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上高中时,家中没有电视,仅有个双卡收录音机,晚上无意中收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阅读和欣赏》节目,便喜欢上了它。从此,便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这档节目以介绍赏析古今名篇为主,由当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著名播音员夏青、方明、虹云、瞿弦和等朗诵和讲解,涉及历代名家名作,诗文词曲。那些磁性的、婉转的声音,在无数个夜晚,将我带入神圣的文学殿堂,给我以美妙的幻想和想像。

  回想当年介绍的作品,除了大家熟识的屈原、三曹、贾谊、三苏、李白、杜甫等古代诗文作家的名篇外,还有近现代诗人作家如戴望舒的《雨巷》、卞之琳的《断章》、徐志摩的《再别康桥》等人的作品。而张岱的《西湖七月半》,就是当年收听到的一篇名作,至今未忘。

  在盛夏月夜听着朗诵,作者对杭州人月圆之夜出门看月姿态的描述,别有一番趣味。“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类看之。其一,楼船箫鼓……”多年来无数次重读品咂此文,每次都觉津津有味,就我来讲,此文在对观月人情感及状态的描写上堪与李白的《静夜思》、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等诗词相媲美,是我看到月圆时必从记忆中搜出诵读的篇章之一。


  爱其文,就会爱其人。此后偶读其《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的篇章,对其人其文有了更深的了解。张岱(1597-1686?)字宗子、石公、天孙,号陶庵,浙江绍兴人,是明清之际一位多才多艺的文学奇才,文化巨匠。他诗词、园林、音乐、书法、收藏、美食、天文历法、医药、音韵、旅行、经史等皆通,以散文成就最高。张岱出生于文献史学世家,前半生享受着家庭基业与晚明时期城市繁华,生活优裕,受家庭影响,兴趣广泛,喜好玩乐,样样在行,件件求精,吃能吃出文章学问,玩能玩出名堂、艺术。用他自己的话说,“喜啖方物……远则岁致之,近则月致之、日致之…日为口腹谋”,进而对食品的色香味进行研究,写出妙诗妙文,精简修订食谱;其嗜茶,对种、采、制作、保存了如指掌,辨色、辨味、辨产地、辨水泉,并著茶史;对小摆设、挂件收藏颇丰,品玩鉴赏力极强;好旅行,与同代的徐霞客、袁宏道等情趣相同;但命运却总难眷顾其全部,张岱屡试不中,科举的打击让他在40岁左右时放弃了这方面的努力,转身致力于内心的爱好。访名邑胜迹,观风俗、察人情、赏山水,广交名士畸人和市井人物,并用简洁精炼的小品文章为我们勾勒出明清易代之际江南社会生活风俗和山水风物的画卷, 现在中学课本选录的《湖心亭看雪》、《柳敬亭说书》等就是其中的篇章。令人称奇的是,张岱在游玩的同时,艺林学苑两不误,潜心研究学问,发奋著书立说,50岁时,已著述10余种,涉及多种学科,博学宏富。


  有情趣,才是真生活。许多诗人作家并非如我们想象的那样高大上,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食人间烟火,也面临温饱饥馑和人生得意、失意的现实。张岱的许多诗文都反映了作者对时事、世事和人生的态度,有不平之语,也有泰然之词。从诗文中我们读到的不仅有其文字节奏的优美,更有一种抛却荣辱过后精神的达观。他50岁后明亡入清,受战乱逃亡影响,家中田产故宅已成他人,租人废址暂住,全家20余口人靠他一人之力苦撑,直到70多岁还亲自干舂米、担粪之类的体力活,生活之清苦艰难可想而知,但他穷且益坚,困而弥劲,著书更勤,让自己的心思除了操劳饱暖外还有爱好和寄托,精神生活丰富多彩。《瑯環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等都是这一时期的杰作。在58岁时编成具有明史之称的《石匮书》,后又修《石匮书后集》,84岁编成《琯朗乞巧录》,88岁撰成修大善塔碑骈文,并自为墓志铭,可见此公意志的坚毅,面对困苦生活戏谑谈笑的达观。这令我想到了苏轼被贬黄州时《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临江仙》(夜饮东坡)等作品,不也与此类似吗?没有爱好寄托的人在逆境和磨难面前是痛苦、悲凉和寂寞的,但张岱却因此而更加精彩。


  无意中在大连新华书店看到《张岱诗文全集》,便买来阅读,越读越喜欢,对其才气、骨气、勇气的仰视更增一分,感叹之余竟有些羡慕,索性也戏谑地大声点赞:张岱这老头,真的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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