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的夏雨一下起来就没个完。

  一个多月了,田地的秋苗摇曳在浑浊的水里,像蹒跚学步的婴儿;小洪河的堤坝浸泡在河水中,似体力不支的老人。7月6日、7月15日、7月20日政府不得不一再开启了桂李水闸的闸门……

  7月21日下午3时,小洪河两岸突发的渗水、管涌险情警报及时传到了校长办公室。于是,办公室急促的电话铃声召唤着休假在家的每位男性教师。

  时间就是命令。

  下午两点钟,51位男教职工除一人患肝浮水住院外,大家都按时集合到了学校会议室。校长简要叙述了镇党委、镇政府的抗洪指示,结合学校目前实际,他把到位的男教职工分为四个抗洪巡逻、抢险小组,并配齐相应了雨具、手电筒、铁锹等防洪用具。每个小组由一名学校领导带队,冒着小雨,一路泥泞地赶赴洪河堤防的责任堤段。

  急湍的河水翻着浪花,洪水中的堤岸发抖颤栗。

  “管它个球,那么多当官的不出来值班,非要咱们当替罪羊。”工作不到一年的教师小李小声嘟囔道。

  “浑球儿!”

  带班副校长50多岁,马上到了退休的年龄,按照政策规定,他已退居二线。因为他在师生们中有着崇高的威望,所以他在学校内部还享有副校长的待遇。凭着自己对工作的认真负责的态度,听到年轻小伙子的埋怨声,他狠狠地回敬了一句又扭头瞪他一眼说:“你以为你是谁啊,国家总理还到淮河大堤看望抗洪抢险战士和慰问灾区群众哩,虽然我名字前带个‘副’字,但我也是校长,既然正校长任命我是本组组长,大家就要无条件地听我指挥,关键时刻谁‘掉链子’,我就给谁没完!”

  老头子的话音虽不高,但铿镪有力,十分钟过去了竟没人再提瞎包意见。

  “就这样站在风雨中,一个鬼不下蛋的地方,想坐下歇会就是妄想,黑灯又瞎火的,真他妈的活受罪!”——又是这个愣头愣脑小伙的抱怨声。

  “说是放假了,连个休息的空都没有,还没歇两天哩,又通知抗洪哩,那么多的县、乡、村干部都到哪里去了?”有人随声附和着,声音里包含着不情愿,也搀杂着无奈。   

  小青年教师平时在学校里以为有后台,常常工作无所顾忌,说话自由主义严重,办事粗枝大叶。有修养的老教职工们往往不与之计较什么,因为他的身份特殊,身后时常有不少的随波逐流者。现在有了小青年的先声夺人,就有了后面的迎合声。

  “我们今天的职责就是看护堤防,预防河堤管涌、渗水,一旦出现险情,我们要立即行动,消除隐患。”老头子此时洪亮的声音和气度依然不减当年。

  再抱怨也要执行命令,再不满也要值班巡防。

  标枪一样的雨线刺在身上隐隐发痒;鼓点一样的雨点砸在头上麻木作痛。微弱的手电筒发出道道白光,远远望去,宛如舞台上指挥家挥舞在空中的指挥棒。

  夜深了,村庄静了下来。

  远处天边的雷电声、河床中央洪水的呼啸奔腾声、田间一高一低的蛙鸣声伴随着耳旁蚊子的嗡嗡声此起彼伏。

  “要是现在河堤决口了,第一个被洪水冲走的就是我们。”不知谁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说得大家一阵毛骨悚然。

  “我死之前一定要了却一桩心愿。”

  “那好啊,让你的儿子喊我爸,让你老婆陪我睡,可得。”

  一对“大晕蛋”的闲侃逗乐了大家。

  “那要是你先死了呢?”

  “那就让我的儿子陪你睡,你的老婆喊我爸。”

  俩人调侃的话说得大家只是一个劲地笑。别号“能过头”之称的孙老师接着说,“不如你俩现在都牺牲,既能落个英雄的称号,又让国家赔你儿子一大笔损失;然后,我们大家该拾儿子的拾儿子,该拾老婆的拾老婆。”

  “赶紧让洪水冲走你个鬼孙儿子。”“大晕蛋”二人一边大骂“能过头”,一边挥起手中的铁锹朝“能过头”头上泼起了水。

  昏暗中,教师小李和老头子的手电光交织在了一起。老头子用手电筒打量了年轻人一下,年轻人有点胆怯而不自在地苦笑了一下。老头子说:“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下一班马上就会过来接替咱们了,再坚持会儿。”

  “我第一次参加抗洪抢险,感觉身体有些冷,所以有些害怕。”年轻人怯怯地给老头子诉起了苦。

  “那咱俩一起巡逻吧。”

  “好!”

  虽然是俩个人的队伍,但增加了相互影响的作用。小青年顿时感觉到了内心的踏实和温暖,刚才的胆怯也马上消失了许多。

  “其实,我并不是抱怨领导让咱们来夜里守护堤防,谁不知道被窝里暖和啊。也不是我的觉悟低,要是没有党委、政府的红头文件,我们谁也不情愿来到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地方。”年轻人为自己开始的无端抱怨跟老人解释着。

  “是啊,饥寒交迫,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们是教师,吃着国家的饭,拿着国家的饷,我们不该为国家和人民作些牺牲吗?”老头子一边和年轻人并肩走着巡逻堤防,一边开导着年轻人。

  “我们是教师,是人民教师,在人民和教师的利益冲突时,教师利益要无条件地服从人民利益;因为‘人民’永远排在‘教师’前头,所以才叫‘人民教师’。”老头子有些激动,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年轻人似乎明白了一些,点了点头。俩人相伴着继续向前巡逻着脚下的堤防。

  “哎哟!”

  “爸爸小心!”还没等年轻人把话说完,老头子一个趔趄便滑倒在一滩污水中。

  几位老师听到一声“哎哟”就感觉发生了不妙,不约而同地匆匆赶了过来。

  “李校长,让小李背你先回去吧,我们几个多转几趟就行了。”一同巡逻的张老师刚才还大大咧咧,现在也怜悯起来。

  “李校长,你年纪大了,腿又有风湿病,镇长查岗的时候,我们替你应酬一下,让我们尝尝当领导的滋味也行。”一辈子不爱当官的王老师解嘲似地劝道。

  老头子象没发生什么似的,根本就不理会大伙的劝说,在别人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摇晃着身躯依然和大伙一起向前蹒跚着脚步。大家感觉到:此时,双手搀扶老头子最紧的是离他走得最近的小伙子李老师。

  风,仍在呼呼地吹着;雨,还在丝丝地飘着。堤防巡逻的小分队继续向四周闪着雪亮的手电灯光,脚下“噗嗤、噗嗤”的踩泥声伴随着脚下洪河水的咆哮声,似乎大家都踩在了琴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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