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光头强
那屋里又打起来了。小默推开门的时候，看爸爸正想点一根烟，他把茶几上的很多东西都拨拉掉了，才找到了火机。小默看到了自己喜欢的玩偶光头强，只剩下光头了，身子远远的滚到了妈妈身边。
她又哭了，烦不烦。
老子还是出去玩吧。
网吧里有传奇，有血，有战神和征服，有冒险和荣耀，有无所不能和无所不在的勇士，还有小海，他最好的兄弟。他们打了两天的游戏，想去喝一点酒。
得找点钱吧，小海说。
这次该你拦了。该我就该我，小默说。其实他也想打个人，就是想打个人玩玩。心里很烦呐。
所以，他们直接就把单车小哥的车放翻了。穿校服的小伙子，还没有爬起来，小默就拿起一根棍子说，看，你把我的鱼竿撞断了。
是你戳我的车子的好不好。
小海手里的另一根树枝，已经把他的背包挑了下来，书掉了一地，什么都没有，这家伙比我们还穷。小默踩着那些书，又瞄准那人的屁股，踹了一脚说：滚。
五道营胡同的天空，像一条暗蓝色的河，有一闪一闪的星星，像小鱼，在河里自由自在的玩儿。胡同里各色的小店，或优雅，或时尚，或诡异，或——就是喝酒。
小默从这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各种颜色的人在店里喝酒，扯小小的杯子，一边聊天，一边喝酒。一个叫“学校”的酒吧里，有劲爆的音乐，是一千只杯子打碎了的那种声音。里头不时的有各种颜色的年轻人出来，都很高，小默默默的想：他们好傻。
扑通——
小默的眼前升起了几颗星星。小海弯着腰笑了起来。
这一跤摔得干脆，小默连哎呀都没有喊出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仔细看看，是个人。夜色里可以隐形的人，不是来自非洲，就是来自美国。夜色里小默看到一排白色的牙在舞蹈，——那个人坐起来喘气。
你滴，吃酒，米西多了滴，yes？
你滴，说话滴，good？
去你妈的，狗日的连外语都听不懂。小默踹了他一脚，忽然感觉到了裤兜里温暖和温柔的气息，难道是money?
我滴扶你起来，国际友人大哥滴乖乖滴——小默的手熟练的伸到了隐形人口袋里，一切就都归了他。
街边公园的长椅上，他飞快的拿出战利品——一个皮夹，打开，妥妥放几片纸，写了火星文。还有一张蓝色的便条：美美李小姐，我看到你笑了，脸对着我。
小海又笑弯了腰，用屁股对着他。
这注定是个失败的夜晚吗？
地铁口有风，像地下城堡的召唤。钢铁的小兽，在灯火辉煌的地下宫殿里穿行，过了一关又一关。小默想起了儿时玩的大富翁的游戏，走啊走啊，指不定停到哪一店，就发财了，就牛逼了，就像，自己钻到地铁里，钻进去的时候是个肚子有点饿的人，指不定哪一站出来，就好了，什么都有了，就是个有酒喝，有烟抽，还有地方住的大富翁了。醒醒——醒醒，小海在揪他的耳朵——安河桥北了，哥儿们。
小默唱：吹过的牛逼，不会随青春一笑了之。
小海说：吹你大爷的，我饿了。
小默指了指奋力拨动轮椅上坡的小老头：你大爷在那儿。
那是你大爷。
你大爷的。
爷——小海忽然安静了下来，指了指挂在轮椅上的包。小默明白了，这是爷，谁有包，谁就是爷，不管他是在车里还是坐轮椅，甭管住天上还是人间，有包就是爷。
爷爷，我帮您推车。
爷爷，您老高寿啊。
哦，七十啦，看着才五十。
小海说五十的时候，小默想的是一百。世上只有一百好，没钱花的孩子像棵草。包里的卡很快到手了，又很快的看出那是一张老人卡，带着塑料套的老人卡，还有一张可怜兮兮的黑白照片，两个大人一个孩子。
赶紧扔地下——老头，你东西掉了。
哦——老人弯下腰去捡，车子就翻了。他坐在地下，拿起照片擦了又擦。
谢谢你啊，孩子。
这是我们仨，现在，剩我一个了，他俩去了天国。
——去国外有什么好？在公园的长椅上，小默问小海，就算是美国又有什么好？小海踢他一脚，是天国。
小海指指天上——是天国，他神秘的说。
小默不想说话了，他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如果有天国，一定会有一只烤鸭，两瓶二锅头。然而，天空里除了城市夜晚的灯火，还有星星，星星是谁谁的眼睛吧，看着那个老头自己爬起来，回到那个没有人的家。
夜里有很多不回家的人。
这个世上，有的家，没有人，有的人，没有家。
这个小公园有个小小的金鱼池子，昏暗的灯光下，有个背双肩包女人，扯一个孩子：宝宝回家。
我看鱼呢，妈妈。
十点了快。
她去抱孩子：回家吧孩子，晚上有坏蛋。
嗯，她说的对。是有坏蛋。
小默搂住那个孩子，做出要掐脖子的架势。
小海控制住那个女人：给点钱，姐。你别喊，姐，给点钱，你就走，好不好？
孩子的妈妈迅速把包扔地下，动作快的就像被烧了手。
抢先拿到包的却是那个孩子，抱在怀里，怎么也不丢。
哥哥，给你小猪罐，有五十块钱，放了妈妈吧
这还有手机，你也拿去吧。
这小链子漂亮不，爸爸送妈妈的。
——最后，他恋恋不舍的拿出来的，是一个玩偶，大的光脑袋，猪腰子的脸型，地球上的孩子都知道，那是光头强。
亲爱的光头强。
是小默丢在尘埃里的那一个吗？
小默捧起光头强，默默的抱在怀里，像时光里，谁伸出一双大手，默默的抱起他。
好像女人在打手机，小海胡乱抓着什么乱晃，远处有警车的声音，好像这都是真的，这一切，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