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裘怜抚戍,吟鞭指灞桥。”明知道朝朝怜抚戍,代代有灞桥,偏一读这句诗,一下子梦回唐朝。
  爱唐朝,爱它的扬扬意气,少年壮游,爱它的词赋满江,灞桥折柳。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每个有梦的人都可以仰天大笑出门去,做官的,务农的,经商的,诗人,个个都辗转天涯不肯归,不能归。
  所以唐朝多离别,你看那柳丝儿轻拂,今朝被多情人折一枝两枝,明天就被带到千里万里,“枝头纤腰叶斗眉,春来无处不如丝,灞陵原上多离别,少有长条拂地垂。”有些暗笑,柳丝这东西绿得不久,拿在手里不一时就要蔫萎,送别的人偏有心情搞这套郑重的仪式,别离的人偏有心肠把它拿在手里,那个年代的人,偏有这番情怀如诗。
  “河亭收酒器,语尽各西东。回首不相见,行车秋雨中。”相送相别时际,天上下的哪里是雨,分明行行都是离人泪。下雪更其难过,“轮回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峰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这一刻还举杯劝饮,下一刻你西我东,自此后饥饱寒暖、快乐忧伤、穷通际遇一概不晓,人有情处争奈天地大无情。
  游子啊,就是这个样子,此身如寄,如云,如响,如飘萍,进山入川,谒庐拜墓,探望朋友和结交朋友,一路上仗剑徒步,无论得意失意,一身皆于当行处行,不得不止处止。山高海深,炎炎赤日,雨雪霜欺,一片冰心付与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客船一宿,一灯如豆,夜半钟声“当——当——”响起来,响起来,一霎时天悠地远,山野空旷,叫我一个人怎么消受这番寒凉。
  走累了,远远一处酒望,门前开着桔花,喷吐丹霞,霎时间心情喜悦,诗兴大发,挥笔写下:“野店临江浦,门前有桔花。停灯待贾客,卖酒与渔家。”
  和尚更是天地如寄,无牵无挂,走到哪里哪里家,写出诗来也烟霞闲骨格,泉石野山涯。“落叶已随流水去,春风未放百花舒,青山面目依然在,尽日横陈对落晖。”你看这大师一步步走到春天里,一眼眼看的是农夫牧童,细雨霏霏,“烟暖土膏农事动,一犁新雨被春耕。郊原眇眇青无际,野草闲花次第生。”这一刻情怀,想必也在青灯古佛黄卷之外。
  所以说古人的诗不能多读,多读会不安于室,向往野草闲花,向往奇峰怪石,向往明山秀水,向往那个遥远的年代。心野处忙不迭打起行装,探寻我那有梦有诗的远方。
  到了才发现星移斗换,一切于不知不觉间悄悄改变。接天莲叶还在,映日荷花也红,可是八百亩方塘处处笙歌处处随,一群群带着红帽子黄帽子打着小旗的游人,一伙伙卖纪念品吆吆喝喝的摊位,驯狮驯虎驯鳄鱼……
  周国平说:“从前,一个‘旅’字,一个‘游’字,总是单独使用,凝聚着离家的悲愁……每当我看到举着小旗、成群结队、掐着钟点的团体旅游,便生愚不可及之感。现代人已经没有足够的灵性独自面对自然……”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当自然成为风景,风景被设置成“点”,“点”被不衫不履地推陈与出新,荷花淀翻成人妖表演场,佛国五台处处都是假和尚,旅人何在?游子何方?自然呢?哪里还有自然?无非是挤到那人挤人人看人的去处马不停蹄走上一圈,照几张相,吃一顿所谓的特色小吃,心满意足回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团圆于今随处可得,夫妻每相逢处“今宵持向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的轰然欢喜已如墙上泥皮,风侵雨蚀,面目全非。这个时代提供一切便利的同时,也顺带着消磨掉所有诗意。
  这真不是一个作诗的年代,就是备上锦囊,也写不出一句诗来。如诗的情绪来不及产生就已经消逝,烦乱的脚步让人忙碌和疲惫,上哪里再找真正的青山绿水,红花莲子白花藕来?折柳已成绝响,忧伤来不及产生就已如烟消散,只有一路的咚咚锵,咚咚锵……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男耕女织丝路繁忙,今宵杯中映着明月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今宵杯中映着明月纸香墨飞词赋满江……沿着宿命走入迷思彷佛回到梦里唐朝。”
  月圆月缺,花开花谢,彩妆啼眉,青山绿水,大千世界无情绪,我还是翻开诗词,纸回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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