳式作派，她能走出她自已的围城吗？

　　我想到了当年周作人说他自已心中有鬼。抛开他跪下的气节之外，其实，他说的是真实，一种心理的真实。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上帝，都有撒旦，都是魔与神的矛盾体。入佛界易，进魔界难，没有撒旦，浮士德不能成为那个传说中的浮士德，歌德也不能成为伟大的歌者。他永远只能是一介魏玛公国的公务员，一个俗气的低层既得利益者。林纳的出路，其实，只有一条，只有脱下“报复社会，为人不经”的黑外衣，她内心的善，才会破土而出。放下屠刀，未必成佛。但，不放下心中的鬼，内心的光，将永远得不到伸张与正举。

　　有些果子，正在成熟，有些情愫，正在柔软的发生。所以，在人生更大的秋天背景下，秋天，可遇不可分。

　　月过影无声。我可以界定，林纳的影子里，也有写者天涯的心。任何一个文字工作者，其实，都有双重的人格分裂，一方面，是温情，而另一方面，却是狂野。外表冷漠，内心狂热，是赵传，更是尘世中每个人的心声。

　　还有施林。他虽然不唱摇滚，但，他是嫁接起施家与林家恩怨的一个摆渡者。他差点成了林纳的“忘年”情人，林纳的干爹，一个有可能产生乱伦的老男人。如果剧情按此发展下去，很另类，“小姐让亲情乱了辈”。画风的转变，起于一场车祸，将原本有些生猛的大尺度剧情，拉入到一种廊桥式的老奶奶的爱情之中。林良波的介入，剧情翻转，亲情最终战胜了一切，攻下了所有爱的桥头堡。年轻的，年老的爱情，在一个更大的时间平台上，反复地进行着对照与细磨。如果，我说如果，人生的秋天，就是如此的细语呢喃，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可惜，这不是人生秋天的全部，不是这一季最厚重的主题。这样的色彩，略显苍白。没有了落叶，没有了象征，《秋分》不过只是秋分，分不了人世间的阴睛园缺。

　　需要有点光，来点化这从天而降的秋意。

　　何小玉的华丽转身，其实，有文化和道德传承的双层含义。屠狗之辈多奇士，大恩大爱在凡世。优秀的文化和道德，其实并不高深，它们质朴，一如农妇。你总能在她的身上，发现泥土本来的意思，和万物有灵的根本。在原本翻不出新意之处，柳暗花明，又翻出的新意。何小玉的“神奇变脸“，是点睛之笔，是打动我内心可以流泪的人物。

　　我的泪，泪眼朦胧。所有《秋分》中的天涯儿女，正在走向“月有阴睛园缺，此事古难全”的两难境地。背影更朦胧。月光之下，有些情怀，已经空灵，干净如一地秋霜。更有一些情怀，还在挣扎，还在忧郁，像秋天一直存在的真面目。

　　这并不重要。因为，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三：刀


　　越是干净的文字，越需要有刀。否则，达不到火力全开的文字效果。

　　写者天涯，是玩刀的好手。当年，古龙玩武侠，他的刀，直指人性，武侠，不过是那个浪子用来发力的道具而已。天涯玩刀，有古龙余风，很有技巧，她将她的刀，进行了精心分组，人人一把刀，刀刀砍向要害，招招指向命门。

　　江湖小社会，社会大江湖。

　　我喜欢比如说。比如说，三个文艺女青年，施何，公孙春晓，夏倩组成的“社会备胎组”。这三名女将，不爱红妆爱武装，每人一把爱心小标枪，枪枪惊艳，击中并不是鸡毛蒜皮的小儿科，而是畸形的老人保健，欲说还休的社会公益等民生大计。民为食为天，万事百姓先，写者天涯，并末躲在她的天涯自留地里，孤赏自赏，她的目光，始终在关注着民生民情的热点与怪象；比如说，施何与江潮组成的“男女潜伏组”，打入的是另一敏感领域，站街女以及发廊妹的“桃色生活”。对于此类性工作者，天涯的笔，并不很官方，深入之后有理解，理解之后有反思，反思之后有批语，谁之过呢？比如说，蒋安全，江潮等三人组成的“重案六组”，与时俱进，文字的刀，直指黑恶势力，天涯，一个弱女子，也很铁血；再比如说，闻宁，李雅儿，吴云霞组成的“白骨精组”，一个无聊的驯夫群，她们或被暴力，或玩刀自残，或用一种更为直接的冷暴力，来对抗家庭与婚姻，刀光剑影，伤人也伤自已；再比如说，施何，公孙春晓组成的“探秘二人组”，其所涉及的，更是现代人所正在面临的心理问题：自闭，封锁，出轨，自虐等。走不出身体与灵魂皆出轨的西，自虐倾向很重的女孩，在《秋分》的这一大剧中，物质化与精神化正在背道而驰，谁又不是处于临界点的自闭灵魂，谁又不是执迷不悟的婚姻殉道者呢？触目惊心，令人惋惜。

　　借力打力。这种别出新裁的“男女搭配”，其实，就是天涯的特种兵，文字攻击的小刀队，在看似不经意间，刀光一过，解决问题。这种将人物推到二维平台，穿行于社会与心理两个世界的写法，大处有声，细处有雷，如此玩刀，如此剖析事件与人物，天涯的玩刀心计，套路比海深。

　　还得说当年。我还得拉古龙，作为我的命题靠山。紫禁城一战，叶孤城惊呼，好快的刀，西门吹雪的刀。我读天涯的文字，也不得不一呼：好快的刀。天涯的行笔方式，已达到化繁为简的地步，所有的对话，已完全放弃了引号功能，这，无疑加快了文字的推进速度，这，又无疑是一种桎梏，带着镣铐跳舞，一种誓要将语言精简进行到底的自律心。

　　刀光飞过，千里暮云平。文字的“孤独九剑”，我独自修炼。

　　还得说刀。速度并不能产生刀意，刀意却在速度之中，以柔克刚，刚柔并济。清风镇之行，可能有天涯广西之行的影子。淡淡而有味的风景之语，大有天涯散文诗之悠悠韵味，读之，雪上空留马蹄声。

　　还得说刀。真正的刀，既能伤人，也能渡已。对于金向宁，一个生性风流的玩主，天涯并没有一刀斩死，而是在关爱老人，心疼豆豆时，让他自断劣根，走向了一条自我修正之路。真正的刀客，不斩回头的浪子。

　　还得说刀。社会的黑刀，让一个心有正义的记者江潮倒下了。刀似乎能解决一切。但，笔软则奇怪生也，重新站起来的江潮，心中更有刀，以刀为笔，走向了更为雄壮的自已。

　　还得说刀。童素颜以为气场能决定一切，她的刀藏在背后，时时准备致命一击。但，当新生命降临，两个孩子叫妈时，她的刀，化着了慈母缝衣的剪刀。刀，有时也是可以融化的，成为温情的一部分。

　　还得说刀。翁心雨也有刀。她的刀，用秋水煮就，用眼睛说话，以巧取胜，十足的温柔小刀。

　　还得说刀。闻宁更有刀，她以冷暴为刀，表面上在强势维护爱情与婚姻，其实，强势的背后，太刚则易折，太强则易毁。

　　更得说刀。以自然为刀，以节气为伐，手中有刀，心中无刀。一大群《秋分》的天涯儿女，似乎人人中刀，但，都并末受伤。受伤的，只是《秋分》，以及那个写《秋分》的人而已。

　　……

　　那个叫施何的女子，其实，也末中刀，她只是在等下一个《秋分》，爱情的铅刀，会击中自已吗？

　　正如胡斐的那一刀，他会不会砍下来呢？如此的悬疑，我真没法神剧透，天涯，我也很想知道呢。

　　这，真是一把《秋分》时节铸就的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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