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冬天刚刚褪去,春天还寒风飕飕。父亲提了篾篮从早市的街上回来了。
他的篾篮中并没有菜,也没有早点,只有篮中有“噱噱、唧唧”的叫声。父亲瞒着母亲在集市上买来了10只黄绒绒的白小鸭,还有10只浦东鸡!父亲说今年冬天我们可以吃到自己鸡、鸭下的蛋了。
我见到篾篮里一群刚刚孵出白小鸭昂头欢叫,小鸡嘴巴使劲啄我的手指,兴奋极了。“文革”没有书读,养鸡养鸭有点事情做做了,挺好的。
“阿爸!太好了,我来养,我一定把它们养大成人,不,不,养大成鸡、成鸭,让你吃鸡蛋、鸭蛋补补身子,让造反派扭不过你,再也不欺负你了。”
父亲叹息自己的子女被农村户口所限,只能在农村中滚打了。“好好把它们养大,让祖父、祖母和全家都能吃到鸡蛋、鸭蛋!你可以从养鸡、养鸭的过程中懂得书本学不到的知识,看来今后你们的生活就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了。”
母亲是纺织工人。因为在“文革”中父亲被造反派批斗,受到了强力冲击,得了无法察觉的忧郁症。只要不遂心意马上火烧眉头,无端痛骂家人、甚至祖父母。住在整排的农民新村中,没有巴掌大的地方收养、容纳鸡鸭,加上鸡鸭呱呱乱叫的鼓噪,心烦更意乱了。于是,就把父亲骂的狗血碰头,还把小鸡小鸭驱逐出家里,扔到了家后的一块种韭菜的地中:“人都养不起了,还养什么鸡鸭!”
我从母亲手中抢下了篾篮,用身体护着小鸡小鸭,这才让他们逃过一劫。
母亲无奈地看着我戆劲,骂骂咧咧地走开了。这意味着母亲勉强同意了我养这群鸡鸭。好在周边都是农田和清澈的小河浜,只要双手勤劳。鸡鸭饲料就会源源而来。
“阿爸,我把小鸭和小鸡养大。没有粮食喂鸡、喂鸭,我可以坌曲鳝(捉蚯蚓),河里捉小鱼、摸河蚌、蚬子给鸭子吃。可以在杨柳树上抓皮虫喂小鸡。还有,到菜地和蔬菜公司(收购站)里拣菜皮给它们吃。”
我把废旧自行车钢丝放在煤球炉子上烧红退火、淬火,弯成“R”型钩,用铅丝扎在长杆竹子细端上,到沿河边的杨柳树上大把、大把地钩皮虫。再到河浜内捉小鱼、小虾等水产。回家后把小鱼虾或蚬子、河蚌煮熟再拌上切碎的菜皮喂它们。稍许片刻消化后再剥一些皮虫让小鸡小鸭跳跃着啄来吃。小鸡、小鸭们在锻炼中天天见长。
一个月后小鸡小鸭们绒毛褪去,翅膀长出了羽毛。
在忙碌中不自觉地到了8月,小白鸭已经一身洁白羽毛,长成了当年被盛赞为“北京鸭”。6雌4雄10只鸭子在屋后柳丝垂荡阴凉的小河中悠悠挥掌拨水、嬉戏,染白了一片河道。10只芦花鸡除2只夭折外,8只芦花鸡长得逗人,在后院中充满动物园的气息。
那一段养鸡鸭的经历很艰苦,鸡鸭也很不争气,到处拉屎,还跳到院子里的桌子上拉屎,母亲不时拿起竹竿狠狠地追赶鸡鸭,把鸡鸭惊得漫天飞跑。羽毛已丰的小鸡会飞到屋檐上,乖巧的小白鸭赶紧飞扑到小河中躲避灾难。令母亲“无可奈何花落去!”,用竹竿抽我的身体发泄心中的郁闷。我提防母亲对鸡鸭的不满,竭尽全力保护小鸡小鸭。只要母亲下班回家,我都坚定地捍卫小鸡小鸭。
夏天到了,小鸡小鸭已成年了,雄鸭围绕雌鸭求爱,并不时驱走异族的入侵,肩负起护花使者的重任。雌鸭张开橘红扁嘴引颈高歌,嘹亮的“嘎嘎”嗓音声漫过了炎炎夏天,带来烈日下的清凉、唤来了夏天中午一丝倦意、引来了夏夜满天星斗、织娘欢唱和蛙鸣。
那红冠黄嘴浦东鸡正好4对,雄的打鸣、雌的欢叫。它们都到了“青年时代”了,我家的后院与当时的社会政治气氛泾渭分明,平添了一股清晰的生气。
初秋八月桂花香,鸡鸭大了,胃口也大了。“复课闹革命”也开始了。我又要背起书包上学了,光凭我拾菜皮,抓皮虫、网鱼摸蚌、蚬子精力不够了。全家人不得不“阴谋”鸡鸭们的命运,母亲同意彻底消灭,我和父亲则想缩小群体,毕竟亲养的不愿宰杀。
那年国庆节,祖父宰两只肥大雄鸭和饱满的雄鸡。当香喷喷的鸡鸭味道从锅内飘逸出来后,我为上断头台慷慨就义的鸭们、鸡们还流“鳄鱼眼泪”的情结忘得一干二净了。
为了促进雌雄鸭子内分泌的平衡多产蛋,我留下一只壮实的雄鸭和一只情商特浓的公鸡。呵呵,我成全并非常羡慕这两只禽兽,它们享受了人类婚姻法之外的嫔妃成群的待遇。
冬天,精心饲养的鸡、鸭们,每天都贡献大大的鸭蛋和鲜亮红壳的鸡蛋,回报主人的厚爱。那年的鸡蛋给我和弟妹们补充了成长的营养。
父亲被解放了,母亲脸上绽放了笑的情绪,母亲把过去娘家腌咸鸭蛋的手艺尽情地发挥出来了。我们吃上了流黄油的咸鸭蛋。母亲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慈祥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