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饭庄是半年前开张的,老板叫林一。

  这一天宪兵队翻译苏木仁来找他看戏,说是济州来的剧团演西厢记,林一说不去。苏木仁欲言又止地转身离开了。

  林一是广西人,个子不高却不乏干练和精明,因为有一双倒八字眉即便是发怒或发愁也呈笑状,就真的让人看不出来他的不快。如果不是战争,真是个做生意的材料。

  我是进入腊月才接到组织密令从北平来和他接头的,他见我最近常去戏院就对我说,北方的戏除了京剧有板有眼、清脆亮丽外,豫剧秦腔都像是在吼,晋剧更像是撕裂了嗓子唱起来跑风露气。

  我说;“我就出生晋剧世家,晋剧是京剧的先祖,进京给袁世凯、冯国彰、孙逸仙等大人物专场演过戏,发现他们都喜欢,也没人像你说的那么邪乎。”

  “那都是北方人。吃小米苞谷长大的,头大脖子粗耳朵厚,不撕心裂肺的嚎能听见吗?”

  “ 孙逸仙可是你们南方人!”

  他那双躲在镜框后面的小眼睛盯着我不再说了。

  民国三十二年的冬天,一直活跃在晋东南根据地的益子挺入队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八路军总部从特务团抽调了七十名身怀绝技的决杀队员潜伏到北方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到处在寻找他们的行踪。街头的小商小贩、钉鞋的、修脚的、学校的教员、煤场的送煤员、澡堂搓澡的、医院的护士、饭庄老板、跑堂的伙计……形形色色的人谁能说他们是干什么的,只有林一心里有数。延安社会部把我和太太从北平调到这个城市就是为了加强侦破敌情的力量,我的直接领导就是林一。

  林一对我没事就去剧院泡戏颇是不满。“干点正经事儿吧!戏台上能找到益子重雄?”他没日没夜见到我就唠叨。    

  这天晚上,林一提着一茶壶来到我的房间。我和太太正在吃晚饭,见他进来,我和太太急忙放下碗筷客气地迎他。他回身向门外张望了一下,见走廊里并无走动的人,才对我说:“明天你去东亚医院看看晋剧常老板,听说他的戏院被日本人砸了,别带太太去,那里日本人多。”

  在这方面,他像护犊的母畜。不但自己小心翼翼,就连他周围的人都必须正规正矩的,仿佛谁都得像他一样谨小慎微,方可举手投足。但我以为他这样做的原因多半和他长年在根据地跟随首长有关。他却说五月份八路军总部被偷袭都是大意的过。他说事先并不是没有苗头,情报机构早就预报益子挺入队的特殊性,就是忽略了鬼子会化妆成八路军迷惑根据地的人们,结果让其顺利深入腹地总部,差点全部端掉。那场惨烈的战斗给所有的亲历者留下了沉痛的教训。他耻于这种不把事情考虑在前致灾难来临,他限令我们每个举措,甚至说话走路的方式都必须按他的思路去处理。他不是当面命令任何人,而是当着部属的面诋毁他所厌恶的。他忽略了地下工作随机应变的特殊性。

  “你只需去看他一眼,不能和任何人接触。不管医院发生了什么情况。 ”

  他其实是过虑了。我至今想起还觉得可笑。他不知道我也是个老地下了,他也不可能知道我太太从事谍报多少年了。延安社会部不会告诉他这些的。我们从事这些工作的就是这样的,该知道多少组织是会考虑的,绝不允许私下探听对方的情况,也不允许向任何人说自己的情况。就像现在我只知道林一是我党的同志,是我的顶头上司,他的上线下线是什么人,情报如何传送,我也一概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现在的任务是听从他的指令协助查清益子挺入队的下落。他有他的部署,我有我的方法,我的方法暂时不能告诉他,他自然也不能问的,这是纪律。

  他认为我就一定会听他的话的。我就得像个小偷一样怀揣着一颗贼心蹑手蹑脚、鬼头鬼脑的溜进医院溜进病房或者在门缝里偷窥一下。

  我只能答应他,我不能反驳我的领导。

  第二天早晨,我照例穿上我的长衫、头顶扣着毡帽。我刚把眼镜在洗脸盆里沾上水用干毛巾揩着,林一就来敲门。       

  他一进门,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本《西厢记》,不是刻印的那种版本,是小楷手抄本,署名汪世复。揩撰者应该是有意把王实甫错写了的。林一问我读过吗?我说我出生晋剧世家,这样的剧本别说读了,我不但能把它倒背如流,吟唱全折都没问题,就是这个作者不曾耳闻。他如释重负地笑了:“难怪延安让你过来,这出戏你可得唱好!”他从我手上拿过去,也翻了翻然后又递给我,说“我读了几遍也没记住几句,看来我不是读书的料。嗨,你和常老板都是门清,这乱世界竟还有这等闲情逸致。今个你们有机会见面好好聊聊这出戏。 ”

  “ 聊戏?”这个厌恶看戏的人却对我这样说。我猜他大约知道我不会按他的牌路出牌而有意说给我听的!

  “ 你记住,你坐上黄包车去贡院十七号接上苏小姐,拿上一束白玫瑰,她会告诉你如何进医院的。”

  “苏小姐?我认识她吗?”

  “你不认识她,我也不认识。你手上的白玫瑰和《西厢记》认得她! ”

  天,我说嘛!这部西厢记的作者有点蹊跷。还不知道林一有多少秘密不能说呢。

  他没有正面回应我。他说“ 常老板不是我们的人,但他是个有秘密的人,说不定在他身上就能找到益子重雄。”

  我对他说是不是让我太太一起去。

  我太太的日语说的很地道,她是从东北流亡到关内的,在满洲上过日本学校的。去日本人的医院方便点。

  他略微沉默一下,拍着我的肩说:“好嘛!没想到你还考虑的挺缜密,夫人外交或许更管用。她会唱戏吗?”

  他忽然提出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是苏小姐还是常老板喜欢唱戏?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并没有看我,只是自顾踱着步说“女人和女人心易于通气,戏迷和戏迷更易于沟通。去吧!”

  一旁的太太换衣服,穿皮鞋,整妆待发。        

  这年头做我们这种工作的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情都要做,什么话都要说。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你也不知道哪句话是真,该哭的时候你却得笑,该笑的时候你却得哭。这会儿还在喝酒,杯盅没放下说不定已拔枪相向了。

  就如现在,我和太太去见苏小姐,却让我大跌眼镜。林一如果知道苏小姐就是苏木仁。他是否也和我一样感到惊讶。

  当我敲开贡院十七号门时,苏木仁冷冷地看着我。我为自己的唐突感到不好意思。我问这个和我年龄相差不大的日本翻译:“ 苏小姐在吗?”他不苟言笑的说“去济州莺莺塔上香去了。”我见对上了接头暗号,从怀中拿出来林一给我的《西厢记》和白玫瑰说到:“北平的朋友让我给苏小姐带来她喜欢的《西厢记》和白玫瑰。”

  他接过书认真地看了一眼作者的署名,方才张开双臂拥抱了我,刚才冷漠的面框已阳光灿烂。

  我太太看着这位“苏小姐”嫣然笑了。她对这位长得修长白净的男人说:“苏先生戴上假发,穿上女装还真是个美女子。”

  此话一出,让苏木仁不好意思起来,他尴尬地握住我太太伸出的手摇了摇。

  苏木仁说:自从五月份日军c计划清乡以来,他已和组织失联半年多了,他知道左将军罹难,知道八路军总部受损严重,就是不知道情报网出了什么问题。昨天他获得吉本贞一要来视察的消息冒然去见林一,林一却没有接上他的暗号,他说他是从报纸上看到接头消息才去大德饭庄的。

  我也不明白林一为什么不和他接头。

  我以为林一的拘泥,谨慎如何能执行这次决杀行动?难怪组织调我和太太来协助他工作!

  新上任的吉本贞一师团长来临,邀请了我们这个城市的达官名流。我对这个情报不感兴趣,我只关心益子重雄的去向。我不知道林一让我见常老板之前为什么非让我先见这个“苏小姐”?苏木仁对我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让我对林一刮目相看,不得不佩服他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高明手段。

  东亚医院,常老板在病房里警觉的看着我和太太。苏木仁向他介绍着我们,常老板听说我们是来自京城的京剧名伶即刻兴奋起来。起初疑虑的目光变得贪婪,尤其是看着我那漂亮的太太。他似乎因她的到来变得兴奋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他从床上跃起,他的站姿,说话的声调,都近乎最温柔最温婉最文雅。

  “常老板,我表妹不但京剧唱得好京韵大鼓也是一流的,想借贵剧院讨口饭吃,要不让她给你来一段清唱?”

  我为了尽快抓住常老板的胃口不惜牺牲自己太太的色相,想想也真够无耻下作了!      

  常老板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听着我太太似水流年,幽謐如林,清灵碧海的京韵里,像寝在沼泽地里深深漫入其中。我太太却在他陶醉中恰然而止,他猛然睁开眼睛呵了一声:“叭嘎!”

  我一直注目他的神态举止,这个隐藏很深的家伙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嗨,可怜的太太被吓了一跳。 

  我说她可怜,但也从来不为着她怜爱痛惜。看上去柔弱的她,都是外表的美丽蒙蔽着人们的双眼,她内在的刚毅和机敏是在一次次成功完成艰难困苦任务中卓越成绩里体现出来的。

  她在弯腰向常老板道歉的时候,睿智地向我闪眼一笑。

  常老板为自己的失态向我们道歉,可他却拒绝了我们借剧院的要求。他见苏木仁离开,低声告诉我们他最恨日本人,最恨给日本当汉奸的人。他说他的剧院经常有日本人去捣乱,像白小姐这么漂亮的女人很不安全的。

  他可真会演戏。

  林一不言不语的行动也有了结果。

  我现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给林一说明苏木仁的真实身份? 

  那天苏木仁冒然到大德饭庄和他接头吓了林一一跳。按规定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任何人都不能和他直接联系的,他是这次决杀行动的总负责人,他的一言一行关系着这次行动的成败。他疑虑他身份是否已经泄漏,接头的理应是个小姐如何会是个先生?他拒接苏木仁的联络自有他的道理。为了慎重起见他决定让我先行前去试探。

  当我和太太把苏木仁的身份和常老板异常情况和他共同做了分析后,他敏感的意识到常老板就是他要找的益子重雄。他征询我除掉这个刽子手的意见。我说:“我和太太利用他对中国戏曲的痴迷伺机干掉他。”林一听后摇摇头沉默片刻,狠狠地对我说:“不行,我要杀掉他全部挺入队员。杀了他一个,整个行动是失败的。”

  大德饭庄的戏剧舞台一夜之间在其庭院拔地而起。隔日,京城来的京剧名伶梅先生得意门生许先生和白小姐年三十同台献技的海报遍布城区各个角落。离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德饭庄的门庭陡然热闹起来。

  这些天,常老板几乎天天来大德饭庄,一半是看戏一半是为了白小姐。

  这天猪股参谋长和翻译苏木仁来找林一,更是直接命令式地说:“年三十大德饭庄承接皇军盛大宴会,所有闲杂人员统统不能进入,费用由大德饭庄负责!”点名白小姐陪侍吉本贞一司令官。

  林一面露难色心底却非常高兴。

  他的钓鱼计划在按部就班实施中。

  舞台的布置,场面的安排他都交由我来负责。我太太白小姐的任务紧紧黏住吉本贞一或益子重雄。 

  林一陪着猪股查看场地,我乘机凑到苏木仁面前把林一的计划告诉了他。他似乎没听见,也许,他对眼前的这种安排不感兴趣。沉思片刻,突然问我“益子挺入队所有成员藏匿的地方知道了?”

  我未置可否,反问道:“你知道?”

  “也知道,也不知道。”

  这是什么话?

  他说昨天从吉本贞一随员中获知,吉本师团过几天就要全部开拔南洋战場,益子挺入队是不是一同南下他尚不知道。如不尽快找到他们,让他们溜走,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给左权参谋长还有和他一起遇难的战友们报仇了。

  “他们即便是最终难逃灭亡,也解决不了我们的血仇之恨啊。”我的心情随着苏木仁的话沉重起来。

  林一知道这个消息后说:“哼,想跑?门都没有。他们在中国欠下的血债必须在中国偿还……”

  我把自己多日的情侦情况和林一做了交流,我们共同疑点锁定了常老板的晋剧团。“他娘的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了猎人的眼睛!老子就要出这口鸟气,非扒了这些地老鼠皮不可。”

  林一说吉本师团开始南撤他也不担心。他说中国通的益子挺入队南撤的可能性不大,他们南撤和继续留华发挥的作用哪个最大?

  林一说“我不怕他们撤走,是怕他迷上白小姐,你还看不出来常老板这些天被你太太迷得神魂颠倒快疯了,那奢血如狼的家伙这些天像不像可爱的绵羊?一会不见你那可爱的太太就活不下去了,你到是要小心他把小绵羊叼走了!”

  这家伙竟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

  我说,她不是绵羊她是披着羊皮的母老虎。

  我现在倒是可怜起这个命将归西的“绵羊”。

  据说,女人的媚态是最能够要人命的。有个心里学家认为男人都是贱骨头。

  他们一边算盘着女人的身体,另一边又以理智束缚自己的冲动。他们既想性感到不能的女神,又想女人乖巧温顺,像只迷糊的小绵羊。他们希望保持冷静的头脑,以旁观者欣赏女人的妩媚,却又希望占有女人爱的专一。他们精细,如意算盘一旦碰上会“ 嗲”女人将彻底打翻掉。会“嗲”的女人能“嗲”的让男人骨头酥软,丧失理智,我的太太就有这个本事。

  婚前她嘟着小嘴摇着我这个富家公子的胳膊把我“嗲”成了她的同志。

  婚后,她把我“嗲”成她的坚强战士!

  不怕笑话,我当初参加革命就是冲她来的!

  林一不承认我的理论,不承认女人能使男人产生奇异的效应。但从常老板魂不守舍的身上他又不得不承认我太太的魅力。不然,这个老光棍凭他长期在军队的严肃性他是肯让他的同志下作么!

  果然,历经岁月历练幽香静雅我的太太,以她淡淡散发着属于自己无限芳馨,让眼前这个奢血如魔的男人意乱情迷。他把他的四十八个恶狼泄露无余! 

  益子挺入队有三个小分队,自从偷袭八路军总部得成后也就暴露了自己,八路军成立的决杀队像长了天眼一样,无论他们如何伪装藏匿到何处都会很快被挖掘出来予以绝杀,不到半年170名挺入队员已毙命122人。胆战心惊的岩松义雄一度想解散这个组织把剩余人员分解到各个作战部队,保存所剩下四十八名帝国的精英,却被益子重雄拒绝了。他的荣誉来自这支特战队,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为它的存在而存在,解散它还不如让他死去。他于是整合了剩下的残兵败将,让他们停止一切活动,冰冻起来。他把他们培训成更有狼性的凶残更有狐狸的狡黠以最短的时间从语言到行为全部中国化、本地化。他把他的计划在八月初对接任岩松义雄的吉本贞一师团长做了详细汇报,得到了吉本贞一的默许:一个最大的阴谋出笼了,借壳晋剧团深入延安消灭共产党的首脑机关。现在,四十八名队员经过几个月的培训虽然做不到晋剧专业人士精致,但坐打唱念也是有模有样了,他在一夜之间让这群狼杀掉了他们的师傅……原晋剧团的所有成员,道貌岸然开始挂羊头卖狗肉,竟然在晋北一带有所收获。白小姐的出现解决了他一直苦恼的青衣一角。他要把她裹协进来,让他的人马更加隐蔽。

  “天皇助我大业神圣,我要用我的智慧震惊支那,为天皇大业的秃势力挽狂澜。”

  常老板邀我太太加入他们的剧团,遭到我太太拒绝。他找到我,要我说服白小姐。我哭丧着脸对他说:“这个比较困难。”

  我心中自然明白,这是我太太欲擒故纵的伎俩。

  林一忙凑上前说:常先生他们欠我的房钱饭钱还没结,还有年三十要给太君们演出,走不得呀!

  有的费用由我来承担,当然包括许先生和白小姐的费用。吉本贞一司令官三十晚上也要看我们的演出。这是日中亲和的头等大事,搞不好要掉脑袋的。就算帮兄弟的忙了!”

  林一愁得要死,抱头蹲在地上说,“可是,常老板我这地方装不下这么多人呀!人要吃饭,睡觉,上个厕所都没空隙!”

  “这个好办,客房安排不下就住在舞台上。我们剧团都是穷人出身,风餐露宿惯了。”常老板答道。

  “吃饭也成问题呀!”我说。

  “你呀你!这个好办。康熙爷还能举办千叟宴我们还解决不了这几十号人吃饭问题吗?只要常老板肯出钱。”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年三十的炮仗零零碎碎的响起来。街上的店铺都打烊了,独大德饭庄门前热闹非凡。林一对提前到来的猪股说:“年三十,图个吉利和喜庆气氛,大德饭庄在门前准备施粥,体现中日亲和之谊。”

  猪股拍着林一的肩膀称道:“大大的好!”       

  大德饭庄的庭院里灯火辉煌,樂鼓喧嚣,彩带飘扬,三教九流的人们持贴陆续入场。年夜饭一切准备就绪,我太太的上首座位一直空置着,大家在糟杂的声音中等待着吉本贞一到来。每个方几上都摆着这季节难得的四个蔬果和花生、瓜子、核桃红枣。方几中央的铜火锅在木炭焦炙中蹿出的香气散漫了整个场所,一坛坛七斤装的杏花村老白汾被林一的伙计们送到餐桌上……这一切的一切,是林一的精心安排的。猪股为林一的安排感到欣慰。他昂奋地又不无遗憾地对林一说;“真可惜吉本贞一将军没有这种福份了!”

  我太太问他为什么?

  “将军和益子少左去保定面见冈村宁次司令官,不参加年夜酒会了。”

  他戏谑地看着我太太。“美人,今夜我陪你哈哈哈……”

  这突然其来的变化,让我错愕。

  “猪股参谋长不就和吉本贞一将军一样嘛!”林一的小眼睛在他的镜框里向我砸吧着他点头哈腰问猪股是否开宴。

  “当然,我代表吉本将军和师团诸位随员们庆贺日中亲和联谊盛宴开始!”

  于是,他揽着我太太的腰对在場的所有人大声宣布“取消演出,今晚主要任务就是吃肉喝酒欢娱,没有我猪股的命令统统不准离开。”

  没有头狼的夜晚,这群像打开笼子的野兽恣意起来,被动而来的商贾名伶们在这帮群兽酩酊大醉放纵中苦不堪言伺机纷纷逃离。

  喧闹的大德饭庄在深夜终于沉寂下来,一辆吉普车裹着寒风疾驰到大德饭庄门前,车刚在门前停住,司机就背着受伤的苏木仁匆匆跑进院内。他们把他放倒在侧房里,解开他背后的包袱,包袱里滚出来一个人头。我一看是常老板的。

  苏木仁的出现林一并没有感到惊讶!当他看到他受伤的样子,他急了,忙着让身边的人赶紧为他包扎伤口。 

  原来,苏木仁知道益子重雄要陪吉本贞一去保定见冈村宁次,提前和林一商量独自一人去刺杀这个日酋,林一不放心让医院的地下党给益子重雄下了麻醉药是他不能随同吉本贞一同往,同时安排二名决杀队员装扮成医生配合苏木仁潜入医院杀死了这个伪装常老板的老狐狸。正待撤离时,被守候在楼道的宪兵闯入病房发现,双方在病房相交,他们杀死二个鬼子,苏木仁腹部和左臂也受了刀伤。来不及包扎他们背着苏木仁开着车就匆匆过来。

  我说嘛,一晚上不见苏木仁的身影。

  现在,大德饭庄门前施粥棚里聚集在一起的食客们在林一的招呼下个个亮出怀里的短刀,一个个飞跃而入庭院里,手起刀落,四十八颗晋剧团的人头装在五个麻袋里扔到猪股带来的卡车上,30名命丧黄泉的吉本贞一司令部参宴人员的服装被决杀队员扒下换上。还在醉梦中的猪股少左陪着我们三辆吉普车和两辆卡车里凯旋的七十名决杀队员一溜烟绝尘而去。 

  我和我太太还有猪股坐在林一开的车上。猪股如一头猪还在醉死中。车在崎岖的太行山道上颠簸着,我问林一:“他们喝的是什么酒?酒劲可真大呀!”林一对我无言一笑。

  黎明前,车到了根据地,早已接到边区前哨通报的首长们都聚在操场迎接我们。

  当彭总扯着林一的手大声夸奖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家伙是个团长。

  新年的第一天我和太太是在根据地过的……这是我加入组织以来首次回家。

  林一没让我们喝他从车上卸下来的酒,我们喝的地瓜酒,苦咧咧的……

  他拍拍我的肩诡诘地说:好酒是留给太君喝的!不然,他们会乖乖地把自己吃饭的家什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