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没有关系，道路就是生活。——杰克·凯鲁亚克

 

 

      连霍高速上的那起交通事故，让我错过了夕阳下的七彩丹霞，却让我领略了一种不一样的精彩人生。

       离开嘉峪关，刚上连霍高速，车便停了下来。查百度地图，前方十几公里已经变成了紫色。去张掖看夕阳下的七彩丹霞是盼望已久的事情，现在“前途未卜”，赶到张掖，看到的恐怕也只是深蓝色背景下的一片丘陵了。

       高速公路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从车上下来的人们相互打探，想知道一些真相。应急车道上飞驰而过的救护车，已被清空的反向车道上驶过的救援车，都在告诉人们这不是一起简单的事故。

       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沉，我不免有些烦躁。我们旁边停着一辆半挂货车，开车上路，最怕遇到大货车，那装得高高的货物总有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前方两辆货车相撞引发的事故，让我更加惧怕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出现在大货车旁。女孩穿一件长款白色套头针织衫，一条蓝色烟管牛仔裤，秀发齐肩，雀斑俏皮地想躲进小麦色的皮肤里……有了那辆橘红色货车的映衬，加上大西北特有的蓝天、阳光，宛若一幅画作，多少驱赶了些我心中的阴郁。

       我暗自欣赏，借以打发无聊的时光。女孩接下来的举动却把我的惊艳变成了好奇：女孩把盖在卡车上一路被风刮开的苫布一一掖好，然后拉拉捆绑苫布的绳索，检查它们是否牢靠。她是谁？大货车的主人？还是搭顺风车的背包客？我开始臆想一个搭顺风车独自旅行的女孩的故事。青甘环线一路走来，确也见到一些在路边等待搭顺风车独自旅行的文艺女青年。

       车流依然没有移动的迹象，我下车舒活一下被焦躁不安绑架得有些疲惫的身体，也想打听一下伤者的情况，一个鲜活的生命受到突如其来的伤害，会让人心痛。在路边，我又见到了那个女孩，她独自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也许是冥冥之中的驱使，我走近她。人在旅途，作为一个过客，不仅脚下的大地、头顶的天空，连同周围的一切都是开放的，面对偶遇的陌生人，你甚至可以成为一个讲述者、一个倾听者，抑或二者兼顾。我们能从每一个人身上都汲取一些东西，接受各种新奇，没准儿还会是不可思议。见我过来，女孩微笑着和我打招呼。我们攀谈起来，从车祸聊到生活，聊到路上的见闻，聊到旅途中的感受……

       女孩是那辆大货车的主人，河南人，陪老公一起跑长途运输已有三年多的时间——应该称她女士更准确，可看她那清澈的眼神、年轻的面庞，又始终不知她姓甚名谁，她也不过30出头，还是用女孩来称呼她吧——女孩很健谈，聊起路上的生活，言语中透着兴奋，一脸阳光灿烂。

       每到一地，有时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装货，女孩就用这闲暇时间四处走走转转，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老公开车累了，需要休息，她就一个人转：“现在更方便了，很多地方都可以骑共享单车，走的地方更远、更多……老公总担心我一个人不安全，其实，哪儿有那么多坏人。我们这次去新疆拉梨，我就一个人在库尔勒转了转，那儿有铁门关、孔雀河……最有名的就是库尔勒香梨。我们这一车梨是要送到武汉去的。”

     “从新疆到武汉，一路能看到很多不同的风景。我们从新疆过来，走的S315，那条沙漠公路特别壮观，看得人心里可敞亮了。”S315是很多自驾者喜欢走的一条公路。一路上，沙漠、戈壁、雅丹、神秘的外星人遗址、深藏在无人区的东西台吉乃尔湖……各种地貌依次呈现，景致更迭，美不胜收，叫人不得不慨叹造物主的伟大，途径柴达木盆地腹地，一路抵达南疆。

     “我们去西藏送机器的时候，还去过布达拉宫。这几年，去西藏的人越来越多，没以前安静了。西藏的蓝天别处都比不了。”

       女孩和我分享着她这几年走过的路，见过的河流、山川、草原、海洋……没有华丽的辞藻描绘大自然的壮美，但分明能感到在路上的那种风餐露宿有着几分危险的生活，让她过成了快乐和享受，大自然带给她的震撼和滋养已经和她的生命融为一体。

     “真正不羁的灵魂，不会去计较什么。因为他们的内心深处有着国王般的骄傲。”杰克·凯鲁亚克的这句话，此时此刻，我深深领会了。

       西垂的太阳给周边的一切都勾勒出一个金色的轮廓。女孩那张风吹日晒已显粗糙的面颊也有些发亮，那是一种由内心散发出的光芒——相随心生。

       长途运输在很多人看来是一种既辛苦又危险的职业，有人甚至觉得，那些货车司机给自己也给他人带来了很多不安全因素。他们的生活就是不停地赶路，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挣钱。

     “辛苦？当然辛苦了。危险？在路上，谁知会碰到什么，注意就是了。挣钱？谁不想？要不这么辛苦为啥呢？只要有老板雇我们，不管去哪儿，我们都干。这几年，全国差不多跑遍了。一年到头，在路上的时间比呆在家的时候还多。这次送完梨，我们就回家了，很长时间没回家了，孩子也是老人带着，每次打电话，孩子都说想我们。”女孩的眼神忧伤起来。

       女孩说，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赶夜路，他们会把车停在服务区，住在车上。挣钱不易，他们不想花住旅店那份“冤枉钱”。“反正货车的驾驶室挺宽敞，在上面加层板，晚上放下来，就成上下铺了。”

       女孩还说，他们很少在外面吃饭，都是自己做，又便宜又干净。“我们今天中午吃的饺子。”“饺子？在哪儿包啊？”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惊讶惊诧惊呆。“车上啊，我老公开车，我没事儿，就可以包。肉馅儿是提前买好放到冰箱里的。我买了一个车载冰箱，里面还冻着排骨和鸡呢。油盐酱醋的调料车上都有，还有米、面、电饭锅。上午一直在路上跑，我就和面、擀皮、拌陷儿，包了60来个饺子。晚上打算做个冬瓜汤汆丸子。”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帧帧生动的画面，有些虚幻。这一切都超出了我的认知，我从来没想过有一种生活可以这样过。

       飞跑的车轮带给他们基本的物质需求，丈量着他们走过的路；千山万水记录下的是他们的生活，是今后珍贵而美好的回忆。

      “我老公在车上睡觉呢——堵车堵了这么长时间，要按时到武汉，今晚得赶夜路了，正好趁这时候歇会儿，开车犯困不安全——要不，我就让你去车上看看了，看看上下铺、冰箱……对了，还有车载音响，效果还不错呢。”我真想去女孩的“家”坐坐，可我不能扰了辛苦劳作之余香甜的梦乡，那个“流动之家”只能想象了。

       天黑了下来，前方的路疏通了，告别女孩，我们向着各自目的地出发，前方亮起一串尾灯……道路总是曲折坎坷的，不知会遇到什么，也许任何阻碍都会让我们痛上一会儿，但无论如何，向前走着，都更接近幸福和快乐。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没有关系，道路就是生活。”女孩看过杰克·凯鲁亚克的作品吗？其实，知不知道杰克·凯鲁亚克曾经写下的这句话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话早已在她的生命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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