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要想一想,什么才是愿意玩的小说

   柱状视力是一种眼睛疾病。患此病者,只能看前面,不能看两边。180度视野缩小一半,只有90度了。若出门,人身安全会有大问题。就是在家里,东磕西碰的也无法自理生活。

   识字于今,从来没有停止过在文字中流浪的脚步。对于小说,始终是有选择偏好的。什么是好小说,值得深思。或者“好”没有一个统一标准,我换个说法,什么才是喜欢的小说?

   单线叙事,柱状视力,缺少讲述的耐心,把小说做成“压缩饼干”,没有视野宽度,这是现在小说的常态,也是通病。越好的小说,“废话”越多。越伟大的小说,“废话”说得越好。比如《红楼梦》。

   这是一个文学权威人士的痛心之谈。对此观点,我全盘接受。

   我不读小说的原因,就在于不愿浪费时间去看一个生活翻版的故事。无论如何,生活永远大于虚构,世界永远大于文本,上帝则永远大于世界。小说,应该有其特定的任务。

   一帮玩摄影的朋友,是这样调侃水平段位的:照相,摄影,创作。这三个段位应用于小说上,如何呢?照相段位的小说,越来越多了。

   我喜欢读到这样的小说:繁复绮丽,有丰富的信息量,有驳杂微妙的情绪,有生活、世界和人性的“宽度”,如果可能,还要有一定的神性。以此为标准,《红楼梦》《百年孤独》《尘埃落定》《白鹿原》《人面桃花》以及贾平凹早期的商州系列,日本川端康成的作品,都是我所尊崇的。非如此,不能满足我的阅读胃口。我不会忘记,有个三流作家批评过我把《红楼梦》读了四遍。他不屑地认为那没有意思,没有价值,因为他一遍都没有读过。他不知道,我在读过他一篇小说以后,就再也不读他的文字了。而《红楼梦》,我一定还会拿起来再读。我不会尊重一个把自己看得比曹雪芹还高的人。

   可惜,现在的读者已经以为“柱状视力”才是小说正道。“压缩饼干”吃多了,就误以为这才是小说的范本和原味。我个人认为,这些“压缩饼干”的出产者对此多少是要负些责任的。

   或许,现在读人的胃口的确变化了,但是,我依然只会选择做自己喜欢的小说。在文字的世界里游玩多年,有一个自定自守的游戏规则从来没有改变,那就是,不拜师门宗派,自立山头,一切随着游兴而发。如果我做小说,连自己都觉得不好玩,连自己都不愿意看,那玩小说还有什么意思呢?我所有的文字作为,都是以悦活了自己为前提的。当我尝试着摆脱“照相”期待有所突破,写作才有可能变得有趣好玩些。

   在鲁院有幸有过一段学习经历。老实说,某文学大刊物主编对我们这群基层写作者的傲然令我感到羞耻。为我们自己,也为他。这道伤痕隐隐深藏于心中,怕是此生都难以愈合。除非我就此掉头,远离所有的文字,不写,不读,不看,不听。

   但是,羞耻归羞耻,我又不得不承认,听了十好几位大师的课,唯有此公所讲,是最吻合我文学阅读观的。一年以后,当我几乎把听到的所有东西归还于京城那间教室时,唯有此公的“柱状视力”和“宽”一说,让我对小说,始终保持着狐狸一般的警惕和清醒。

   有两个女人迎面走来,一个衣裤紧身身形干瘦,一个裙裾飞扬体格丰美。虽然骨感已经成为时尚,我却依然喜爱那个,风姿摇曳的后者。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心动的美,不能成其为美。说到底来,我也不是那个可以受时尚和流行把控的人。

   二、谁最有资格谈论爱情

   卡佛作品中,爱情多半以出轨的形式出现。《纸袋》中的父亲,《凉亭》中的丈夫……如果他们的种种出轨可以称作爱情的话。

   其实那不叫爱情。那只是现实生活中的失意者渴望搅动人生的背叛之举。结果,他们最终背叛的是自己。面对命运推手,就连最慰藉荒凉的情爱,也变得那样无可承受,不堪言说。

   在卡佛的作品中,爱情是一个令人绝望的话题。其实,所有能够写在纸上的爱情,都是令人绝望的。因为,那些美好的爱情,往往被当事人安静地享受着,他们无需讲述。真正伟大而幸福的爱是忘言的,不用书写的。所以,不要相信文学作品中那些或甜腻或苍凉的爱,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现实中的真爱是怎么一回事。所有可以诉诸语言的爱,都是令人怀疑的。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书名很长,1981年出版,它的面世给卡佛带来莫大声誉,卡佛由此摆脱了困窘的日子。标题出自书中一个短篇,用它,不是因为小说写得有多令他满意,而是为了好卖。但我想,做一个标题党不是卡佛的本心,当一个作家吃穿生计有大问题时,期望作品多换些粮资是自然的。

   耐人咀嚼的是,标题本身充满了质疑和困惑,当你们谈论爱情时,在所谈论的爱情背后,还会有什么呢?

   言不及心,这是人类沟通上始终面临的难题。年轻时妈妈恨我不解人情世故,总要轻言教训,“听话听音”。

   这是教我和人相处时,要费心去听懂他人的话外音。而我始终认为,这样活得要累死。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听那弦“音”也罢。真正的知音,那是高山遇见流水的喜悦懂得,自然默契。流水潺鸣,在高山听来就是简单的潺鸣,因为高山的心里本就有同样的水在唱歌;高山巍然,在流水眼中就是当然的巍然,因为流水的河床上原本就有山的形象在耸立。

   当邂逅者双方的心中都搏动着相同的韵律,又哪里需要有一方去费心听“音”?

   卡佛致力于描写人类在沟涌上的互不可达,想来也是深受其苦吧?

   但是,读书又不一样了。好的作品,总是在字外有音的。对于留白甚多的卡佛,读其字,听其“音”是必须的。卡佛难懂,原因也正在于,以读者有限的阅历,作家的字外之“音”很难捕获。

   短篇《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是一场纯粹的谈话。两对夫妇,四个人,各自曾经历并正在经历着爱情。当他们对爱情各抒己见时,心脏病医生梅尔最是显得自信满满。他带些武断的点评,无疑使自己处于谈话的中心位置。他的粗暴表现在对于妻子前段爱情的全盘否定。通看全篇,发现梅尔认可的爱情只有一种——他借助于一对车祸事故中的老人顽强求生的故事,表达了对一种真爱的渴望,那就是,最令人心碎,最天长地久的爱,不是她死了他看不见,而是她活着,他却无法看见。

   我以为,这也正是卡佛所持的爱情观。

   但是究竟谁最有资格谈论爱情?

   梅尔毕业于神学院,又成了心脏病医生,灵魂肉体占全,他是否最有资格发言?

   至少卡佛安排给他这样的身份,是认可了他的发言的。梅尔也是小说四个人中,唯一的身份明朗者。

   而在我看来,旁观者永远不具评论他人感情的资格,因为爱是最私密的感受。问题在于,在这个有情世界,众生皆是爱情故事的主角,大多数当事人,都会认为唯有自己拥有的,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爱。

   那么,就由着梅尔们去谈论吧。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生命不息,相爱不止,在情天爱海中沉浮打转,任自己成为红尘耳语中的又一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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