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家都是独门独院,这院子里可不像现在这样,只住几口人,按照老百姓说的“鸡狗算一口”的说法,那时候的院子里可就住着十几、几十口子呢!


  记得我家老院子里,靠南墙砌着一个猪圈,养着两头大猪。猪圈旁边是羊圈,拴着一只羊。西墙根儿盖着鸡舍,有几只鸡,那就数不清了,只知道满院子鸡跑。加上一大家子人,十大几口还是有的。


  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鸡们。


  每年春天的时候,挑着担子卖鸡仔的人一出现,便会被女人们团团围住。几乎家家户户会挑上一些。小鸡仔黄绒绒的,一个挨着一个,满满的两箩筐。


  小鸡仔长的一个样,分不出公鸡母鸡。但有经验的女人们,会看着鸡冠子的部位,判断是公是母。不过,再会相面的女人,也有看错眼的时候,等鸡一天天长大,在一群母鸡里总会有几只不招人待见的公鸡来。


  母鸡是最受青睐的,因为可以下蛋,而鸡蛋在那时的饭桌上,应该是一道奢侈的菜了。


  鸡是散养的,没有独立的鸡圈。所谓鸡舍,也就是给鸡搭的简易的木头架子,晚上鸡可以上架休息。或者烂砖头盖几个小窝窝,鸡下蛋的时候可以钻进去。


  白天的时间,鸡们都是满院子跑的。土里刨食的鸡们,整天在院子里咯咕咯咕的低头啄着什么,一副永远吃不饱的样子。


  每天最喜欢听“咯咯哒”的声音。每次听到,不管在干什么,总会第一时间跑出去,在鸡窝里摸出热乎乎的鸡蛋,像捡了一个宝贝,放进罐子里,盖上盖儿,嘬一下嘴巴,似乎已经尝到炒鸡蛋的香味。


  那时的大街,门是经常敞开的,即便家里没人,顶多也就把门关上,很少有人上锁的。邻里街坊到谁家借家伙什,恰逢主人不在家,喊两声没人吭,看到正好墙根靠着呢,便自己扛了就走,用完了,还回来时说一句便可。


  门开着,人进出自由,鸡们也进出自由。那时的鸡们除了在自家院子里刨食,也会出去串门去。有时在小巷,有时到大街,有时也去邻居家,也有走的更远的。一般情况下,每天晚上外出的鸡和人一样会按时回家的。但也有例外,人有犯迷糊的人,鸡也有犯迷糊的鸡。


  邻居有位大嫂,嗓门大,一嗓子喊上去,前后两道街的人都能听见。于是,谁家东西丢了,便拜托这位大嗓门的大嫂上房顶吆喝几嗓子。常吆喝的便是找鸡了。


  大嫂吆喝有个规律,大嗓门一喊开,先是一句“俺家的鸡到恁谁家去了”,说明主题。第二句,“俺的鸡长着黑翅膀,脚上绑着红线绳”,说明特征。第三句,“上午还在家里呢,下午出去没回来,看看你们家,是不是多着一只鸡,多了给俺说一声。”说明时间和原因。这样的内容喊出来很合情合理,然而这样的内容喊上三遍,第四遍便变味儿了,加上了一句,“你要是昧了俺的鸡,你全家不得好……”


  我就纳闷了,你说即便有人看到鸡想送回来,听到最后这句,这鸡,是送?还是不送呢?


  到现在,我也不知,这位大嫂丢失的鸡们有没有人给她送过来。不过听她的吆喝,隔三差五的倒是没间断过。当然,很多时候是替别人吆喝的,那时她很少吆喝第四句,大概不是自己的东西,不用动真火,只是借个嗓子而已。


  回头说那些小鸡仔们,刚买的小鸡仔们还可以放进纸箱子里养着,用不了几天,一个个腋下长出小小的翅膀来,便开始在箱子边向上蹦哒。蹦哒几次后,便真的跳出箱外了。


  这时候纸箱子已经困不住它们,开始满院子跑,由于个儿太小,若是谁家有半大孩子,一不小心踩上一脚,是经常有的事。有时只是挨上一脚,吱喳乱叫一番,扑棱一会,便又能拐着腿儿赶紧逃命去了。有的运气不好的,一脚踩上去,便直接一命呜呼了。


  如此,倒不如在箱子里安全了。自由,即危险。万事都有两面性,自古利弊相随。


  再长的大些,小鸡开始扑棱着翅膀亮本事。只是有时找的不是地方,直接扑棱到水缸里去了,发现得早的,赶紧拎出来,浑身湿漉漉的,扔在墙根瑟瑟发抖。发现得迟的,拎出来时,直接呜呼哀哉了。


  白天小鸡们随意乱跑,到了晚上,还是要装进纸箱里的。因为一到晚上,会有黄鼠狼来偷鸡。记得有天晚上,娘把鸡箱子挂在了晾衣绳上,上下悬空,想来这样总是安全的吧!谁知,晚上听到纸箱子里有响声,开箱一看,还是被咬死几只,这次不是黄鼠狼,是老鼠。


  看来,不管什么鼠,都不是好东西。


  所以,这样下来,虽说刚开始买的鸡仔多,除了被踩死的,自己跳水缸淹死的,被黄鼠狼叼走,被老鼠咬死的,再加上门没关严跑丢的,损兵折将,到最后长大,能够下蛋的也就一半的数量。


  这一半的数量里,除去几只看走眼的公鸡,剩下的才是壮劳力。下蛋的希望便只能靠它们几个了。所以,如果真走丢了一只这样的壮劳力,也难怪邻居大嫂,吆喝吆喝着就动了真火了。


  鸡们刨食时什么都吃,有时吃了坏东西,扑棱着翻白眼时,娘就成了外科大夫。娘会把鸡脖子向上一扳,在鸡嗉子上,剪一个口子,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清理干净,再把伤口缝上。大部分时候,被手术后的鸡,在那里扑腾半天,也就活过来了。也有例外的,直接报到走了。


  有一位邻居嫂子,和娘岁数不相上下,因为辈分小,所以喊她嫂子。她生来胆小,有个什么事,常来喊娘,曾经看到娘给她家的鸡动手术。一剪一缝,三两下好了。


  很佩服娘,记忆里好像没有什么是娘害怕的。像娘这样给鸡动手术,我是断然不敢的。记得有一次娘杀鸡,鸡脖子上抹了一刀,扔到地上,鸡竟然没死,扑腾到桌子下面不出来,它不出来,我可是一脚就跳到院子里,再不敢进屋,直到娘干完手里的活,回头把那只负隅顽抗的鸡给收拾了,这事才算完。


  鸡单靠自己刨食是远远吃不饱的,每天的早上和下午,或是撒上几把玉米粒,或是剁一些白菜帮子,青菜叶子,拌上麸子,一倒进盆子里,鸡们会远远支愣着翅膀扑过来了,然后就是一片“哒哒哒”的啄食声。


  吃饱的鸡,迈着悠闲的步子,一摇一摆的走了,边走还不忘随时在地上啄两下擦擦嘴。


  童年的鸡们在院子里奔跑,院子不大,却可以展开翅膀随便的扑腾。想玩了,还可以小巷散个步,邻居家串个门。吃饱了,踱着四方步溜达一会儿,也称得上是自由的,惬意的。心情好了,下个蛋,心情不好,几天不下蛋,主人也没法,大不了嘟囔一句,这懒家伙,好几天不下蛋了。


  和那时的鸡比,现在的鸡,几百只几千只挤在空间有限的鸡笼里,别说跑了,连转个身都困难。大瓦数的灯泡一照,没有白天和夜晚,拌了催肥剂添加剂的饲料不停的吃,二十天就长成个儿,说吧,想吃鸡腿儿,就让腿儿粗。想吃鸡翅,就让翅壮。想吃鸡蛋,薄皮的鸡蛋个儿大着呢!


  瞧!养鸡的人本事大着呢!


  如果说,用人的标准来衡量,自由是最大的幸福。这样一比,童年的鸡们真的是太幸福了!


  而幸福的,何止只是童年的那些鸡们……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