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庄的王老六现在已经不在村子里住了,可是他的故事还是为村子里的人们所津津乐道。

  王老六出生的时候,他的老爹王德胜就已经有五个儿子了。这个王德胜呀,有五个儿子还不满足,还想要一个女儿,没成想,这生下来第六个孩子还是个小子。所以这王老六自出生以后,他爹王德胜就不待见他,等他长到八岁,都没给他起个正经名字,就叫他六儿子,后来要上小学了,才随便给起了个名字,叫王多来,真是一点都不讲究。不过,村子里的人们都不喊王老六叫王多来,年纪大一点的,就和王老六他爹一样,喊他六儿子,年级相仿的,也就喊他王老六。王老六他自己,倒是对这个也不太在乎,管别人喊他啥呢,知道是叫自己不就行了吗?

  王家这个老六,也许真的像他爹给他起的名字一样,是多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打娘肚子里饿着了,从出生以后就一直长得瘦瘦小小的,又多病,和他那些精瘦但是健康的哥哥们一点都不像,而且他这个人还有点看起来傻乎乎的,做事情也慢吞吞的,这下子,更不招他老爹待见了,王德胜每次看见这个六儿子,总是唉声叹气的,他总和别人说他这是招了个冤家回家。

  在王老六八岁的那年,也就是他刚上小学的那一年,王家庄遇上了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暴雨,在暴雨过后,河里发了洪水。对村里的年轻人和孩子来说,发洪水可是一件稀罕事,所以他们都去河边看发洪水。大家看着那黄色的泥汤,都觉得很惊奇,一边看,一边笑,你推推我,我推推你,都很快乐。突然,人群出现了骚动,那黄色的泥汤中,竟然出现了一只鞋,好像还是穿在人脚上的,从上游晃晃悠悠的漂了下来。怎么回事?就在大家都很惊慌,不知所措的时候,王德胜家的老大弯下了身子,一把抓住了那只鞋,然后就见他一使劲,一团黄不拉几的东西被拉了出来,嘿,还真是个人,还是个孩子!看洪水的人们都不看了,都赶紧看孩子是不是还活着,然后抢救的抢救,叫大夫的叫大夫,找水的找水。找棉被的找棉被,都忙做一团。不多一会,就见那孩子吐了几口水,醒过来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再等给这孩子冲去身上的泥,洗个干净后,大家发现,这孩子原来是王德胜家的老六。王老六被众人送到了卫生所,检查过后倒是除了有点受凉也没啥大事,大夫给开了几片药,王老大就带着王老六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有好多人跟着,不知道是不放心还是想看热闹,不过这王老六也还真是奇怪,被他大哥从水里救出来醒了之后,一直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也不哭也不闹,也不说话,路上的人们和王老大说,许是魂吓跑了,回家得给叫叫,王老大“嗯嗯”的答应着,也不多说话。

  王老大带着王老六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王老六他娘看王老六也没啥事,念叨了几句,给煮了姜汤喝了,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等到天色全暗了下来,王家点上煤油灯的时候,王德胜才从外边回到了家里。王德胜已经从村里人们的口中,知道了下午发生的事情。他一进门,就大喊让老六给他滚过去,在煤油灯昏暗的灯光的映衬下,王德胜的脸显得可怕极了。王老六看着他爹的样子,磨蹭了老半天,才从炕边往他爹身边走,王德胜一看老六这个样子,一下子就炸了,三两步走到老六前边,左手一把把王老六揪住,右手一勾就把鞋脱了下来,啪啪就当头给了王老六两鞋底,就这王德胜还觉得不够,又当胸给了王老六几拳头,把王老六打得坐在了地上,这才罢休。王老六坐在地上,一下子就哭了,王德胜听见哭声,觉得心烦,抬腿就要踢,顿了一下,骂了几句,转身走出了门,去了院子里,这样,王老六的五个哥哥和王老六他妈才敢上去,把王老六拉起来。

  晚上吃了饭,王老六早早就睡了,他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王德胜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回去屋子里看了看他那个六儿子,又是一阵摇头叹气,然后他把六儿子的衣服拿在手上走了出去,出了家门一直走到了河边,然后挥着衣服,大声的喊着六儿子的名字,喊了好一阵才停下来,把衣服收起来,回到了家里。

  第二天,王老六走在村里的路上,不停的有人问他:“在水里是什么感觉啊?”王老六没有搭理他们,只是走自己的路,人们见他不说话,就又问他:“你爹揍你的时候,你害怕不?”王老六想了想说害怕,人们就又问他:“那天跑去看洪水,那水那么大,你害怕不害怕,紧张不紧张?”王老六想了想,说了一句不紧张,人们就不问了,说着“不紧张呀”,嘻嘻哈哈的走远了,这下子王老六面对洪水不紧张就传开了。后来人们看见王老六的时候,总喜欢拿洪水说事,看见王老六他爹王德胜的时候,总喜欢调侃两句“你家老六厉害呀,看见洪水不紧张……”

  王老六虽然有点傻,可是他爹王德胜还是供着他念完了小学,虽然每次交学费的时候,王老六连着他的老师和校长,总免不了挨一顿骂。可是王老六这个家伙他偏偏还不喜欢读书,所以念完了小学之后,他的学习生涯就就此结束了,他爹在他小学毕业后,给了他一顿好饭,然后就让他和他的几个哥哥一样,早出晚归,下地干活去了。就这样混了几年之后,王老六也到了二十岁该娶媳妇的年纪了。

  不过要指望着王老六自己给自己找一个媳妇,那是不太可能了,因为他呀长得不咋好看不说,嘴还笨,不会讨人家姑娘们开心,所以王老六只能靠说媒来讨一门媳妇,可前前后后说了几门亲事,没有一门说成的,这一晃,二年又过去了。王老六在家人的眼里都快变成一个老小子了,他的五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就差他一个了,一家人为了他的事都急的团团转,到处打听谁家有好姑娘想出嫁,好给王老六安排相亲,可是王老六他自己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每天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摇出来摆进去的到处闲逛,除了种地就是打牌,气得他爹大骂:“还真他娘的是个不紧张。”

  不过老天饿不死瞎眼的鸟,到后来王老六还是娶了个媳妇。听说是相亲的时候,人家姑娘觉得王老六这个人挺老实的,就有相处的意思,王老六呢,也觉得人家姑娘挺好看的,两个就处了几天,然后就张罗着结婚了。

  到了要结婚的那天,王老六起了个大早,把自己好好地收拾了一番,可是他从七点等到八点,不见新娘子来,就不耐烦了,一个转身,就去了别人家去打扑克了,牌桌上的一看见他来,一个个就都笑了,问他:“老六,今天你不是结婚吗?还来这干啥?”王老六说:“这不新娘子还没来吗?先玩两把,等来了再说。”大家就都笑了,说这个王老六还真是个不紧张的人。

  王老六在扑克场上玩的兴起,差点就把结婚的事情给给忘了,直到听见那霹雳啪啦的鞭炮响起来,才想起自己要结婚,可是就这,他还是打完了手头的牌,才离开了牌桌,桌上的人们看着王老六离开的身影,又是一阵大笑,纷纷说着“不紧张,不紧张”。从此王老六就落了个外号叫“不紧张”。

  王老六出了扑克场,和人们一起站在村口房顶上,远远的看着一队穿花衣的人走过来,他突然就乐了,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新娘子来喽,来喽。”王老六正乐呢,突然屁股上就挨了一脚,转头要骂,就见他爹和几个哥哥冲着他一脸怒色,这他娘的,要结婚了,新郎官找不见了,怎么能让人不着急,不恼火,王老六他爹骂了一句:“他娘的,给谁娶老婆呢?”就揪着王老六走了,好在呀,最后没耽误事,不然这王老六指不定得打一辈子光棍呢!

  后来,王老六他老婆也知道了王老六结婚前还去打扑克的事,就老拿这个取笑他,起先这王老六还有点觉得丢人,后来说的多了就觉得烦了,发了一通脾气,他老婆也就不敢再提这个事了。

  婚后,王老六他媳妇发现了王老六在看起来老实的外表下还有诸多恶习,爱抽烟,爱喝酒,爱打牌,不过那个时候农村男人几乎都这样,也就没太在意。后来,没过一年,王老六媳妇就给王老六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下子,王老六也当爹了。可当了爹的王老六还是整天吊儿郎当的,做事也还是慢慢吞吞的,让买个醋能从早上买到中午,窗户纸破了能拖半月,为此,他媳妇没少训斥他,可训完了,这王老六好两天之后还是一切照旧。

  王老六和他媳妇虽然平日里小吵小闹,可日子还过得不错。可有一天,王老六的媳妇结结实实的和他吵了一架,都要回娘家了。那天,天气很晴朗,王老六就想着抱着自己儿子出去晒晒太阳,然后晒着晒着,王老六就走到了扑克场子里,刚开始,他还只是抱着孩子看,后来他就坐下了,这下子,坐下了就不会轻易起来,直玩到天黑,才尽兴,心满意足的站了起来,王老六很是高兴,他的手气还不错,赢了不少钱。王老六从扑克场子出来,就往卤肉店走去,他要买点好肉,让老婆孩子解解馋。想到要买肉,又想到了老婆孩子,王老六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自己似乎落了点啥?孩子!孩子!是孩子!孩子不见了!王老六冲回了扑克场,可是他没在那里找见孩子,他问别人,别人也说不知道,他有些慌了,又出来街上找,也没有。王老六失魂落魄的回了家,一回家,他老婆就阴着一张脸问他去哪了,一天都不见个人,作势要和他吵,可是一看王老六样子有些不对劲,又发现孩子不见了,一下也就慌了神,眼里突然就泛起了泪花,连声问王老六孩子去哪了,王老六支支吾吾地说:“呀,我就看了会扑克,怎么就不见了。”王老六媳妇一看他那个样子,就恨不得撕扯着咬他两口,可是她哪里还能顾得上,她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抬腿就要往出走,要去找孩子去。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叫声:“老六,老六你在家吗?”王老六听见是扑克场子上张大姐的声音,就和他老婆出去看,只见张大姐怀里抱着一个小孩,他再一看那衣服啥,就是他家孩子,而他老婆早就冲上去把孩子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张大姐看见王老六媳妇哭,又看见王老六一下子放松了,就说王老六,说他这个人真是一点心都不长,打扑克打着能把孩子忘了,就让孩子自己在地上躺着,要不是她抱起来呀,这孩子现在指不定啥样呢,还说她看着场子,就出去了一下,这人就不见了,连孩子都不要了,真是缺心眼。王老六在边上听着,直傻笑,他也不敢说话,谁让人家张大姐辈分高呢,王老六他老婆在边上一边哄孩子,一边和张大姐一起说王老六的不是,过了好一会儿,张大姐才离开。王老六呢,晚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他媳妇的一顿骂,第二天一大早,他老婆就要带着孩子回娘家,王老六那张笨嘴好说歹说,才让他老婆留了下来,也真是难为他了。后来呀,王老六还弄丢了几次孩子,不过好在后来都找到了,孩子丢的多了之后,这王老五也就对这事情有点无所谓了,村里人又都说他,真是个不紧张的人。

  等到孩子三岁的时候,王老六带着老婆孩子离开了村子,去了城里,这一走,就走了二十年,虽然期间也有回村子,可都是待一两天就走,没常住过,可他自从去了城里,再回来村里,和村里人说话就变了,总是要和人家说些什么股票呀,经济发展呀啥的村里人听不懂的东西,村里人就说他出去了外边就不知道自己屁股上有几根毛了,装的和个先生似的,还不知道识几个字呢。

  再后来呀,他回村子的时候,村里的老人就给孩子们说那就是我给你讲过的咱村里的那位不紧张先生,孩子们就去围着王老六转,吵着要他给买糖吃,王老六倒是也慷慨,有孩子要就给买,孩子们倒是还挺喜欢他的,记住他的孩子也不少,王老六还挺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