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安源萍水头,三代挖煤做马牛,汗水流尽难糊口,地狱里度岁月,不知春夏与秋冬……”这是京剧《杜鹃山》中党代表柯湘的唱段,这熟悉的唱腔和弦律,自读小学起开始听,小小的心里,隐隐约约地涌动着一种想了解安源煤矿工人的生活,想了解安源这片红色土地的渴望。

  安源神圣。著名画家刘春华的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创造了发行九亿张的基尼斯纪录,年青的毛泽东手执油纸伞,身着长衫的形象,定格在历史的风云中,他手中的那把油纸伞,足足挡住了中华民族半个多世纪的风雨;一座安源纪念馆,就是一部安源工人运动的史诗,那绿树掩映、红墙飞檐的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大厦,该是诗篇中的华彩乐章。

  安源年轻。以斧头岩尖为标志的总平巷是安源煤矿的标志,1898年建矿之初,从这里流出了第一桶乌金,109年过去了,它还在服务,还在每天目送着安源煤矿会唱歌的滚滚煤车,从这里流出乌金,从解放后的重建、复产,到鼎盛时期的年产百万吨;再到靠科学管理,科学开采延长矿井寿命,历经百年风雨,总平巷还是青春依旧,风采依然。

  安源美丽。不要说那郁郁葱葱的牛形岭,不要说那巍然屹立的盛公祠,也不要说那漫山遍野的绿树、古樟,单就那一百多个红色的景点,红色的记忆,就如同一百多颗闪亮的星星,把安源妆点得分外美丽。

  安源,最初是江西省袁州府萍乡县城东南12里的一个小山村。荆榛满地,茅屋数椽,荒草凄迷,岚烟四锁。远在唐宋时期,这里便发现了煤源,已有千余年的历史。后来逐渐有煤露在外面,居民俯拾即是。后来,渐渐开始了利用土镐的小型开采,到了清朝的康乾盛世,安源的煤炭生产已经很发达,商井如林,密如蜂房,再后来,发展到了既采煤又炼焦。当时萍乡诗人何宫桂写了一首《安源山村吟》,生动地描绘了当时安源煤炭生产的情景:

  安源岭上搭棚所,曾有村夫非似我,

  日午满山烧炭烟,夜深通垅照渔火。

  短衣裁剪刚齐腰,尺布染蓝包脑裹。

  男妇肩挑枯块来,相摩相虐不相左。

  安源,你是火之源。1897年的夏天,奉汉阳铁厂督办盛宣怀之命前来找煤的湖北候补知县张赞宸、德国矿师赖伦、马克斯等人来到萍乡,身背干粮、栉风沐雨,逐井考察。发现萍乡的东南一带为产煤区,给出的评价是“均属脉旺质佳,迥非他处所可比。”再将小坑、紫家冲、王家源、高坑等地一比较,觉得安源地处平原和崇山峻岭交界处,是理想的建矿基地。

  张赞宸将调查情况详细向盛宣怀汇报,认为欲开发萍乡煤炭资源,惟有改弦易辙,采用西法,运用机器,大举开采,才能达到兴办实业的目的,盛宣怀当即会同张之洞,奏明清廷奉准开办萍乡煤矿。1898年3月22日,清廷铁路总公司督办盛宣怀颁发关防信印,以昭信守。文有“萍乡等处煤矿总局关防”十个大字。从此,萍乡煤矿正式创办,因矿址选在安源,故亦称“安源煤矿”。

  1898年5月18日,清朝政府批准张之洞、盛宣怀关于大举开采萍乡煤矿及不准在萍乡另立公司的奏折。盛宣怀凭借朝廷的特权,以安源为中心,圈定了120多平方公里的地面为矿区。由于萍乡境内的煤田称为“盆式大槽煤”,不便于直接开采。1898年7月26日,矿务局选择安源以北一块地势较平的地方,开始向山腹挖掘,工人将这一平巷开凿后,砌成砖拱,上悬钢梁,下铺铁轨,利用电车运出山内所采盆式大槽之煤,这便是以后被称为“总平巷”的萍乡煤矿第一座煤井。

  为解决萍乡煤矿建设和铁路铺设所需巨款,盛宣怀向德国礼和洋行借款400万马克,向日本大仓喜巴郎银行借款230万日元。历时10年的萍乡煤矿基本建设耗资670万两白银。建成了90公里的株萍铁路,先后建成了大小洗煤台,煤焦厂、电机房,东、西两大平巷,完成了八方井、六方井两大竖井的建设。整个煤矿从土法开采变成了机器生产,当时被列为“中国十大厂矿”之一。

  2007年初夏的一天,我和好友来到了巍然大气、静立在古樟掩映之中的盛公祠,虽位居山头,恢宏气势依稀可见,历经了一百多年的风雨洗礼,盛公祠已明显地破旧暗淡,但它的一砖一石都凝固着一段辉煌的历史。

  回想起一百多年前,这里曾是如何地灯火辉煌,高朋满座。来到这里的,有穿长袍马褂的清朝遗老,有西装革履的洋人,还有身着大氅腰别手抢的军人。晚清的邮传大臣盛宣怀,两江总督魏光焘,民国临时政府陆军总长黄兴,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都曾来到这里。听着隆隆的机器声,看着山下沿着铁路运出的一车车上等的煤炭,想象当年住在这里的盛宣怀大人,心中定会有一种男儿在世立功名的豪情吧。

  瞻仰了盛公祠,顺着山坡往下走,见到一座相对朴实无华,却不失庄重风范的大楼,就是当时的“公务总汇”。也就是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中,刘少奇一身是胆,只身前往与路矿当局谈判的“谈判大楼”。再顺着煤车奔忙的方向往前走,就是著名的“总平巷”。解放前煤矿工人的生活艰辛,煤矿工人流汗又流血的苦难,总平巷是最真实的见证。

  “少年进炭棚,老来背竹筒,病了赶你走,死了不如狗。”这首陈列在安源纪念馆中的民谣,是当时煤矿工人悲惨生活的真实写照。当时的矿井生产条件十分恶劣,矿工赤身裸体下井,靠一块三尺长的蓝布,在井下用来包头,出井围在腰上遮羞,到澡堂便用来当澡巾。井下通风不良,温度很高,因为巷道低矮,工人只能嘴里叼着油灯。肩上挂着绳子牵着拖箕,在巷道里艰难地匍伏行进。遇到了事故,路矿当局为保矿井,往往不管工人的死活。忍受着危险和贫病折磨的安源矿工们忍气吞声,在死亡线上挣扎。

  安源山啊,你不会长久地沉默!1920年的冬天,年青的毛泽东,挟着时代的风云来到这里,下矿井,给工人们讲“一根筷子容易断,十双筷子抱成团”,团结就是力量的道理,他在这里撒下火种,尔后,年轻的革命家刘少奇、李立三等来到这里,开办夜校,教工人识字,成立工人俱乐部,1922年9月14日,一声刺破黑暗的汽笛声,宣告了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开始了!从前是牛马,现在要做人!安源工人觉醒了!安源山沸腾了!历时五天,达成了所有的要求,未伤一人,未败一事,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从此,神圣的安源山,与毛泽东、刘少奇、李立三这三位伟人的名字紧紧连在一起,从此,安源山成了红色的圣地,全世界热爱自由和平的人,都来到这里。

  安源,你是安之源。安源,作为红色的圣地,作为书写过光荣革命史的安源煤矿,回归现实,你是一座为现代化建设奉献光热之源的煤矿,你是数以万计的矿工和家属们赖以生存的粮仓。

  曾几何时,新中国成立后,煤矿工人是多么令人景仰的职业。孩童时期,我们都会唱这样一首儿歌:工人老大哥,吃饭吃馍馍。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末,安源煤矿拥有的万人食堂,千人宿舍,百人厕所,就是安源矿繁荣兴旺的数字说明。

  安源煤矿,无数铁一样的男子汉,在八百米巷道深处,浑身是劲,满怀豪情地挥动风镐,举起岩尖,因为他们的心中充溢着的是无尽的爱。出了井,洗个热水澡,吃顿油冽冽、香喷喷的工作餐,回到家中,贤慧的妻子投过来多情的目光,乖巧的小儿女奔跑过来甜美地呼唤“爸爸”,年底了,干得好,在区科里评上了先进工作者,还可以往家里领回印着红字的脸盆、床单、和搪瓷杯子,这样的家庭温暖,这样的个人荣誉感,都是矿工们在井下无怨无悔,挥汗如雨的动力所在啊。

  家住安源。我的祖父和父兄都曾是安源煤矿的矿工。我的血管里奔涌着煤矿工人的血,我的生命里深深地印上了煤炭的性格。我的高中同学,以写煤矿诗歌闻名的著名诗人唐恒在《安源煤矿》一诗中这样道:

  今生,我注定生活在安源煤矿,

  我看见一大群挖煤的兄弟,

  步入井巷,以灯为马,

  驮我驰骋煤海。……

  煤是孤独的伤口,

  是眼含尘土和热血,

  扶着树木倒下的时间。

  而我头戴的矿帽是一座山,

  山上人流如水,

  水往低处流,

  人往高处走,

  沿岸的攀登者,

  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追问,

  我们需要奔涌出多少,

  水。泪。血。

  才能与安源煤矿的盛名相符。

  父亲是安源煤矿救护队的顶梁柱。他有喷火的性格,他有高大的身躯,他在井下顶天立地,救出过数不清的矿工兄弟。面对无情的水、火、瓦斯,我的像煤一样的矿工兄弟,以河流的胸襟承受,始终保持着一种掘进的姿势,他们的精神就是煤,燃起光和热,换来父母妻女的安恬,换来国家的飞速发展,换来“江南第一煤都”的美誉。

  小时候,听奶奶讲,劳工神圣。牛是终生劳作,不求索取的动物。牛形岭是安源出煤炭出劳工的象征。1968年开始建设,1970年正式对外开放的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就坐落在牛形岭古木参天的绿色怀抱中。

  读小学时,我是一个背着书包,脖子上扎着红领巾的小姑娘,天天从纪念馆门前走过,那一辆辆的小轿车,和从车中走出来的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满脸胡须、牛高马大的外国男人,还有举着相机的新闻记者,戴眼镜的翻译,都让我们觉得神秘和新奇。读中学时,从安源矿中可以直接走进纪念馆的后门,一次一次地进去参观,每年的清明节都要在黄静源烈士墓前宣誓献花,安源纪念馆,逐渐脱去了它神秘的面纱,走进了普通百姓的心里。

  这里是安源胜利广场。广场里的灯柱像支支神话里矗立的大雪糕,白炽灯照耀得碧绿的草地泛起一层神秘的莹光,毛泽东的花岗岩雕像耸立在纪念馆的中广场前,让人感到一种从容不迫的领袖气派,胜利广场的左前方,是飞檐斗拱的安源影视城。初夏的天气,不冷不热。傍晚时分,来广场的散步休闲者显得惬意舒心。漫步在安源胜利广场,我的思绪被牵得很远很远。

  安源,你是一片让人梦魂牵绕的土地。从你的怀抱中,走出了十几位共和国的将军。走出了无数的好儿郎,去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奔赴抗日的最前线。作为一名记者,我专访过刘少奇主席的女儿刘爱琴,采访过吴烈将军的儿女、见过王耀南将军的夫人曾林,身在北京的吴烈将军,最喜欢吃家乡的腊肉和苦瓜。孔原将军在重病期间,听到家乡的小调“麻雀叽灰里滚呀滚,哥哥要我扯小笋,小笋不好吃,哥哥带我走人家”,听着儿时熟悉的乡音,病重的将军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年纪七十多岁,却风采依旧的刘爱琴,在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里久久地流连,抚摸着父亲刘少奇与母亲何葆贞结婚时睡过的,铺着雪白床单的婚床,动情地说:“不管走到那里,我都是安源的女儿。”

  安源,你是一块美得让人心醉的土地。顺着安源纪念馆脚下的胜利广场往前走,那一派大家风范的欧式建筑群就是安源区区委、政府的办公大楼。那音乐喷泉;花草绿树编织出的安源世纪广场,每年的“安源之夏”,上演着一场场和谐、美好、与春天的盛会。再往前走,是宽广的萍安大道,再往市区的方向走,就到了全国闻名的秋收起义广场。它的历史丰碑,它的宽畅美丽,让人们在这里迎着和风散步时,不由自让地想起安源,这个蕴含着火之源,创造着安之源的地方。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家住安源,几十年目睹着安源的每一个变化。老了的是须发染霜的父亲,不老的是安源这片神奇的土地。

  我站在牛形岭上,想追寻百年安源不老的秘密。安源山静默地伫立,似乎是一道坚实的肩膀。它一着挑着历史,一头挑起今天和未来。在朝霞里,安源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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