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砚斋对《红楼梦》在情节结构、细节描写、人物形象等方面的写作手法有如下评价:“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二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傅粉、千皴万染诸奇。”对实写与虚写、明写与暗写、详叙与略写等艺术特点,有很精彩的论述。

      在金陵十二钗正册人物中,秦可卿是第一个归位之人。脂批本中,秦氏是上吊死的。在友人建议下,经作者修改后,程高本中,给人的印象是病死的。秦氏到底是怎样死的,死后景象如何,是书中呈现给读者的第一幕大剧。在这幕大剧里,贾府重要人物全部登场。作者虚虚实实、明明暗暗点出秦氏死因;把千皴万染、云龙雾雨、烘云托月的笔法运用到极致。

      很多赏析文章对此都有高论。笔者读后,亦有所见。仅将错愕之想,参差之议,芹荠献出,供文友佳朋品茶哂笑,愿有以教我。

      首先从《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说起,这一回目是全书的纲,通过贾宝玉阅读各册中的判词及十二支仙曲,把书中主要女子的人生命运予以概述。贾宝玉在正册最后一张看到的是:上面画着一座高楼,有一美人悬梁自尽。其判云:“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听到的最后一支曲子是[好事终]:“ 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上面两段词曲说的是秦可卿擅风情、秉月貌;宁国府以家长贾珍为首,淫乱成风,导致败家(本文不讨论贾家衰败的政治原因和经济原因,只讨论雪芹先生的写作风格)。由于与公公乱伦事情暴露,秦可卿忧郁生病,上吊而死。判词为贾珍与秦可卿的关系设下伏笔。虽然曹雪芹修改了原稿,书中没有明写贾珍与秦氏通奸的事实,给人表面印象是:秦可卿是病亡而非上吊死亡。但作者把宁国府刻意描绘成淫窝,以“草蛇灰线、烘云托雾”,虚实结合的笔法,让读者由表及里,剥去伪装,张开想象翅膀,自己悟解出事情的本来面目。

      第五回,宁府花园梅花盛开,尤氏治家宴请贾母、王夫人等前来赏花。书中写道: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息一回再来。”贾蓉媳妇秦氏便忙笑道:“我们这里有给宝二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给我就是了。”因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二叔跟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极妥当的人,因他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然是放心的了。

      上面一段叙述,说明秦氏在贾母眼中有着极好的印象。接着看原文:

      当下秦氏引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是一幅画挂在上面,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往那里去呢?要不就往我屋里去罢。”宝玉点头微笑。一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媳妇房里睡觉的礼呢?”秦氏笑道:“不怕他恼,他能多大了,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有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和宝二叔同年,两个人要站在一处,只怕那一个还高些呢。”

       说着大家来至秦氏卧房。刚至房中,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宝玉此时便觉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云:

      嫩寒锁梦因春冷,

      芳气袭人是酒香。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宝玉含笑道:“这里好,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姆伏侍宝玉卧好了,款款散去,只留下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丫鬟为伴。

      很多人读到这里,会认为秦氏卧房的豪华装饰无非是摆阔气,显示宁府有钱。其实不然,这里大有深意。我们看一下第六回,同为年轻媳妇的凤姐室内情况: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作为荣府的美女当家人,婆家、娘家都极其显贵的风云人物凤姐,室内布置可以说简单极了。作者为什么极其夸张地用武则天(麀聚之祸水人物)、赵飞燕、杨贵妃、寿昌公主、同昌公主、西施、红娘用过的物品来装饰秦氏卧房呢?其实用意很明显:无非是把秦氏卧房渲染成贵妃级的居所,营造成让君王骨软筋瘫熏熏欲醉的淫乐窝。

      可是宁府中的“皇帝”是谁呢?是经常被贾珍训斥、往脸上吐口水,一点儿刚气没有的贾蓉吗,显然不是!那会是谁呢?读者一定会说:“是贾珍!”贾珍袭了祖宗的官,一天“哪里干正事?只一味高乐不了,把那宁国府竟翻过来了,也没有敢来管他的人”(冷子兴语)。贾珍在宁府唯我独尊称王称霸,穷奢极欲荒淫无耻,自私乱伦不计后果。对亲生儿子贾蓉非打即骂,视同奴婢。作者通过秦氏卧房奢华布置的描写,让读者产生思考和联想:秦氏婚房的设计师是谁?谁是掌控贾蓉婚事的权威人物?谁肯花巨资购置名贵稀有的生活用品?没有别人,一定是贾珍!只有他才有一手遮天的本事和胆量,只有他才有这样大的财力!这个风月场中的老手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儿子幸福,而是想取而代之;所以他极尽所能讨秦氏欢心,进而俘获她;为达目的,他挖空心思,把儿媳婚房布置成自己想象中的后宫景状。

      我们看一下秦氏的出身:其父亲秦邦业现任营缮司郎中,年近七旬,夫人早亡。因年至五旬时尚无儿女,遂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下个女儿,小名叫做可儿,又起了个官名叫做兼美。长大时,生的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

      可知秦氏是个孤儿,养父是个低级官吏且年老力衰,家境贫寒。能嫁到贾家,对她是莫大的幸运。当然,贾蓉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甚至婚前都见不到秦氏的面。一定是贾珍看中了袅娜风流的秦氏,而柔软温婉的秦氏也被帅气阳刚有爵有财的贾珍吸引;嫁过来后,在公公精心设计,步步为营的进逼诱惑下,很快便与他共赴巫山。

      再看处男贾宝玉,刚至秦氏房中,便闻到一股细细的甜香,立刻觉得眼饧骨软;又看到擅画春宫的唐寅的《海棠春睡图》,引人熏熏欲醉的对联,各种令人意乱情迷销魂蚀骨的影响及床上设施(就是缺少现代社会的电视、音响等),简直是个顶级的色情诱惑场,任你是神仙也抵挡不住。难怪秦氏自信满满地说:“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然后亲自展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把秦氏柔媚和软让万千男人倾倒的可人形象表露无遗。1540207616282030.jpg

      书中明写甜香——秦氏卧房特有的气味,暗指秦氏散发的魅力迷香。所以宝玉神魂颠倒后,在梦中与秦氏“做起儿女事来,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轻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

      “甜香”与“天香”谐音,后文在“天香楼”设坛,请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天香楼”,应是秦氏魂断之所;能容九十九名道士聚会,肯定不是秦氏卧房,而是“会芳园”中另一所在,是贾珍与秦氏幽会之处。秦氏不是死在卧房,而是死在她与贾珍经常偷欢的“天香楼”;而且是非正常死亡,多数是殉情上吊而死。

      至于正堂挂着的《燃藜图》,不过是一张遮羞布而已。

      请注意:宁府的淫乱形式别具特点——是乱伦。贾珍爬灰。上行下效,有其父必有其子;暗气暗憋的贾蓉不敢对抗父亲,只好另外寻求发泄渠道;他看上了年轻漂亮的小婶子凤姐,两人不清不楚;另外还和贾珍一道,同未过门的尤二姐有麀聚之乱。秦氏把宝二叔引到自己卧房睡觉,促成宝玉与她梦中云雨,完成了意淫上的乱伦。

      作者用意就是把秦氏写成一个“闷骚的”的淫女。秦乃情也,可卿,可人的卿卿。不知她与第九回中“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得还风流俊俏,他兄弟二人最相亲厚,常共起居”的贾蔷是否也有暧昧之事?不然为什么“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呢?莫非焦大口中:“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指的是这件事?

      作者正面描写的秦可卿,确是贾府上下人人称赞的极好的媳妇。第十回,秦氏婆婆尤氏对贾璜妻子夸儿媳(这时她还未发现丈夫与儿媳通奸事情):“连蓉哥我都嘱咐了,我说:‘你不许累掯他,不许招他生气,叫他静静儿的养几天就好了。他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屋里来取。倘或他有个好歹,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儿,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格儿,只怕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呢!’他这为人行事儿,那个亲戚长辈儿不喜欢他?”

      第十三回,听到秦可卿死讯,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

      我想,这就是雪芹笔法的高明之处:实写为虚,虚写为实,构造悬疑,让读者自己找答案。他不愿改变原来创作初衷——“情天情海幻情深”的秦可卿,由于和公公通奸,被丫鬟发现,上吊而亡。于是把表面温良端方的秦氏,放到令人处处生疑的起居环境中;又让她死得不明不白,而且死后贾珍为她办丧事的规格高得离谱。作者真实用意,是让读者在一系列乱象中辨识真相!

      关于秦可卿之死,我们不去考证原来版本,也不必绞尽脑汁去研究其究竟是病死还是上吊死亡,我们只就目前版本暂且认为她是病死的。但书中的确给我们提供了很多不合常理的现象,不能不引起人们尽情地发散思维。

      1、第十三回,听到秦氏死讯,合府人都是什么心态呢?“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闷,都有些伤心。”秦氏的病是慢性病,渐渐瘦得不成样子,在贾府是人所共知的,而且都知道她不能好了。所以秦氏的死是早晚要发生的正常事件,人们为什么要纳闷呢?先纳闷后伤心,暗中揭示了什么?

      2、书中说:“忽又听得秦氏之丫鬟,名唤瑞珠,见秦氏死了,也触柱而亡。此事更为可罕,合族都称叹。贾珍遂以孙女之礼殡殓之,一并停灵于会芳园中之登仙阁。又有小丫鬟名宝珠者,因秦氏无出,乃愿为义女,请任摔丧驾灵之任。贾珍甚喜,即时传命,从此皆呼宝珠为‘小姑娘’。那宝珠按未嫁女之礼在灵前哀哀欲绝。”秦氏死了,丫鬟瑞珠为何“触柱而亡”?此事为何“可罕”?

       后面说到的鸳鸯,是在贾母死后上吊而死的。表面看是鸳鸯侍候贾母多年,主婢情深,自甘殉葬而死。其实是因惧怕老色鬼贾赦为难自己,为了保全名节,不得不放弃宝贵的生命。秦氏是个新媳妇,未成年的丫鬟不可能和她情同生死,因何一个“触柱而亡”,另一个“愿为义女”以求自保?莫不是她们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

       3、尤氏不早不晚,偏偏在她应该出头露面的时候犯了“胃气疼的旧症”。是因何生气诱发了老病,不得不请王熙凤协理宁国府?要知道尤氏也是宁国府的当家人之一,而且后面书可以看到,在第四十四回为凤姐过生日时,贾母委派她操办;第五十八回宫内老太妃薨逝,贾府有品爵诰命的男女都得进宫按制行事,贾府出现权力真空,两府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留在家里管理两府事情。可见她也是个很能办事的人。即使尤氏应付不了大场面,在儿媳死亡这一非常时刻,再怎么着也应该协助凤姐一起操持秦氏的丧事,至少也得撑着身体到灵前哭几声啊,她病得真是时候!读者思考之余,得出的结论是:尤氏此时是打翻了百味瓶,欲哭无泪!

      4、秦氏死了,和尤氏一样,也没听到丈夫贾蓉的哭声。令人感到八卦的,反而是公公贾珍哭得肝肠气断痛彻心扉!“贾珍哭的泪人一般,正和贾代儒等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众人劝道:“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秦氏死了,丈夫和婆婆不哭,反而是公公哭得如丧考妣,真是奇哉怪哉!

      5、贾珍对儿媳的丧事果真尽其所有,请看治丧的排场:“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看板材时,连荣国府掌门人、颇有威望的长辈贾政的话都不听,花重金购买王爷千岁级别的棺木盛殓一个少年媳妇;又花一千两银子,给贾蓉捐了“五品龙禁卫”。“ 又见锦乡侯,川宁侯,寿山伯三家祭礼摆在灵前……如此亲朋你来我去,也不能胜数。只这四十九日,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 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灵牌疏上皆写“天朝诰授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会芳园临街大门洞开,旋在两边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一对对执事摆的刀斩斧齐。更有两面朱红销金大字牌对竖在门外,上面大书:“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对面高起着宣坛,僧道对坛榜文,榜上大书:“世袭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恭人之丧。四大部洲至中之地,奉天承运太平之国,总理虚无寂静教门僧录司正堂万虚,总理元始三一教门道录司正堂叶生等,敬谨修斋,朝天叩佛”,以及“恭请诸伽蓝,揭谛,功曹等神,圣恩普锡,神威远镇,四十九日消灾洗业平安水陆道场等语,亦不消烦记。”

      贾珍为什么平时不为贾蓉捐官,偏在秦氏死时捐官;是为了宁国府面子好看,还是想弥补对秦氏的亏欠,死后也要给她一个极其体面的名讳?

       6、秦氏出殡时,第十四回写道:至天明,吉时已到,一般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宝珠自行未嫁女之礼外,摔丧驾灵,十分哀苦。 
      那时官客送殡的,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曾来得。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余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余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堂客算来亦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余十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 
      走不多时,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第四座是北静郡王的。原来这四王,当日惟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现今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近闻宁国公冢孙妇告殂,因想当日彼此祖父相与之情,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视,因此不以王位自居,上日也曾探丧上祭,如今又设路奠,命麾下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一毕,便换了素服,坐大轿鸣锣张伞而来,至棚前落轿。手下各官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 
      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

      贾珍为秦氏办丧事“恣意奢华”,场面之隆重盛大令人震撼。作者用千皴万染之功,详写秦氏丧事,刻意铺陈渲染。这里一石两鸟,一方面写出贾家“白玉为堂金做马”,极其富贵言之不虚,介绍与贾府往来密切的上层关系网;另一方面还是着意描写秦氏葬礼盛况空前。

      后面六十四回的贾敬葬礼,只用数语:是日丧仪焜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看的何止数万人。二十六字匆匆带过。贾敬丧事共使银一千一百十两,还不如秦氏一口棺木花钱多。等到第一百一十回,尽管宁府被抄,但荣府元气尚存。而老祖宗贾母的丧事则更为简单。秦氏是贾敬孙媳,贾母重孙媳,在尊卑等级明显的贾府,两位尊贵老人与秦氏的治丧过程,简直霄壤之别。三次葬礼孰轻孰重,通过对比,读者自能得出相应结论。

      7、秦氏尸体在“天香楼”打醮四十九天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继续请僧、道按七做法事。“会芳园”是宁府花园。秦氏尸体为什么停在这里,而没有停放在正厅或某一房间?

      读到这里我们想到一个事情,中国从古至今,民间都有这样习俗:横死之人不能在室内停灵。秦氏尸体先停在“天香楼”(死亡之处)没有挪移,打醮四十九天后也没有进到房间内停放,而是在室外园子里停放。

      简单的几句话,暗写了一个事实:秦氏是非正常死亡,她是在“天香楼”上吊死的。“天香楼”是贾珍与秦氏的淫乐窝,是专属于翁媳二人的私密乐园。难怪贾珍得知一切泪如雨下,几天工夫就因悲痛生病,不得不拄拐行走,进而倾其所有,为有情有爱的心上人破格办了一场超级隆重的丧事。

      8、对贾家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奴焦大,醉酒后混说。书中写道: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是家丑不外扬。用焦大的嘴,直白地公布了贾珍与秦氏的奸情。

      总之,秦氏被动地被玩弄也好,甘心情愿地投怀送抱也好,反正她是陷进了宁府污浊纵欲的大染缸,再也洗不干净。但面对有权有势的公公贾珍,秦氏始终是弱势的一方。为了生存和享受,她无法拒绝贾珍的纠缠。这种可耻的不伦恋,让她时时刻刻生活在惴惴不安中。她任何人都不敢得罪,生怕奸情暴露。长期的纠结与愧疚让她辗转失眠,终因忧虑过度,得了不治之症,过早地凋残了年轻的生命。

      贾珍为失去心爱的女人痛不欲生,大办丧事。一方面说明他挥霍无度恣情任性;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这个玩弄女性无数的花花公子,也会对一个女人用情至深。只不过这个女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儿媳。

      贾珍和秦氏的不伦恋给我们的启示是:古往今来任何时代,纯洁、美好的爱情都是人们痴心追求的圣果。但爱情是受道德礼教和公序良俗制约的,一旦越过了道德底线,就会沦为情欲的奴隶,坠入堕落的渊薮。滥情的男人该唾弃,唯物质的女人也不足取。生活在文明世界的现代人,当慎之,诫之!

      这真是:雪芹一支笔,点化情中情。欲识其中味,庐山云雾中。


      注:本文讨论版本——2007年10月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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