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亚在微信群里通知大家,今天去的地方海拔高,请准备好厚衣服。看了眼天气预报:7-15度,稍微回温了。前两天的寒潮把大家冻怕了,人人都把随身带的全副家当披挂在身,妄图挡一挡寒气。

  午饭过后去的这所学校有两个被资助的学生,一男一女。

  女孩是玉姐姐资助的第二个孩子,她家的“老二”,一见面两人便没完没了地缠绵。小姑娘穿一件单衣加一件棉马甲,大概为了迎接玉姐姐,她早上把外套洗了,小手冰凉,轩哥脱了件薄外套给她披上,聊胜于无。

  男孩差不多算是孤儿,监护人是爷爷,不识字。他出来的时候,老师说:这孩子学习不大好,就是很听话,乖得很。

  他脚上穿双很大的凉鞋,问他冷不冷?他说不冷。脸上白一块黄一块,“是癣”,他说。

  “痒吗?”“嗯。”

  “要不要抹点药?”“不用,习惯了,过些天就好。”

  他说云南话,句子长点我就晕。

  “你可不可以说普通话?我听不太懂。”“好嘛。”说着说着,他就忘了。

  一来二去几个回合,我和他都放弃了普通话这回事,半猜半比划,加上牛亚翻译,也八九不离十。

  食堂外面一块很大的空地,摆满玻璃钢的桌椅,顶上搭个棚,四面漏风全开放的餐厅。找不到更好的地点,我们坐在这聊一聊,斜对角望过去,看见食堂窗口贴着3元4元的红字。

  “你家是不是建档贫困户?”“原来是,现在不是了。”

  “为啥不是了?”“我小娘(姑姑)用我家的指标盖了房子,我家就算脱贫了。”

  “那你住在新房子里吗?”“没得,我和爷爷还是住在老房子里。”

  “那你小娘有没有住在新房子里?”

  “她们家在昆明卖菜,过年回来住。”

  “你多久回家一趟?”“一个大周(12天)。”

  “是不是这次出门没带够衣服?”“嗯,出门的时候不冷。”

  “吃饭花多少钱?”“每顿吃4块钱的菜,一个大周花100块。”


  请他带我们去宿舍参观,在路上他温和又耐心地纠正我:爷爷上过学,读到了二年级。想起老师说他学习不好的事,问他——

  “想不想考高中?”“不想。”

  “为啥?”“学习不好,考不上。”

  “有没有想过学门技术?”“想学开车。”

  “哪门功课学得不好?”“数学。”

  远远的,他看见操场那头老师急匆匆走过,“老师对我很好。”

  “老师教什么?”“教数学。”

  说完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的宿舍在四楼,从一楼开始,我们就绕着水洼走,楼道、宿舍哪哪都是湿的,没抹平的水泥地积着一汪汪水,触目惊心,小K探头一间间宿舍看过去,间间如此。

  湿哒哒一路到了男孩的宿舍,他说还好早上扫过水,不然下不去脚。问他怎么回事,洗地吗?他说大家洗漱完把水往地上一泼,就这样了。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一间宿舍住十几个人,他说初一两个人挤一张床,现在升到初二,可以一人睡一张。我摸摸他的被褥,薄薄一层,掀开一看,一块三合板垫在下面,别人也都如此,只有他的破得不像话,除了脚边破破烂烂,枕头边还有一个深深陷下去的洞。没有柜子,所有物品都堆在床上。他拎着我们送的礼物,犹豫了一下,也只好往床上一放。

  三楼有间水房,水池里砌着白花花的瓷砖,拧开水龙头,没有一滴水,水房里也架着一张上下铺。

  回到一楼终于看到一排能出水的水池,两个男孩在水龙头下洗头,我倒吸一口冷气。

  “这么洗不冷吗?”“习惯了。”

  “学校有没有热水?”“没有。”

  “多久洗一次头?”“两三天。”

  “多久洗一次澡?”“回家才能洗。”

  玉姐姐她们从女生宿舍出来,同我们汇合,双方交换了一下信息,还好女孩们并不把水往地上泼。玉姐说孩子们上个厕所老费劲了,如果是晚上,得打个手电跑到学校另一头。老师说,晚上少吃点少喝点吧;老师还说,喝生水不卫生,要喝水拿饭卡去小卖部买矿泉水喝。

  大家听完都“啊”了一声,我心里快速算了一下,12天100元的花费里,有多少用在了喝水上。算术不好,没算明白。


  从上海出发前,上海小分队有过一次小讨论,关于资助孩子的标准怎么界定。

  有人认为应该目标明确冲着品学兼优想上大学的贫困生去,简单直接成效显著;也有人认为,不必计较成果,只要孩子向善,将来能做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在求学期间就可以给予帮助。

  大家各说各理,谁也没说服谁,暂时搁置了。


  标准或规定这种东西,一旦脱离了具体的人,多少都显得纸上谈兵或刻板无情。面对活生生的人,难免不婆婆妈妈地想,譬如这个读书不好的乖孩子,如果没有资助,可能连4元的菜也吃不起,只能喝生水,或者只能早早辍学回家,种地打工。

  生活本身矛盾重重,并没有标准答案。虽然每人的标准各自不同,只是,你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畜无害的孩子这么早被丢进社会。至少在这里,还有一个对他很好的老师。在他的秩序里,做一个司机或许就是很美好安稳的生活;又或者,他经历了另外一些故事,重新调整自己的方向。

  我们有时会着急,急赤白脸对所有看不上眼的都恨不能插上一手,但我们有时会忘了:一夜建成不了一个新世界,一个简单的标准无法满足所有人,一朵小花,也得允许它开放在自己的季节里。

 

  听崔健在唱:

  并不可惜

  也并不可气

  我经过基本的努力

  接受了基本的教育

  我就是一个春天的花朵

  正好长在一个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