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睫毛


  老薛第一眼看到连香,就喜欢。

  连香生的白净,窈窕。

  老薛说,我四十八了,属猴儿的,你呢?

  连香躲闪着他的眼睛:我正好小你一轮,也属猴子的。她说话,是南方口音。

  介绍人老王说,连香是他远方亲戚,打贵州老家来。离婚了,老公酗酒家暴。老薛乐,这么好的媳妇儿还舍得打呀,看来这酒真不是个好东西。我看这个女人不错。

  老王说,我也老些年儿没见过她了,还是小孩子时候见过的。你自己过也不容易,相中了,你们就处处。可就一条,她带了个儿子,十六岁了。两人正说着,连香推门进来,领着个比她还高点的少年。

  老薛抬头看,那孩子有些腼腆。老王问,这孩子叫啥名?我叫大玉,那孩子抬起头看他。老薛倒是一惊,这个孩子眼神深深,像个大人。那睫毛,又长又密,毛乎乎的。他转身看了看连香,倒不像她妈,这孩子。

  老薛和连香过上了。老薛找人,安排大玉到镇子的中学插班读书,连香说,他基础差,就从初二读吧。

  老薛白天到矿上上班,连香就在家里。晚上俩人亲热,那女人柔情似水,却又小心地压抑着呻吟,怕动静大了,被北屋的大玉听到。老薛也理解。

  不到半年,连香怀孕了。春节前,生了个男孩。老薛乐坏了,逢人就说,我哪里想到自己还能当爹呢,打离婚后,就没再想。大伙也乐。

  连香和老薛商量说,孩子的乳名叫小玉行不,老薛连声答应,行,行,咋不行。

  那个婴儿健康,欢脱,长得也快,转眼就过了百天。老薛张罗了几个菜,三个人吃着,大玉趴在边上看那个小孩。老薛端着酒杯转身他俩,乐着乐着,心里却是一震,那小玉眼睛也好看,睫毛长的似乎要把眼睛遮上了,那么浓密!大玉小玉长得竟然这般像!他想,小玉倒是没有一丝像自己的地方!

  老薛心里有了埋伏,脸上却没露出来。晚上黑着灯问连香,大玉爸爸现在咋样了,有联系吗,连香说,一点联系都没了,我也不想和他有一点联系了。说话的口气却没有任何异常。老薛问,他叫个啥名,连香不耐烦的说,罗强呀,不是告诉过你?干嘛今天问起这个?老薛不言语了。

  老薛在班上接到了他战友的电话,战友在镇子派出所当所长。他告诉老薛,电话他打过去了,问了当地派出所的民警,人家说,你打听的那个罗强,出车祸死了,是两年前的事儿。

  老薛懵了。罗强死了,两年前就死了!

  这个连香,这个大玉!他有点不敢想下去。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

  晚上,老薛指着睡熟的小玉问,连香,他不是我的孩子吧。连香看着老薛铁青的脸,低头不语。老薛提高了声音说,我别的啥也不说了,你也算人吗?现在就抱着孩子走!大玉在北屋听到了,推门进来,老薛见了他的那双长长睫毛的大眼,气的直抖,连着说,你们赶紧离开我的家!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老薛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感觉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连香走时候,说了一句,我对不起你!听起来像遥远地方传来的。老薛想,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

  第二天上班,战友又来个电话,告诉他,昨天贵州那个派出所打来电话,告诉说,咱要是知道罗强儿子的下落,通知人家一声,孩子名字叫罗大玉。孩子的爷爷总来问。

  老薛问,孩子的妈呢?战友说,那边说了,孩子妈妈早死了,后来罗强又娶了个媳妇儿,叫他给打跑了,这小子是个酒蒙子。

  老薛彻底懵了,他想,这个连香,究竟是个什么女人呢,竟然和我过了一年多!

  她?!


第二章 妈妈


  大玉拉着旅行箱,一手拎着连香的包,跟在她后面走。

  春雨淅淅地下来,大玉问,妈,咱去哪里?

  连香头也没回,你以后,别管我叫妈了!别再叫了!

  大玉的眼泪涌出来,和着雨水流下。他吼出来:那你告诉我,我叫什么,我管你叫什么?妈妈!

  罗强说,你就要小学毕业了,大玉。

  他喝了酒眼睛就通红,你十二岁了吧,过几天,我就给你找个妈回来,哈哈,你都已经八年没有妈妈了。

  大玉抬头看他,没有答话。罗强气的哼哼,老子辛苦赚钱养着你,你他妈的连话都不爱和我说,你是哑巴吗。

  大玉说,我明天去爷爷那里住几天。

  罗强说,等见了你的新妈,你再去。对了,我再和你说一遍,你妈是得了病死的,不是我打死的,你别他妈听别人胡说!

  大玉翻了个白眼,出去了。

  连香进门的时候,大玉正在洗衣服。罗强说,这个是我的儿子,冤家,连个话也不爱和我说的。

  连香走过来说,我见过你几次呢,大玉。

  大玉抬头看着她,她走过来,说,我给你洗吧,几下就好了。大玉嗅到了一股香味,说不清,闻了却迷迷糊糊的。

  大玉的被褥床单现在洗的干净又熨帖,还飘着淡淡的香味。他的衣服,裤子也鲜亮了。罗强说,你看看,有个妈多好呢,我应该早点给你找个妈。连香说,大玉个子高,挺拔,穿运动服好看,明天我给你买一套,开学穿。

  大玉被连香哭喊惊醒,尖叫和抽泣汹涌而来。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妈妈,她也是这样的哭喊,多次在他的梦里就是这样的哭喊。

  他坐起来,穿上那条运动裤。

  南屋的门锁了,大玉一脚就踹开了。罗强正骑在连香的身上抽打她。

  当他喷着酒气,裸着身体,走到大玉身边,举手要打的时候,霍然看到,那孩子手里提着菜刀。那双长长睫毛的大眼,直愣愣地盯着他。罗强怔了一会,找了裤子穿上,你厉害,你他妈的长大了。说着,摔了门走出去。

  大玉走近看连香,那女人裸着身体在抽泣。嘴鼻的血,床单上流了一大滩。连香说,你快出去,大玉!

  大玉却叫了一声,妈妈!

  这是他第一次叫连香妈妈。

  这个小旅店的房间太小了,大玉坐在那个旅行箱子上。

  连香用毛巾擦着头发,盯着那个熟睡的婴儿看。外面的雨下的大了,打得窗子砰砰响。

  连香忽然哭出来,以后我们怎么办?大玉!我苦苦求你不要跟着我出来,现在怎么办?

  大玉猛地站起来,明天咱们回老家!他死了,我听说了!

  连香苦笑了一声,接着双手捂着脸,大声地哭了起来。

  大玉过去抱着她说,我都十八岁了,什么活都可以干了,我口袋里,有三千多块钱呢,发廊给我开的工资我都存下了!

  我们怕什么?妈妈!


第三章 男人


  连香三十岁那年,她的头一个男人跑了。

  那个男人有一张漂亮的脸,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和骗子。他大汗淋漓地从连香身上翻下来,喘息着说,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赶紧找个男人吧,连香。你太强了,越来越强。

  连香说,你要跑掉,去躲债?

  男人没有回答她,却说,赶紧找个男人吧,反正我们也没有办过什么手续,更没有孩子。这是连香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个已经输的一无所有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连香喜欢漂亮的男人,一直都是。

  她头一次见到罗强,就喜欢他。那个酒鬼满脸沧桑,却有一双迷人的眼睛,弯弯的长睫毛令连香迷醉。她不相信,长着这么漂亮眼睛的男人会打女人。

  罗强说,有个儿子,和我长得很像,很乖的,他也一定会喜欢你。

  连香说,那他的个子也不会矮了,你这么高的。

  罗强已经完全失去了男人的能力,可是想法却有。

  他痴迷连香的身体。他说,我还有嘴和手。

  连香呻吟着说,你这个混蛋,别再碰我了!

  罗强就开始抽打她。只要喝了酒就抽打她。

  那个提着菜刀的孩子,喊她妈妈!

  她擦口鼻的血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裸着的。她抓起睡衣披上,继续哭泣。大玉说,他要是再敢打你,我就把他劈了!连香看着他那双酷似罗强的眼睛,心里一颤。

  罗强把卧室的门修好了。他说,这个小子真他妈的长大了,这么大力气。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打过连香。直到有一天,他在黑暗中把连香的睡衣扒下来,抚弄她的身体。

  灯亮的时候,连香发现,自己的脖子上被绕了一圈绿色的电线。罗强骑在她身上,双手绞着,压低了声音说,你现在,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是谁睡了你?不然,我现在就勒死你!

  听到连香嘴里平静地说出那个名字,罗强就像被子弹击中了,扑通一下,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动了。直到连香收拾好东西,要出门的时候,他才出声,半夜了,要走,你明天再走吧。

  等车的时候,连香的旅行箱被大玉抓住,就再没有松手,直到上了车。大玉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连香跺脚,你放过我,放过我!大玉就盯着她看,再不说话,连香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再说话了。

  连香看着床上睡着的大玉和小玉,那两张脸靠得很近。长长的睫毛,连弯曲的形状的是一样的。她叹了口气,这是我的孽呀!

  连香悔死了。

  老薛是她遇到的最好的男人,也是她最有歉疚的男人。

  就那么一次!两年多唯一的一次。大玉的力气够大,可是,可是,还是自己没有能力拒绝他!

  连香盯着洗手间的镜子看自己,现在怎么办?

  她走回房间里,把小玉包上,抱了起来。大玉还在熟睡。连香俯身帮他把被子盖好。

  转身走出门的时候,那个婴儿却醒了。

  借着窗外昏暗的灯光,连香看到那婴儿竟然微笑着,那双忽闪着长睫毛的大眼睛,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