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爱在天边,天边有一片美丽的大草原……

      走进草原,走进那片深邃旷远,走进那片神秘和梦幻,是多少人和我一样的向  往啊。走,去草原!走,去天边!

      一行五人,分别是:

      马中奎,男。职业诗人,诗评家;

      韩树军,男。教授,诗人;

      宋飞燕,女。画家,诗人;

      刘慧娟,女。画家,诗人;

      高   敏,女。本文作者,诗人。

 

      7月19日   寂落孝庄园  沧桑古榆林

 

      清晨,出发!

      马兄和韩兄是此行的主驾和副驾。古时将士出征前,主帅和先锋官如果英姿勃发,那么凯旋而归则指日可待了。从来未曾远足的飞燕姐,行走天涯的勇气洋溢在娟秀的面庞上,也足够鼓舞士气的。慧娟姐和我年龄相仿,也是一位聪慧好学的姐姐。车开出水云轩,视野渐渐开阔。

      车窗外草树迷离,特别是久旱后几场珍贵的雨水让草色变得鲜嫩可爱。他用富有磁性的嗓音说:“看这些毛--耳--耳的小草!”一本正经的表情,加之抑扬顿挫的声调,立刻把车内的笑声激荡起来。毛茸茸变成了毛耳耳,这源于早年这一带一个自命不凡的人。马兄向来喜欢掌舵,他心手合一,车开得游刃有余。白色的帕杰罗像战舰巡航在茫茫的草海里。

      车到甘旗卡(科左后旗),往北就是科尔沁了!善于口占诗句的马兄,最喜欢和诗人同行。开着车信口说道:

      风轻百鸟啼,香染千山醉。

      车走似孤舟,沉浮飘紫地!

      大通道直达科尔沁腹地。熹微的晨光里,蓊郁的树林深处,孝庄园恍如迟暮的美人,孤独地在广袤的大地上守望着。四百年了,我们来了!来看看那个草原深处自由奔跑的鲜丽的蒙古族小姑娘,来看那个在政治的漩涡里左右斡旋的倩影,来看那位在紫禁城悠长的凉夜里目光深邃辗转难眠的女人。多少匆匆的脚步从这园里走进走出,又有几人能真正体味一个草原女子对这片土地深沉的思念!她那渺远的灵魂还会常常回到这里吗?这荒寂空旷的园林,已经疏离了尘世的恩怨淡忘了历史的风烟,习惯了每天在清寂的鸟鸣中醒转,在苍榆昏鸦的暮晚沉沉睡去。不由地,唇边滑过一番感慨:

      苍榆兀自青,古殿石阶老。

      可叹旧时云,随风没野草。

      别过孝庄园不久,抵达科尔沁草原核心城市扎鲁特旗。稍事休息,就一头奔向传说中的古榆林。榆林总是让人想起清代纳兰性德那首《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这关外塞上的榆林,应该更多几分苍凉吧。

      车近榆林,正逢修路,颠簸中不由放慢了速度。忽然,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喊起来:“太美了!下去看看。”

      右侧一片高大的杨树林中绿草茵茵,几头肥硕的奶牛在草地上徜徉。枝头筛下柔和的阳光,一股清香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知哪一年的梦里,我似乎来过这样宁静优美的童话世界。

      飞燕姐和慧娟姐似彩蝶翩跹,欢声雀起。飞燕姐晕车时苍白的脸色也花儿一样地红润起来了。从不高声说话的她,此时,开心地喊着:“我胜利了!第一次走这么远!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地方!”大家也为她喝彩起来。

      不多流连,转过几个弯,一座古朴的木制门楼上赫然三个篆书:古榆林。午后的阳光,金子一般,把三个来自历史深处的文字打磨得格外明亮。踏上这片土地,置身于这些瘦硬的榆树之间,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株有骨气的树,和许许多多榆树一起,对抗着无遮无拦的西北风。

      这些榆树,远不是想像中那么高大,身躯甚至是欹斜的。树干多数只有大的碗口粗细,被粗糙的树皮紧紧包裹着。枝节交错,每一个大大小小的枝条都倔强地向着自己的方向尽力伸展着。在这片渐趋干旱的土地上,在这仲夏的阳光里,他们正在抓紧分分秒秒积蓄力量,以期强大些再强大些。今夏漫长的干旱后,幸而几场透雨,眼前的榆林才又这般枝繁叶茂草木葱茏。就在浅浅的草根处,积聚着说不清哪一年飘落的难以计数的的榆钱,明知道这里有的是干旱和朔风,依然没有忘记他们作为种子的使命,在发芽在扎根。几百年前,在深夜风雪中戍边将士们的枕畔,在纳兰性德案前明明灭灭的灯光里,榆林静静地投下温柔的影子,为他们编织着各自不同却又相似的梦境。

      刚从晕车状态恢复过来的飞燕姐,默默地琢磨出一首诗《扎旗古榆林》:

      雨过榆林绿意浓,落霞明处照花红。

      天涯望断归鸿远,独守苍凉大漠中。

      从古榆林再往前,就是一片开阔的山地草原,远处隐约起伏的就是鸡冠山。草原上荡漾着芬芳。除了高高低低摇曳的野花,还有大片大片的山花椒匍匐着。小小的椭圆叶片和细碎的粉紫色小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都说这种山花椒炖出来的家常菜别有风味,可我还是舍不得摘下一棵,它们是草原的一部分,它们只应该属于草原。不一会儿,几株紫蓝色的球型花在草丛中探着头招惹我们注意。如此妖冶,如此醒目!我们不由走近了细看。花球上几只昆虫已是僵硬的躯壳,随着花枝在风中轻轻地摆动。

      “狼毒花!别碰!” 马兄及时喊道。他说,这些狼毒花,草原上的牲畜如果不小心吃下去,严重的都要毙命。难怪那些小小的昆虫禁不住“美色”的诱惑,葬身在花朵上了呢。

      蓝色的山鸽子花像一只只小小的燕子微敛着翅膀,正顺着风飞翔。山鸽子花拥有湛蓝的色彩,仿佛是草原上蓝天浓缩成的精灵。飞燕姐说,山鸽子花也叫飞燕花,她的名字就是父亲因喜欢这种花才起的。这让我对从未谋面的这位老人多了一份尊敬。想想,热爱艺术的心灵也应该是一代代有所传承的啊。

      鸡冠山在我眼里并不多高,但也许是离得远才有这错觉。当车开近了,才知道那所谓的鸡冠恰是一些耸立于山顶的岩石。那是一些不肯屈服于朔风的坚硬的骨头,也是一幢幢傲视苍天的不老的旗帜。在那些石块之间,竟然还有几株更不肯低头的小榆树屈曲盘旋着。脚踏鸡冠之时,被猛烈的山风鼓荡着,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些鸡冠般的石头曾经历过怎样无休无止的剥蚀与摇撼。我们互相鼓励说一定要登上最高处,马兄瞟了瞟这些岩石,还向着那块突出在外的石头暗暗较劲。当我们陆续登到狭窄山口时,韩兄却落在了后边。                             

      韩兄是一位儒雅的学者,也是一位温厚的兄长。他目光澄澈,笑声爽朗,从容的步履透着稳重和自信。为什么落后了呢?明亮的阳光里他脸红红的说,我从小就晕高。这可是韩兄的软肋啊!我们笑话他。其不知,韩兄前些年,曾两次奋勇地救出溺水者,远近都知道他的侠肝义胆。可就是晕高,你怎么解释!

      迎着山顶浩荡的罡风,马兄驰骋想像力,给鸡冠山留下一首五绝:

      独守大青山,离离观野草。

      一朝报晓时,天地已荒老!

      告别鸡冠山,我们在扎旗度过了大漠行的第一个夜晚。黎明,静谧。没有听到那令天地荒老的雄鸡啼鸣,天阴阴的,大家期盼车到霍林河见到朋友金恺时能放晴。

 

      7月20日 脉脉霍林河  巍巍可汗山

 

      从扎旗到霍林河,大通道上车很少,特别又遇上个阴雨天。整条路像是专门为我们此行开设的。雨虽不大,但足以令人担心期待已久的草原美景不肯赏脸给我们。虽在雨中,路两侧随处可见的新鲜景致,还是让大家一次次发出惊喜的赞叹,可掌舵的马兄就是不停车。难道他不明白大家的心思?只听他说,别见着个扁担钩子蚂蚱什么的就以为见到真神了。我们都不好意思地相视笑开了。马兄从小在科尔沁草原长大,一定是,更美的风景在等待着我们。

      果然,远处有一带舒展的青山,山坳处云雾蒸腾,恍如仙境。雨已停了,车毫不犹豫地开进了这片辽阔的草地。女人们披着美丽的丝巾又雀跃着奔向远方——远处的山,山中的云,云里的树,树下的草,草中的牛羊,还有朝阳一样的笑脸……不时扑入镜头。

      两位兄长在车子附近聊着什么。突然,仿佛美丽的油画被风刮乱,不知哪个角落旋风般卷来一辆摩托车,一个莽撞的人忽地拦在了大家面前。从风景中来还是要一同欣赏风景?正疑惑,就听他用生硬的汉语说,这是禁止车辆的草场。边说,还一边用手机把帕杰罗的车牌号照了下来。明白了,是来要钱的啊。我们说,小伙子,没见到标志,只见到风景,就来了。下回注意了。可他仍急切地迸出一串串蒙古话。蒙古族兄弟可都是善良热情的,这让我们有些发懵。马兄想起,金恺是蒙古族兄弟,他能听懂。电话里听他说,政府现在支持牧民保护草场,虽然时间紧距离远不能来查清真相,但金恺说不要和他恋战,以免耽误大家见面。我们虽然交了罚款,但还是心存疑惑:这位蒙古人真是这块草场的主人吗?我们怎么就没看看他的证件呢?我们也一直没有见到任何禁止进入草地的标志。是不是被人讹诈了?当车快开出这块草场时,后面又有三台车十几个人被他拦住。好在,金恺兄正在霍林郭勒翘首以待,这点不快立刻烟消云散了。

      雨后的清凉之中车到霍林郭勒。金恺兄已候在极具蒙古特色的彩云门外了。重逢的兴奋中,大家在飞腾着四匹骏马塑像的霍林格勒广场上合影留念。我猜,那一刻,每个人的心里都飞驰着一匹不羁的骏马,不只是那几位兄长。

      金兄身材瘦削,目光清澈,温文尔雅的谈吐中流露着学者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公安人员机敏干练的素质。他知道诗人真正喜欢什么风景了,那些旅游团爱去的地方一概不去。

      金兄在我印象中是有一些傲气的,但若走近他,你会发现,原来他对人那么谦虚尚礼。出生书香门弟的他,热爱艺术,特别喜欢写作。他多年来见证了一个边陲小城从荒凉到富庶的成长过程。一批批人才像候鸟,来了,又走了,而金兄恰恰在这片土地上感受到了不尽的诗意,舍不得离开。金兄的才气在内蒙古颇负盛名。要说傲气,本就来源于天生的傲骨,来源于他骨子里对美好的自然与人情的理解和坚守。对于一个渴慕文化的心灵来说,偏远的地域,喧嚣的节奏,孤傲实在是难免的。

      雨过天晴。金兄说,这天气来草原最好了。说着,大家上了车,直奔可汗山而去。

      车出市区西北不久,远远扑入视野的是峰顶高耸的成吉思汗塑像。他睥睨四方,仿佛可汗生就是这座山峰,山峰早已变成了雄踞一方的可汗。随着可汗山脚下的文化长廊苍狼之路向草原深处走去,追溯着成吉思汗家族兴衰的曲折历程,一种深邃的家国之思仿佛草原的劲风洞开了历史之门。

      成吉思汗戎马一生,奠定了蒙古帝国的版图,最西边到了欧洲多瑙河,西南边到了中东地区的巴基斯坦,最南边到了淮河流域,最东边到了库页岛,最北边到了北极圈附近。他去世后,他的子孙们又不断开疆拓土,稳定时期版图达到4400多万平方公里。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们建立的蒙古国,曾经拥有世界历史上最大的版图,至今人们仍津津乐道他的战略军事能力。历史上第一次,一个政权横跨亚欧大陆,那股蒙古草原刮起的雄风曾怎样的所向披靡煊赫一时啊!但站在蒙古高原上,依然是辽阔的原野,依然是浩荡的天风,诗人们却不由多了一份追问。马兄忍不住先议论起来:

      《锡盟可汗山》

      十万大弯刀,滔滔翻碧血。

      功过留后人,竹简真如铁!

      是非功过交由后人评说吧。我们不能否认的是,中华民族从来就不乏勇敢坚毅的优秀子孙。

      从可汗山归来,在宁静的霍林河之夜,我们期待着又一个日出,金兄会带大家去看最美的草原。深夜,半个月亮爬上了我的窗子,朦胧的月光里,我的思绪也无限延伸开去,与广袤的草原连在一起。

 

      7月21日 大美乌拉盖  神奇九曲湾

 

      多云的早晨车就驶近了乌拉盖湖,竟然还有到得更早的。粗犷的风掀动着湖面,推卷着云幕,水天相映,一片苍茫。一只矫健的苍鹰,在云水之间拍击着劲风,划过一道坚硬的线条。东北方不远就是中蒙边界的阿尔山。此时,一首《乌拉盖湖》溜到我的嘴边:

      雁过长天何处寻?天风鼓浪奏胡琴。

      人间多少痴迷客,可证真情比水深!

      这片湖水实际是内蒙古最大的内流河乌拉盖河上游建成的水库。乌拉盖河主要流经锡林郭勒盟的东乌珠穆沁旗和西乌珠穆沁旗,古称冗鲁骨、乌尔虎、芦河,发源于大兴安岭西侧的宝格达山,辗转于草原之中,形成大片湿地和众多的湖泊。

      湖边稍作逗留,便开始寻找九曲湾。为什么还需要寻找?我暗暗地划了个问号。坐在金兄车里,听司机小兄弟说,他们也有两年没来了。车在茫茫草海中穿梭,仿佛一只芦苇在飘洋渡海。车窗外,茫茫无际的草野,远山柔和舒展的轮廓,山野之中片片悠闲的牛羊……让人舍不得眨眼。

      车停处,大家向花海深处奔去。慧娟姐和飞燕姐仿佛两朵俏丽的金莲花,在爽冽的香风中起舞。慧娟姐张开双臂旋起一片艳丽的风帆,在花的海洋里漂荡。飞燕姐边舞边咯咯地笑着说,玩嗨了!韩兄忍不住放开喉咙高歌了一曲,愉快的歌声飞向了辽远的天边。

      流连多时,司机确定了九曲湾的方向。终于到了!

      张开双臂,真想,挽起这弯弯的玉带,扑进这浩瀚的碧海,融入这芬芳的大野。这时,风从九天涌来,鼓荡着我们的衣襟,激扬着我们的情怀。不由地想舞,想歌,想喊……

      云腾九曲湾是乌拉盖河最为蜿蜒曲折的河段。河边,茵茵的绿草,翠色如流;丛生的野花,香气袭人。河水静静地徜徉在草原的胸膛,缓缓地从身边流过,仿佛永远不老的时光,那么恬静悠然。好想掬一捧在手,把那份澄澈与柔美长久地留在掌心,与血脉相融,时时安抚自己容易躁动的心灵。真想卧在河边久久不起,就这样款款相依,直到地老天荒。

      不都像我,只管沉醉不醒。很快,韩兄的《九曲湾》娉娉婷婷地来了:

      仙袂飘飘九曲徊,香风瑞草满青台。

      双眸醉入妖娆景,一阕长歌天外来。

      金兄拧着眉头,专注地思索着。看他,独自走到远处去了。我总觉得他耿直严肃之外有一份令人温暖的纯真。果然,一会儿,他走过来,吟诵出一首五律:

      《乌拉盖草原》

      辽阔天边地,苍然向北横。

      绿芜通四域,青霭接三盟。

      冈似云屏立,溪如玉带萦。

      放歌声播远,驰马足飞轻。

      大家拍手叫好。欢声笑语似乎也染透了花香草香,随风飘向远方。

      金兄说,司机知道一片水鸟栖息的沼泽地,一定会给大家带来更多的诗情画意。两台车便向梦中的水鸟天堂驰去。恍如从腾格尔的《天堂》穿过,真是目不暇接。无边的草海,无际的花毯,无尽的遐思,无穷的依恋……两匹长鬣飘飘的枣红色骏马时而互相追逐,时而厮磨在一起,那份自由与美好,令人好生向往。

      路上渐渐呈现了一些水洼。突然,路被约有百多米宽的水洼截住,小司机停下车探头观望。白茫茫的积水,不知究竟有多深。马兄驾着帕杰罗稍作停顿,开足马力,从身后冲了过去。在水洼接近结束的地方,帕杰罗哼了两哼,一跃冲上了对岸。这车底盘低,小司机只好绕道而行。绕了一会儿,发现铁丝结成的拦网延伸到很远,没办法去跟帕杰罗,只好转到另一条路上。坐在小司机的后边,我听金兄对马兄说,你们先到,路不远。司机也接过电话,认真地告诉说,二三里路后就能见到一片风景,然后不远就有一条白色的水泥路面可返回市区。路上,再联系,茫茫的草原,放眼方圆百里,没有一点信号。我暗暗着急起来。司机不急不忙地绕路而行,向市区方向返回。经过景点乞颜部落,他讲,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是蒙古乞颜部落首领,是人们敬仰的草原英雄。也速该打猎时,看见一位来自森林草原地带的美丽姑娘。她的肌肤牛奶一样洁白嫩滑,脸庞像杜鹃花一样娇艳欲滴,身段像白桦一样婀娜挺拔。也速该和兄弟们纵马把姑娘抢来,做了自己的妻子,她就是月伦夫人。我知道草原上从来就不乏这样的神话。这些神话和这里的蓝天白云草地湖水一样美丽和永恒。

      过了好一会儿,再打电话,终于通了!司机说:“不远啊,二三里路,怎么开这么半天?走错了?!没事没事,看到远处的白色路面就好了。”可是,停在大路边上,好久还是不见熟悉的车影,我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金兄也渐露焦急之色,嘀咕着,这匹老马怎么了?

      再打,再打。终于听到说,好,知道了!我的心悄悄地放下了一些。金兄说,去接他们!司机重新向草原深处开去,上坡前,停在路边等着。过去一辆白车,不是。再盼,又过去了一个小时。突然,坡上闪出来一辆白色的车,“刷——”地冲了过去,远远地停了下来。两台车上的人终于胜利会师,激动不已。看看,马兄一脸风尘,韩兄挽着裤管,小腿处明显有划痕,鞋已透湿。两位姐姐也弄脏了鞋袜,惊魂稍定的样子。

      仿佛石头落地,赶紧直奔饭店。诗酒之间,大家照例谈笑风生。席上,金恺兄舒展开了拧得紧紧的小眉头,对我们这些客人和当地的诗友直截了当地说:“我还埋怨马会长太任性了呢,没想到你们有这样一番历险!也好,有惊无险,值得回味!”马兄抱歉地对等待多时的朋友们说:“感谢朋友们的盛情,也多谢金恺兄弟几日来的精心安排用心陪伴,让我们一行见识了最美的草原!金恺兄弟为人正直,诗风峭拔,我有几句诗送给你:抱璞如初未失真,文章峭拔见精神。数来谁是非凡种,君乃其中第一人!”

      饭后休息,我才知道,他们一车四人在湿地的冒险,主要因为蒙古司机兄弟所说的距离与实际不符。所谓二三里路,几位兄弟姐妹说,那是足足有二三十里远啊。可能因为大草原之辽阔,长度单位也随之变长了吧。马兄驾车,本想当个开路先锋,试试水深,没想到车过水洼已是竭尽努力,从水洼返回原路已不可能,只能向前开,但根本不见任何路面。加之多云天气,也辨不清东西南北,向几个方向试探,仍然不见道路,只有茫茫的水天相接。一不小心,车陷在了沼泽边缘。看似平坦的草原,因多日连雨,路已淹没。马兄驾着车左冲右突。韩兄带头跳进水中拾取各种草杆垫车轮子。终于取得联系时,车在一片浅水处感觉到了硬底,马兄猛地开足马力,冲了出来。两位姐姐说,其实,那片沼泽地,奇花异草,绝世独立。只是,陷于绝境的他们已无心欣赏。这一日,每个人都有太多值得仔细回味的了。

 

      7月22日 暮游西乌旗 沉醉在天湖

 

      告别美丽的霍林郭勒,辞别金恺兄,踏上白霍一级路,赶往西乌旗。路上,我们不断地谈起颇有才华且性格直爽的金恺兄。看似孤傲,却又那么热诚。马兄不由赞叹道:

      《寄金恺》

      孤旅独行绝塞边,人生何处不参禅!

      文章修得同明月,清风万缕绕樽前。

      我印象中,金恺兄真的像一块独立于塞上的孤石,倔强而自尊;又像一缕草原的白云,高远而飘逸。行程结束后,时常怀想在草原与这位蒙古族兄长交流的情景,也作了一首诗给他。

      《咏石赠金恺先生》

      大漠生孤石,凌风接白云。

      迢迢千里外,犹忆共金樽。

      车继续奔驰在锡林郭勒草原腹地,路旁的草原由丰茂渐渐变得苍凉起来,云朵般的羊群仿佛把天空和草原融在了一起。公路上,时有牦牛群旁若无人地穿梭,与车并行。

      到达西乌旗,入住碧海云天宾馆。老板娘是一位从山东嫁过来的女子,有个活泼的小女儿。我们称赞她这宾馆名字起得好,她很开心地说起自己对当地的感受,还给我们仔细介绍了西乌旗的风土人情。

      傍晚我们像西乌旗人一样到他们常去的巴拉格尔河畔去散步。这一段河面,俨然美丽的天湖飘落于人间。湖畔,一只灵巧的牧羊犬,一个窈窕的牧羊女,一队温驯的羊群,被玫瑰色的霞光涂成了一幅瑰丽的剪影。鸥鸟衔飞,岸边垂钓,栈桥接云,古船横笛……一首首诗这就样不知不觉地在诗人们的心中酝酿着。马兄连连口占道:

      《西乌珠穆沁》

      日暮起山风,孤云缠缺月。

      红衫牧女归,黑犬逐奔羯!

      《巴拉格尔湖》

      霞染天边月似钩,白鲢一跃上渔舟。

      殷勤最是湖中鹭,衔起余晖绕渡头。

      慧娟姐也不甘示弱,吟道:

      《巴拉格尔湖晚景》

      日落霞飞湖畔幽,翩翩白鹭绕矶头。

      闲来漫钓余晖里,短棹轻歌荡晚舟。

 

      7月23日 探秘古石阵  温馨故人情

 

      因修路绕行,车跑过一段坑洼不平的路面后,停到了一处公路边。虽然此处草原被牧民拦起来保护着,倚栏望远依然很是惬意。休息了一会儿准备再上路,可车怎么也打不着火了。向前望,村镇隐隐约约,估计怎么也有十几里的路。两位兄长都赶紧打电话咨询朋友这是什么情况。朋友曾夸张地说马兄开车像火箭,从来只管开,不管修。如今车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熄火,每个人心中的火苗儿却忽忽地升腾起来。

      好不容易,前边一辆小车开来,司机过来看了看情况说,我看明白了,可我车上没带工具。别急,你们再等等,大车司机总是带工具的。我们谢过之后,就盼星星一样地盼着大车过来。可是,好一会儿过去了。眼见两位兄长心里的火快窜上脑门了,还没有大车的影子。唉!只过来一辆摩托车。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小伙子跳了下来。打过招呼,他们凑近车,帮忙打开车箱盖子,仔细检查。中年人笑呵呵地说:“你们真够幸运的了,这个螺丝马上就要掉了,如果掉下去找不到,半路上那可太危险了!还好,还好。”没有工具,他用手拧了拧螺丝。远远地,一辆红色大货车影子近了,小伙子和我们一起在路边招手高喊着停车。大车司机赶紧下来。他张着油污的手掌,黎黑的脸庞上洋溢着朴实的笑容,不一会儿就修理完了。我们连声道谢,兄长们要和他握手。他躲开了,憨厚地笑着说:“我手黑,别握了。你们到前边找个修车铺好好再修修。”看我们都上车开动了,摩托车和大货车才笑着挥手道别。我说,看来,观世音菩萨真的存在啊!她总是以各种不同的形式现身来救苦救难。真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仿佛照满了神奇的佛光:善良美好的人,满布天边!这些蒙古族兄弟,他们多么朴实多么可爱啊!我对前面的路更有信心了。

      径直开到一个修车铺,蒙古族兄弟点头说能修。顿时踏实了。 “换这个零件多少钱?”他用生硬的汉语说,好几十元。我们都纳闷:好几十元,到底是多少钱?三十二十元?还是七十八十元?问了两次,他都一直说,好几十元。一向温文尔雅的韩兄提高了声音再问道:“兄弟!好几十元,也得有个准数啊。到底是几十啊?”这位蒙古兄弟也放慢了速度,指着零件,再次重复道:“好的,十元;这样的,五元。”我们恍然大悟,忍不住笑成一团。

      开着刚修好的车,人人都似乎平添了几分精神。大家交口称赞着:“蒙古兄弟就是好!”每个人的心都在蒙古高原的蓝天碧野之间开阔起来,笑语伴随着大家直达克什克腾国家地质公园门口。

      换乘登山大巴车,一路辗转向上,很快到达了克什克腾石阵大门前。传说中的阿斯哈图石林就在这里。阿斯哈图,蒙语,意为“险峻的岩石”。它处于大兴安岭余脉向西部草原过渡的地带,是第四纪冰川长期精雕细刻的杰作。“冰川石林”确有华山之险,黄山之秀,泰山之雄。徜徉于石林,方晓自然之伟大人类之渺小,平素里那些自以为不可开解的烦恼与纷争都已变得无足轻重。马兄面对石阵,不由叹道:
      《克什克腾石阵》

      是谁弄玄虚?布石分离巽。

      阵本不迷人,心迷人自困!

      心迷人自困!世间事不正是如此吗?真可谓一语道破天机啊。

      这扑朔迷离的石阵中,一只孤独的石鹏静默着,目光淡定而从容。他曾是不可一世的金翅大鹏雕,如来佛祖的舅舅。因桀骜不驯,触犯了天规,被贬下凡尘。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亿万年的风霜雪雨,亿万年的沉沉思索,他早已摒弃了争强好胜之心,剔除了愤懑怨尤。你看他,目光如此柔和,仿佛对每一个生灵都满怀慈悲与祝福。在苍茫的云天里,马兄与石鹏相对,咏叹道:

      《克什克腾石鹏》

      一自谪尘寰,参禅于空谷。

      已知去如来,不再思天竺!

      如果说石林是刚性的,粗犷豪放,那么石林内的草地却会带给你梦幻般的感觉,仿佛世外仙葩,总是牵着你的魂系着你的脚。一定有很多人也像我一样,迈不动脚步。马兄一路催促着大家向前。每向前一步,总是心生一份眷恋。真想把每一寸风景都浓缩到眼睛里带走。

      这里距大兴安岭最高峰黄岗梁虽已不远,因时间紧张没有前去。辞别阿斯哈图,我们转道林西(巴林左旗),到大板镇展广瑞兄家去叙旧。展兄是马兄少年时代的同窗好友,多年来一直互相牵挂的老朋友。

      展兄和他美丽贤惠的妻子早已备下酒筵,一遍遍电话打过来。展兄的大儿子老远地来接我们,安排好了住宿。展兄的小儿子是优秀的火车司机,业余诗人。如果不忙一定也会回来一起喝一杯。久别重逢,席间,展兄和嫂子一次次敬酒,温暖的笑脸和贴心的话语,让人如沐春风,每个人都无拘无束,卸下了旅途的疲惫。席上,博学的展兄又为大家介绍了内蒙古许多人文地理知识,让我们更立体地感知了这片神奇壮美的土地。马兄在畅饮之间脱口赠诗道:

      《席前咏荷赠秀莲女士》

      婷婷碧水中,日月见从容。

      高品芳心澈,情真香自浓。

      我在返程的路上,回想展兄一家的深情厚谊,特别是可亲的嫂子,多年来一直默默地为家操劳,对远道而来的朋友总是竭尽热诚,把美好的关爱无私地奉献给亲人和朋友。情之所至,也作了一首诗《咏无名花赠龙女士》:

      默默谷中生,妖娆气自清。

      无心移上苑,日月证深情。

      是啊,在这茫远的天边,我们有这一家好朋友,天边似乎也不再遥远,心灵也变得从没有过的充实和富足。此日节至大暑,在大板,却只感觉舒适惬意。人人都记着展兄的话,期待将来某一天:“在草原最美的季节,陪你一起看草原。”

 

      7月24日 风云忆点将  五台共参禅

 

      从巴林左旗向巴林右旗行进,路过点将台,稍作逗留。慧娟姐有诗以记:

      一柱擎天气势雄,登临绝顶沐清风。

      澶渊战火难追忆,满目霞光万木葱。

      大家商量说,今天到不到家也去杨五郎出家的北五台山拜望一下。路上几次途经蜿蜒的西拉沐沦河。一听这名字,就想到台湾著名女诗人席慕容作词的歌曲《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描述的情景。这条大河,是我一直神往的。可如今,眼见的几处断流,令人忧心。不由吟道:

      《过西拉沐沦河》

      久慕大辽河,香风动碧波。

      如今流断处,忧恨入梦多。

      北五台山也是第四纪冰川遗迹,北五台山(召庙)是契丹皇家礼佛之地,也是一处历史悠久的佛教圣地。一近山门,奇特的山石,似与天宇相接。这磅礴的气势雄健的风骨立刻让人联想到历史上一次次崛起在这里的一些少数民族。他们地处莽莽苍苍的高原,从小在朔风砂石中磨砺,在铁马冰河中接受洗礼,他们崇尚力量热爱自由,骨子里流淌着血性。他们用生命来淬火,用灵魂来濡染,硬是在这块厚重的土地上刻下了自己的丰碑。我们相扶相携,踏上这些陡峭崎岖的石径,不断地迂回向上,终于登上一个高台,可以一览众山小了。浩浩的天风似乎也在为我们的勇气鼓掌喝彩!平素娇弱的飞燕姐,心怀感恩地说:“没有你们鼓励,我真的上不来!”

      我和飞燕姐盘膝台上,双手合十,心中一首《登北五台山》油然而生:

      猎猎天风起,浮云向远方。

      梵音清渺渺,满目是晴光。

      对面一处山洞边遥遥可见两个大字:真寂。一时间,这两个字直直坠入心田。真寂之境,几个能够参悟?几人能够独享?我们太多的人,还是喜欢这样攀登喜欢征服喜欢用各种形式证明自己。也许某一刻,他会真正懂得天地之间除了真寂,没有什么是真正的永恒。

      天边之旅,八千里路。每一次梦回,都是那一片片草原,一道道溪流,一簇簇野花,一群群牛羊,一个个朴实的笑脸,一首首浪漫美好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