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色的猫,弓着身子,在房脊上焦躁不安。

  那是一只发情的母猫,婴儿一般的嚎叫,让月亮变成白森森的骨头,让屋顶上的一片片瓦汗毛倒立。

  小时候对于这叫声的惊恐,如同观看午夜场的恐怖片,身上浮起一层一层的鳞片,刮掉之后还会重新密集起来。

  这让我很长时间不敢走夜路,哪怕我举着再明亮的灯笼,也不敢往那个有着猫叫的深夜里前行一步。

  如果没有那凄厉的叫声,这白色的猫在月色里卧在屋脊上,倒是很美妙的。只是那高高竖起的尾巴搅乱了一切,让夜有了性欲的腥味。


  有的人却可以听出不一样的味道来,瞿秋白就说过:“凶狠的吃老鼠的猫,‘叫春’时候的音调,倒也的确很浪的。”

  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奇怪的东西,夜里,它阴森可怖,可是白天,它温顺乖巧,它的睡眠大概是天底下最美的睡眠。全身心的放松,像一把拖布一样,蜷缩在地上。

  不小心惊动它的时候,总要问问自己,你是否打扰了一只猫的睡眠,并且,没有向它道歉的意思。


  诗人宋雨写过一首诗《雪停了》:

  大马路边上的那盏灯在哭鼻子

  冰溜子比黄昏时掉长了一截

  没有比一盏灯的哭泣更让人绝望

  前不久身边的接骨木树

  多绿啊

  现在这场雪倒是疯了

  搞得屋檐下的白猫喵呜喵呜

  使劲叫唤

  我们的老邻居老乌尔塔拉克说那只猫在撒谎

  它在告诉我们春天来了

  可是白猫就撒了一次谎

  雪就停了

  啊……


  这首诗通过雪停了这样一个场景,巧妙地表达了一只猫“叫春”的盛大与恢宏。如果整首诗是一只猫,那么结尾的“啊”就是这只猫的尾巴。我们不妨试着在尾巴上标注一下标点符号,每个都是不同的。

  问号,是我们对于这预言的恐惧;叹号,是我们对于这一切的赞美,雪,把一切鸡毛蒜皮都遮盖了;而省略号是最有意味的,犹如那只猫无边无际的欲望,在同样无边际的夜里,孤独漫游。

  有时候想想,我们又何尝不像一只猫呢!一面想着刻意隐忍,一面寻求恣意发泄,一会儿在梦想的沙发里蜷成一团,一会儿在现实的麦田里举步维艰。

  在这美妙的时代,人间低处的小生活还是别样的活色生香的。我和这世界的大多数人一样,都是俗不可耐的猫,慵懒地团着一个个毛线球一样的日子,挣着不多不少的薪水,干着不轻不重的活,办公室里是不会产生任何邪念的同事,下班见的是忙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老婆以及晚上睡觉白天还困的女儿。一个人深夜在单位值班,偶尔看点儿情深色重的片子,给枯燥的性一点额外的补给,也算自得其乐。这总好过去红灯区的后生仔,没有感情的性爱像苦行僧,云朵在天边,情欲又在身体的哪一个角落漂移呢?


  洗把脸睡下,第二天照样君子坦荡荡,扎根在生活的肌理里,还是芹菜猪肉深得我心!

  所以,我可以害怕听到猫的惨叫,但并不会鄙视,七情六欲,猫比人来得直接,从不刻意隐晦。整个夜晚,充满了荷尔蒙的味道。情欲泛滥得让人恐怖,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也是第一次知道猫会以“惨叫”来表达自己受压抑的情欲。

  世界从来就是这样“污秽”,你只需要一颗纯度很高的心。这其实不是很难,只是你从来都没有试着给自己的心提纯。

  一只白猫撒着黑色的谎,其实,那只是它身体的春天来了。

  我们的春天,还需要仰望一阵子才会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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