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记事起,老家院子里就有一棵大槐树,高高的,粗壮得环抱不来,浓荫如盖。大槐树如家里的房子、窗前的石榴树和总是趴在地上反刍的老牛以及见到我就热情扑上身来的大黄狗一样,自然而又和谐地组合在一起,已经成为我童年的记忆,我记忆的老家。

  大槐树,是村里的制高点,远远地在村外就能看到它,看到它就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就有一种急迫想走到它身旁的动力。

  大槐树是我家的标志,更是集聚家人的好去处。爷爷退休后,总是在槐树下摆上茶桌,沏好茶叶等着上学的孙子和孙女们,我们不管什么时候回到家里,总有茶水喝。大槐树浓荫遮蔽,爷爷的茶水别有的清凉。

  茶余饭后,家人们聚在一起,围着茶桌,围着爷爷、奶奶身边跑来跑去,大人们则交谈着,东家长、西家短,虽没什么国家大事重要新闻,也没什么做人处事的大道理,朴实的日子、祥和的氛围同样承载着交流思想、沟通感情、教化子女的重任。欢声笑语在树下散开,消除了当日的疲劳,憧憬着明天的劳作和生活,温馨的场景,述说着大家庭的和谐。

  春夏秋冬,四季更替。我们在成长,大槐树却看不出变化,只是它的绿荫更加葱茏,躯干更加沧桑。春天来了,奶奶说我们该做一顿槐叶粥了,于是大我几岁的哥哥,在一个长长的棍子前面绑上一把镰刀,用不着爬上树干,就把最嫩的槐叶采撷下来,全家人喝上一顿美美的槐叶粥。奶奶说,在自然灾害的年月,我们家这槐树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白天把它嫩叶采下来,第二天又重新长了出来,开仓放粮一般,足够打发那饥荒的日子。奶奶的言语里,对这槐树充满感恩。随着年龄的增长,每次回老家也总想着那碗槐叶粥,可惜总是错过。

  苏轼有诗: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槐花不但能够食用,同时也是极好的中药材,儿时的槐花绝对的纯天然、原生态、无污染、绿色。每逢槐树开花的季节,哥哥和弟弟们有拿带钩的杆子打槐花的,也有爬上树先摘上一串槐花,直接塞进嘴里在树上馋人的,更多的槐花则是装进了树下的篮子,送进灶屋,等着奶奶和妈妈把它们变成可口的美食。槐花浓香中伴着清甜,吃在嘴里,满口的清香,现在想起来依然回味绵长。

  那时候我也有梦想,能爬树摘槐花,就是我的梦想,但不管我怎么努力,始终没有学会。表弟却是无师自通般上下自如,着实让我羡慕,而绝没有现今人们常说的嫉妒和恨。会,能上树更好,不会,表弟摘下来也有我的,如此而已,纯真的童年、欢乐的童年。

  大槐树如有灵性一般,庇护着家人。老家的冬天,寒风同样凛冽,不时就有枯枝被风吹断,落到地上,家里不但又多了引火之物,但又绝没有掉下来砸落在人身上的担忧,细想一下,这么多年来真是如此。

  大概是我5、6岁时候的一个冬天吧,我和哥哥、弟弟、表哥、表弟们差不多五、六个孩子,在院墙下晒太阳。男孩子们是好动的,不老实的,晒太阳既是农村孩子们冬天的一种取暖方式,也是少年游戏的一种,在墙跟下打拥起哄闹着玩。那天,恰好家里的老母猪也贴着墙跟晒太阳,我们在猪身上骑来骑去,猪只是享受阳光,并不理会我们的淘气。突然,不知是谁眼尖,一眼看到年迈的姑奶奶来我家了,我们得到命令似的一哄而散,全都跑向迈着小脚蹒跚而来的姑奶奶。这时身后院墙轰然坍塌,再回头看,猪已经砸死了。老人们都感言,这是上天让姑奶奶来解救我们这帮孩子的,在那自行车还没有完全普及的年代,姑奶奶用小脚步量着回娘家,而且时间不早不晚,真可谓贵人临门。奶奶和妈妈们更是信得不得了,杀了猪,烧了纸,上了贡。我们没有注意这些,只是更加高兴了,解馋了,有肉吃了。谁也没关心院墙倒了,怎样才能垒起来,只是感到进出更方便了,少有的兴奋。大槐树更显粗壮,默然无语。

  大槐树多年来似乎成了我们家的象征,大槐树无言,时刻在召唤我们别忘回家。大槐树博爱仁慈,注视着家人们的聚欢离散。

  女儿5岁时,第一次回老家,家里要照全家福。好说歹说女儿就是不配合,最后竟然提出到房顶上去照的要求。86岁的奶奶,竟然和我们一样沿着梯子爬上了房顶,一家人在大槐树衬托下,照了一张难得的全家福。没想到这张全家福竟然是家里人数最全的一张,也是唯一有大槐树合影的照片。多年来,我们每想起此事,问女儿,小小脑瓜当时为什么提出到房顶照相的要求?女儿已经不记得了。但那张全家福还在,成为了我们永远的留念。

  前几年,老家要进行新农村建设了,所谓新农村建设就是把附近的几个村子合并成一个新建小区,原有的房子和树木等则一律拆掉伐倒,变成新的良田。老家,我记忆的老家,已变成全县最大的“和圣小区”。那村、那屋、那树……竟然成了永远的记忆。家里的大槐树,也让大姐移到了济南南部山区的五峰山上。听说,挪走后,又重新生长出了枝芽。但,我始终没有机会再见到它。

  我记忆的家乡,我心中的大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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