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市的鸽哨把我从漫漫长夜里惊醒,黎明的霞光透过窗幔暖暖的射进来,清晨我第一个习惯便是打开手机,阅读着蓝色屏幕上旋转而出的永恒期冀和内心祝福:开心每一天。

  这是我多年梦寐以求的生活目标,虽然在生命的河流里徜徉,我深知追逐快乐,创造幸福的艰难,但在单调有序的岁月折叠中,我寻到了一种风雨行程后释放疲惫的宁静和满足,这虽不是人生多高的境界,但我认为是悠远达观快乐的美妙生活方式。

  我虽没有完全赶上那段“出生就挨饿,上学就停课”的年代,但时代的风雨也曾把浑浊的雾霭罩在我们这一代身上。当我初明事理,怀着好奇的眼光观察这个新鲜世界的时候,懵懂地随着老师的号令合上书页,离开心存依恋的课堂,走向了广阔的田野,享受收获五谷丰登的喜悦,也品尝着大人们才有的劳动艰辛。突然有一天傍晚,老师刚验收完我所插的秧苗,却听到堂哥在田埂上喊叫,他的到来把惊恐带给了我这个还很年少的孩子。

  长期从教的父亲因受派下队搞路线教育,返回时,遭受雨淋,高烧不止,昏迷多日,已转向县里医院抢救,母亲也连夜赶去侍候。

  母亲走了,姐姐已出嫁,最大的是才十几岁的哥哥,最小的弟弟只有周岁,姐妹五个依偎在哥哥幼嫩的臂膀下。父亲的病很重,母亲也随之去了很远的大医院,那时农人是靠挣工分吃饭的,离开母亲的工分所获,我们便成了嗷嗷守巢的幼鸟。为了养活我们,无奈的哥哥含泪离开弟弟妹妹,随他人到一个正在建设中的中等城市做泥水匠。生计艰难,我和正在上学的大妹只好辍学在家,由邻人照看着刚刚几岁的小妹和呀呀学语的弟弟,无耐转向东湾、西坝逮点鱼虾、捡点河蚌,由婶婶或叔伯们做熟,填充着饥饿的肚子。冬天里他们把我们滚爬后飘散在外的棉絮缝好,用粗草编上麻窝,裹住身脚,尽力驱赶着严寒。那年月,家家都不富有,乡亲时而把微少的食料,下到我们冰凉的锅灶,我渐渐懂得了思念,学会了感激,学会了热爱,极度思念父母,感谢四邻,每天都在伯父、大娘的注视和爱抚下沉人梦乡,梦想着我们簇拥在笑容依依的父母亲怀里的情景。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至今不敢想像着父母面对几双儿女时的感受。我那一刻正在村东的河湾里摸鱼,满身的泥水,热泪浸湿脸庞,我才觉得有泥巴皱裂的疼痛,父母的泪水潮涌般流淌;苦涩、忧伤、满足、幸福,复杂的心情我们全都如数品咂。时代的阴影已经散尽,七七年高考恢复,不久我们全家随父亲搬到了父亲下迁前任教的一所中学。我们又坐在了朝思暮盼的课堂。然而高考课目中新增了英语,并所占分数比例日趋加重。

  做为农村上来的孩子,嘴里随着大家嗷嗷怪喊,大觉不适,索然无味,加上休学多年,年岁已大,跨级跳跃性的直接升入初中,功课吃累,家乡学校里名列前茅的骄傲感已荡然消失。更伤悲的是大病初愈的父亲,身体极度虚弱,上班第一学期下农村为高考学生政审时,因连续奔波受累再次病倒,多方挽留,四十二岁的父亲终没能为我们续写生命的篇幅,却留下一曲永久的悲歌。

  眼泪干涸的母亲在儿女期盼的眼神里没有真正陷入绝望,带着我们搬出了父亲办公居住的场所,用自己的临工工资和抚恤金养活着我们。她肩扛着艰辛过早滋生出的花发,移动着枯材般的身躯,不停地忙碌着,只为儿女们能像人家的孩子一样好好地活着。

  贪玩不争气的我连续几年高考失败,实在无心学业,可母亲含笑鼓励我,继续筹钱让我复读,争取来年考上。不懂事的我却有着不愿替别人念书受罪的愚蠢想法。夜里,我常常睡梦醒来时听到轻微的啜泣声,我看清了那是蜷缩在床头身体微微颤动的母亲。此时我有了受煎熬的感觉,心里起誓“母亲,我一定好好念书。”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为我操碎了心,忍尽了辱。高考结果一下来,邻人讽唇相讥:“压根就不是那块料,还想考大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母亲领着我去交复读费时,有的老师对她说:“你儿子是一片已经成熟的麦子,没及时收割,已烂在地里了,成绩不可能上去”……此番言论我从没听母亲讲过。至今想来,母亲心中承受过多大的苦痛啊。

  喜悦和不幸总是相伴而生的。在母亲的期盼下,在外人的奚落声里,我收到一份迟到的通知书,有幸踏进一所普通学校门槛。我心平静,母亲却捧着通知书泪雨滂沱。我悟出了我们相依为命的母亲对生活的执着远远超出了已读书多年的儿子。母爱成为开启儿女智慧的钥匙,逐渐我们懂得亲情和母爱的伟大尊贵。我录取的第二年,大妹妹被录取到一所师范院校,从此两张通知书象两份喜柬贴在了已显沧桑的母亲脸上。

  高校两年,我怀着一名预备警官的自信和对未来事业的憧憬,刻苦训练,强健体魄,汲取文化和业务知识。好景短暂,做为学生干部的我,因组织一次学员活动,掘深了学校本来就不协调的两科室间的矛盾,预备党员如纸船沉水。“……你们到社会上去挣扎吧!”毕业时一位讲师的话让我好长一段时间心如止水。

  我毕竟是农村子弟,农民的纯朴和善良造就了我对人民的热爱,在国徽和盾牌的照耀下,我勤恳甚至拼命的工作着,尽力去为百姓做些实事,我和战友的敬业甚至在一个人口较多的小城创造了保护群众维护治安的辉煌巅峰期。光阴似水,十年过去,我的工作成绩名满山城,立功奖章赢得了厚厚一撂。因工作我先后多次调换岗位,可同事们来了、走了、升了,同龄的年轻人各寻渠道都得到了一柄“雉鸡翎”,我这个傻冒还是原地踏步。个性使然,一次宴席间顶撞单位领导,他也就用手中的拳柄把我牢牢地系在了一个孤寂的岗位。当然,这是工作需要,只要有机会为群众工作,我总是如饥似渴,这一点原始的良知从未改变。有这个支撑着我,我内心坦然。

  哲人说:在孩子们眼里世界是一成不变的,可在世界眼里孩子一眨眼就老了。在这个领导自认为惩罚我的岗位又呆了将近十个年头,女儿也长成大人了,我也养成了饮茶翻报的机关工作习惯,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这世间或许有太多的无奈,本来好端端的日子因为有了尘埃浊流却暗淡了阳光的明丽,但人是情感的载体,所有欲望追逐和名利纷争通通在尘世喧嚣中折戟后收马回首,重新又奔向了一个被称作家的这一情感和渴望的聚合站台,最后便有了痛苦创伤的释减和心灵的归宿。我也在此寻找着快乐和欣喜,跪伏在岁月的风中逐渐老去的母亲面前,为其梳头捶背,逗耍着幼小的侄女外甥取乐,打球锻炼,看书阅报……我一样又有了“金榜题名”的喜悦。有人说:“苦难是一所大学”,这虽是一位名家的话,却道出一个普通的道理:人食人间烟火,不可能永无磨难和挫折,但只要有了亲情和牵挂,就谱就了精神愉快和生活幸福的主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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