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昏迷》是东北女作家米奇诺娃的中篇小说,最初收集于其短篇小说集《恋无解》,2018年9月4日——27日分上、中、下在银河悦读网站连载。小说讲述了沈州之声女主持人祁小米与丈夫形同路人、与山东子一见如故以及自己两度昏迷的故事,叙述了男角儿山东子辉煌的事业、自我救赎、救助“精神病人”以及与返乡小姐张璇短暂的爱情故事。

  众所周知,小说有三要素,即:人物、环境、情节。《深度昏迷》的故事发生在东北,确切的说故事主要地点是啦啦街,主要人物是祁小米、山东子,情节展开则采用单线推进,先讲述祁小米的第一次昏迷和出走,继而叙述山东子与张璇的爱情故事以及邂逅玉米。“小说就是讲故事。故事是小说的基本面,没有故事就没有小说。这是所有小说都具备的最高要素。”福斯特这样说。由此可知,故事是小说的最基本内容,古今中外无一例外。小说三要素中,首先须有主人公,该小说主要角色是祁小米和山东子,所有事件都围绕他俩展开。其次须有一个或多个有联系的完整事件,即故事的开头、发展以及结局,该小说重大事件有祁小米的两次昏迷、离家出走、丈夫包养二奶、邂逅山东子、啦啦街打工;山东子与张婕的爱情、人间蒸发、自杀未遂、啦啦街打工、邂逅玉米、拯救“精神病人”等。一部小说能否给人留下深刻影响,主要的不是基本的情节与人物,而是与众不同的故事设置,《深度昏迷》最吸引人也是最奇特的地方在于文本中三角关系的安排,陈博非与祁小米和张璇、山东子与张婕和玉米、张婕与山东子和柱子的关系,就是人们常说的三角恋。


  一


  中外许多经典的爱情作品中,三角恋被反复使用,结构虽然简单,但的确有效。比如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当然,三角恋情节并不是西方的专利,中国文学作品也常常使用这一结构模式,并常用常新,比如曹雪芹的《红楼梦》等。《深度昏迷》中,女作家米奇也启用了典型的三角恋,文本中有三组对故事发展走向、对人物命运起决定作用的三角关系:陈博非与祁小米和张璇,山东子与张婕和玉米,张婕与山东子和柱子。而决定女主角儿祁小米的婚姻和命运的是前两组三角恋。

  第一组关系中,参与者是女角儿祁小米,其丈夫陈博非、丈夫的情人张璇。这里都不能用“恋”来界定,因为在祁小米的生活中,丈夫陈博非是缺席的,文本中没有关于夫妻俩的生活气息,作者这样叙述他们的夫妻关系,陈博非“依然是每晚后半夜两三点种回家,依然坚持已经坚持了五年的分居生活,货真价实的分居”,祁小米与丈夫的夫妻关系已经是名存实亡。因此,当知道妻子重度昏迷后,陈博非的态度超乎寻常的平静,小说写道“声音平静得一如既往,就像一位历史老师说起夏商周的农事”,一个要相伴到老的人,得知妻子昏迷且重度,竟然能如此平静和理智,可知他们早已形同路人,早已无情可言。可以肯定的说,祁小米与丈夫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丈夫已经不恋祁小米,恋的是情人张璇。

  陈博非也没有出现在情妇张璇的生活中,更确切的说,作者没有安排他生活在阳光下,在他与祁小米的家里,看不到他的身影,在他与张璇的房子里,听不到他的声音。就这样一个幽灵般的人物,却决定着祁小米的婚姻和命运。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中,这段三角恋中,祁小米是明显的失败者。

  你可能会说,作者并没有说张璇是祁小米丈夫的情人,凭什么裁定?是的,米奇并没有直接交代他俩的关系,她只借祁小米的观察,告诉读者,张璇是小米的邻居,住二楼,有个长相跟自己的儿子和丈夫相似的脸。米奇是个聪明的作家,在出轨、婚外情充斥文学作品的情况下,她摒弃了这些俗套的情节设置,只借女角儿的叙述暗示读者,张璇女儿“修长的眉毛,眼梢扬起,明显的丹凤眼,像足自己的儿子,更像丈夫陈博非”,“明显的丹凤眼,跟丈夫一般模样”。细心的读者一眼就猜到了张璇就是祁小米丈夫陈博非包养的二奶。祁小米只知道丈夫有情人,却不知道那个跟自己一个单元住着,时而见面的抱着女儿的女人,就是跟自己共一个丈夫的人。她生活在自我欺骗中,不愿面对事实,更不愿探究真相。

  文学作品的解读不能只停留在一般性的知道作者说了什么,还应该透过文本的语言,挖掘揣摩文本中没有说出来的意思,而这又往往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如果解读者不根据自己的文学知识、社会阅历、生活情感、欣赏经验等相关因素,去丰富补充文本,那就无法领会作品的深层内涵与艺术感染力。叶圣陶先生说过“文艺作品往往不是倾筐倒箧地说,说出来的只是一部分罢了,还有一部分所谓言外之音、弦外之意,没有说出来,必须驱遣我们的想象,才能领会它。”从这个意义来看,小说没有必要直截了当的告诉读者,祁小米丈夫与张璇的暧昧关系,读者只需从米奇的暗示中,就完全清楚祁小米与丈夫的婚姻早已陷入危险境地。只不过,身为“市里最年轻的局长,统领当下最热闹的城建部门”,虽然腰包鼓胀不在乎钱财,但他必须在乎影响,在乎自己的名誉以及因名声可能带来的任何不利因素,所以,在知道妻子出轨后,他没有选择离婚,而是自己包养情妇。在离婚率居高不下的情况下,这样的故事安排显然不符合社会现实,但却符合乎陈博非局长的身份和面子,符合身居要职、手握大权的人的心理需求。读到这里,我们不由得为作者高超的故事设置叫好。

  在这个由丈夫、妻子和情妇组成的三角恋中,假如第三者不搬家,那这段畸形的三角关系仍然会存在,祁小米也会一如既往的过着空虚死寂的日子。但是张璇搬家不见了,在她搬家的时候丈夫失踪了,支撑小米生活的大厦倾塌了。在三者对峙的生活中,祁小米是显然的失败者,明知道丈夫有外遇,却不知对方是谁,她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对方肆无忌惮的霸占她的丈夫,觊觎她的家庭,破坏她的婚姻。更为可悲的是,她竟然与自己的情敌和平共处,对她还给予了许多同情。当张璇搬家丈夫不见时,祁小米的婚姻也宣告彻底结束。三年来,祁小米靠着看半夜丈夫的身影、白天听二楼的声音活着,现在这一切不复存在了,那她活着的意义也没有了。要想活着,小米只能出走,只能逃离。于是,婚姻中败下阵来的祁小米离家了,没有任何未来的祁小米逃走了。

  如果说祁小米的出走是一种抗争,那也只能算是消极的反抗。她清楚的知道,“社会是复杂的,而自己过于简单,简单到无力挣扎节节败退及至欲望全无。自己不是战士,当然不会战斗,即使战火已经在自己的身前身后燃烧起来,熊熊燃!汹汹然!自己也不会拿起刀枪。祁小米了解自己。”是的,祁小米清楚在这场三角恋中,自己是单枪匹马的孤独者,根本无力与丈夫和他的情妇正面交锋,因此,她不战而逃,走了,去寻找奶张璇和那个有乌鸦的村庄,至于找她的目的是什么,她也未必清楚。或许潜意识中,找到张璇就等于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但出走后的她却不知不觉进入到第二个三角关系中。当然,这是她所不知道也根本无法预料的。 


  二


  祁小米离开了丈夫,却邂逅了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山东子。表面看去,她逃离了第一个三角恋,仿佛是输掉了婚姻得到了新生,但是她遇到山东子却不期然的进入另一个三角恋中,也就是说,当祁小米出走变成玉米遇到山东子后,意味着新的三角关系形成了:山东子与张婕、玉米的三角恋。

  第二组三角恋中,失去一切的祁小米变成了玉米。既然告别了以往的生活,那么作者让女角儿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任何联系,这从女角儿出走时的做法可以看出。她离家时,放下认定身份的身份证,决定生活质量的银行卡,能进入家门的钥匙,她是决绝的告别过去,离开那个让她伤心的城市的。因此,第二组三角恋中,她完成了由祁小米到玉米的蜕变,拥有了一个全新的乡土气息很浓的乡下名字——玉米。这名字的改变,意味着她即将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得到正常的人的生活。

  米奇诺娃用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温柔,讲述祁小米出走后的行程,跟着作者的叙述,读者知道了祁小米出走时的一个个情节:坐长途汽车、遇陌生媳妇儿、与大巴同车人大笑、穿越福利城、入住繁荣乡小旅馆、搭乘农用三轮车,最后偶遇山东子,由此,进入人生中新的阶段,也开始了一段令人始料不及的三角恋。

  本组三角故事的基本情况是,张婕爱山东子,山东子喜欢玉米,作为当时人的玉米却一无所知。张婕误伤玉米,山东子安葬玉米后再一次出走。山东子对玉米的感情,故事中作者并没有明说,而是安排在玉米死后,用一大段人物的叙述,既交代了山东子过去的经历,又揭示了山东子不爱张婕的真实原因。本来,三角恋中,三个当事人是绝对不会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和平相处,但如果一方已经死亡,失去了话语权,那就另当别论了。《深度昏迷》巧妙的使用了这一原则,用活人向死人的倾诉、屋外人对屋内倾诉的偷听,完成了这一三角恋的讲述。主要人物玉米、山东子、张婕,他们有着各自完全不同的故事和经历。张婕是张璇的姐姐,曾在广东作小姐,回家探亲时,看到了在她家帮忙的山东子,很快坠入情网,与山东子成为人人艳羡的恋人。不过,玉米出现之前,他俩已经分手,但是,如果没有玉米的出现,也许他俩感情能够复合。张婕与母亲张嫂就是这样想的,母女俩满以为假以时日,山东子就会放弃不与张婕结婚的打算,乖乖的成为她们家中一员。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如意算盘被意外出现的外乡人玉米打破了,这不能不让母亲倍感焦虑,不能不紧急召回出差在外的女儿,想要共同商量应对策略。然而,不等母女见面,回家的张婕已经知道了那个绝对不利于自己的事件:外乡女住进自己恋人山东子的屋子里。按照她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张婕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玉米,想要问个明白。结果事情却向着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正在洗澡的玉米被张婕推到水中,脑袋重重的撞到那截儿伸出来的铁管上,玉米昏迷了。其实,无论是母亲张嫂还是女儿张婕,都没有加害玉米的想法。只是,有些事情的发展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张婕出手并不重,可玉米没有任何防备。因此,这个在啦啦街只住了三天的外乡女,在民风淳朴的啦啦街刚刚找到自我的女人,刚刚摆脱过去阴影的女人,刚刚回归正常生活的女人,刚刚品尝到家庭生活滋味的女人,快要走近爱情边缘的女人,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和期望的女人,就这样再一次被飞来横祸击中,再一次重度昏迷,而这一昏迷永远没有醒来。生活就是这样不近情理,就在玉米得到了山东子的信任,得到了张嫂的认可,获得了大家的接纳时,她的厄运突然降临了。如果说,妹妹张璇夺取的是她的丈夫她的婚姻,那么,姐姐张婕夺走的则是她的生命。张璇一插足,她失去了丈夫,张婕一出手,她丢掉了性命。张氏姐妹成了她的克星。

  无论是祁小米时代还是玉米时代,女主角儿从来没有得到过幸福,没有正常人应有的健全家庭。第一个三角恋中,丈夫不爱自己;第二个三角恋里,山东子爱她,她却一无所知。这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她的结局跟她的经历完全吻合。是的,一个生活中得不到爱的人是没有未来的。因此,可以说,玉米的结局完全符合人物性格。安排这样出人意料的结局,作者必须有强大的内心世界,由此便知,米奇是一个大手笔的作家,虽然是女儿身,但却有男人的胆识和魄力。唯有这样,才能给出超越大团圆的悲剧结尾,即:以祁小米的死亡作为故事结局,这与此前祁小米的离家出走,前后呼应,相得益彰。真的,生活并不像神话故事那样令人愉快,“从此,王子与灰姑娘过着幸福的生活”的大团圆结局永远停留在神话、童话故事中。不留光明的尾巴,让作品有悲剧意义上的美学色彩,成为该小说鲜明的艺术特点。


  三


  参与第三组三角恋的人物是张婕、山东子与柱子。本组人物故事并不多,它不是可有可无的陪衬。如果说前两个故事是主干,那么这个故事则是旁枝,是对主要故事的补充说明,其作用是为了说明张婕的个人魅力,起着完善人物性格的作用。

  在这个三角恋中,张婕是主要人物,她与山东子有过难以忘怀的美好恋情。这是一个风尘女子遇见心仪男人之后所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她愿意放弃原来的生活方式,回归家庭妇女的生活轨道,与自己喜欢的男人长相厮守,为他生儿育女,相伴到老。然而,世界上任何事都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张婕的爱情梦想也是如此。她认为最可靠的生活伴侣却恰恰是最不可靠的,因为山东子是“逃犯”,他最不愿意的就是组建家庭。在张婕看来美妙无比的家庭生活,在山东子那里却是禁锢自己的樊笼。他已经失败过一次,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因此,他俩的爱情注定没有结果。

  米奇绝对是设置情节的高手,在看似简单的三角恋中,又演绎出复杂多变的情感纠葛,即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本组三角恋中的另一个人是与张婕两小无猜的柱子,那个已经结婚了的男人,尽管自己已有家室,但老实忠厚的柱子,不惜惹恼妻子的一如既往的爱着张婕,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爱情是奇妙的也是荒诞的,多数情况下,是你爱的人不爱你,爱你的人你不爱他(她)。张婕与山东子、柱子的关系就是这样一个怪圈。

  在一般的爱情故事中,多采用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因果报应收结全文,即使外国作品也不例外,比如《简爱》就以罗切斯特与简爱的结合结束故事。与这种大团圆、皆大欢喜的结局方式不同,米奇选择了以悲剧结束小说。玉米死了,山东子离开了,张婕登上火车不知去往何处。玉米的悲剧式结局,与祁小米时代的离家出走相得益彰,完全符合小米的性格特征以及情节发展走向。米奇说过“祁小米是没有未来的”,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其故事是无法以团圆作为结局的。而山东子的再一次离开也符合人物是经历,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过去,唯有不停的漂泊流浪,才能保住自己的身世秘密。 

  现在,让我们了解一下有关三角恋的内涵:三角恋是指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或者两个女人与一个男人的恋爱关系,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既不符合中国国情和伦理,也不合乎基本的人性。《重度昏迷》中,无论是哪个三角关系中,祁小米都处于被动地位,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第一个三角恋中是无权选择,第二个三角恋中,是没机会选择。三角恋中谁掌握了主动谁就掌握了取胜的主动权,不幸的是,无论是作为祁小米还是作为玉米,在任何一个三角关系中都处于被动地位,因此,等待她的是失去婚姻失去生命。 

  小说结束了,米奇精心设置的故事,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取得了预期的阅读效果,所有读者为玉米的死亡而悲伤、为山东子的离去而欣慰、为张婕的痴情而遗憾,更为作者高妙的讲述技巧而陶醉。但大家忽略了一个事实,即:这是米奇杜撰的小说。

  小说中主要人物祁小米、山东子、张婕等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如果按照各自的生活轨迹发展,是根本不可能遇见并发生一系列精彩故事,作者米奇诺娃在后记中这样交代:“某年某月,一位惊悚小说家上网搜索‘失踪’一词,希望寻些写作灵感,竟然搜索到两万五千多条信息。”引起她注意并最终成为小说素材的是北方某省会一栋住宅楼失火女主人失踪、中原某市一位市领导治病期间人间蒸发以及精神病人挟持送菜员逃跑的消息。于是,这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干的事件,经过米奇的剪辑组合,成为精彩的故事文本。在看似偶然的事件中,其实包含着必然;在看似虚构的小说中,却真实的揭示了社会现实和普遍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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