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没有上小学的年龄,有一段日子,我双腿膝盖痛疼,走起路来十分难受,我给母亲说了,母亲很紧张。

  母亲让担任赤脚医生的叔叔给我看腿痛,叔叔还没遇到过类似的症状,对此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叔叔又带着我到公社医院看医生,医生望闻问切,叔叔答的多,我答的少,再不就是我点头摇头。医生检查我的双腿及膝盖,我配合着做动作,折弯、蹲立、伸缩、蹦跳、踢弹等反应自如,也不费劲。医生说正常,没什么大事。叔叔说,正常,孩子怎么老说痛呢?医生回答,疼痛的原因无非就是男孩子好动,一天天蹦蹦跳跳的,运动量大,如果非要下个结论,那就是小孩子发育的快,生长痛。

  回家后,叔叔把公社医生说的话转述给母亲。母亲嘴上说是放心了,但能从母亲的眼神里看出,她还是有着许多的担心。从此她好像得了心病,一想起来就问我腿还痛不痛了?尽管痛疼并没有影响我的玩耍,但确实还在痛疼,我就在母亲身边吵吵痛。

  为了治我的腿痛,母亲想了很多的办法。老早就让我套上了秋裤;还缝制了两个小布袋子,里面装上炒热的大盐粒热敷以及用毛巾热敷等;晚上睡觉时,怕着凉就老惦记着帮我盖被子,甚至把我的小脚丫放到她的怀里暖和着,刚开始我还很清醒地记得母亲的动作,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只是留下母亲眼睁睁地守着我,看着她最小的儿子,也不知道夜里她要醒多少次。

  一天下午,母亲悄悄告诉我,让我随她到村东大舅家去。大舅,并不是亲的。我的亲大舅在很多年前就没了,他没的时候,还没到结婚的年龄,别说我,甚至哥哥姐姐们都没见过他,我只是听说而已。我说的这个大舅,是母亲的亲叔伯哥哥,由于母亲嫁在同村的我家,且姥娘和二舅很早就去东北大姨那里的原因,大舅也就成了母亲在村里最近最亲的娘家人。母亲有什么事,都愿意找大舅商量,遇到年节我们两家来往的也多。母亲牵着我的手,一路上遇到庄乡邻居,不是叫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就是叫叔叔、婶子,还有的称呼母亲为嫂子或是姐姐,甚至有人拍着我的脑瓜,感慨我长这么大了,前两年还曾经抱过我。

  没进大舅家的大门,远远的闻到院子里飘出的炖鸡的香味。进了院子,大舅、大妗子总算把我们盼来的样子,母亲领着我和大舅围座在院中的方桌边上,母亲和大舅说什么,我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大妗子把满满一大碗鸡肉端到桌子上,鸡肉的香气更加浓烈,扑鼻而来,刺激着我的味觉,垂涎欲滴。大妗子拿了一双筷子,告诉我,外甥快趁热吃。我很想大快朵颐,但我还是茫然的看向母亲,在那并不富裕的鲁西南农村和特殊的年代,一家人吃只鸡都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让一个小孩子自己吃一只整鸡那更是不可想象的,对我而言则完全在意料之外。母亲说,吃吧,你大舅、大妗子把自己家喂的红毛公鸡杀了,就是给你治腿痛的。鸡肉的味道如此诱人,闻一口香味四溢,母亲的允许和大舅、大妗子的鼓励,我得到命令般埋头吃了起来,简直可以用妙不可言、欲罢不能形容我吃鸡的场景,这对我来讲就是一场真正的饕餮盛宴。

  这鸡肉,咬一口唇齿间荡漾着一种难以言表的香味,有丝丝的醋香、淡淡的药香、芝麻香油的浓香……在吃得过程中,我听母亲和大舅交谈,才知道这是母亲前两天去柳滩老姥娘家讨来的祖传偏方。用整只的红毛公鸡,加黄芪、党参为药引,配之生姜、陈醋、酱油、香油等佐料,专门治疗风湿、关节痛以及小孩子生长痛。一大碗鸡肉,很快被我一扫而光,碗里的鸡汤泛着黄金般的色泽,吹开上面漂浮的油珠,贴着碗沿喝一口,咽下之后许久还有悠长的回味。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鸡肉,也是因为治病吃过的最好吃的药材。

  母亲为什么要让大舅、大妗子给我炖鸡呢?当时我懵懵懂懂,很长时间以后才理解了母亲的做法。母亲拿到这个偏方后,满脑子想的都是黄芪、党参和红毛公鸡,想的就是怎样让我的腿不痛了,怎样按偏方让我吃上黄芪、党参鸡。但又考虑到家里父亲和叔叔没有分家,爷爷、奶奶、叔叔、婶子,两个姐姐和哥哥以及叔叔家的五弟、六妹,一家十二口人在一口锅里吃饭,尽管家里不是十分的拮据,但如果为了给我治腿痛,就要杀只鸡,依母亲的性格绝对在爷爷、奶奶面前张不开这个口。

  那时候,除了过年,平时要杀只鸡必须要有贵客临门才舍得做。为抓鸡,人满院子里追着鸡跑,鸡甚至在树上树下的跺,惹得半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听说谁家要是杀鸡了,很多人围着看,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要趁此拿走些鸡毛修理家里漏气的风箱用,小孩子们则要挑上一撮最漂亮的鸡毛用来扎毽子、踢毽子,这么说吧,不把活鸡身上的毛全部拔光,人群不会散去。甚至有的奶奶说,把鸡内金给我吧,我孙子消化不好,要用它烙几张饼吃;有的婶子说,把两个鸡爪子给我吧,我要回家给刚种了牛痘的孩子熬水喝。从他们那祈求的眼睛里,我懂得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对苦日子的无奈,也看出了杀鸡家里人与邻里之间的关系。因为村里人更讲究自尊,话说出口如果人家不答应那是很没面子的事,所以在农村如果人缘不好的话,没有人愿意去围观,更不会上前去要这要那。母亲是家里的长媳,尽管没有多少文化,但孝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她既不想让爷爷、奶奶为难,也不想让她的儿子腿痛,只能选择到大舅家来实现这个愿望。

  不知道什么原因,爷爷知道了这件事,爷爷开明地说,孩子有病,咱就要治,别说就是杀只鸡了,就是杀猪、杀牛都行。奶奶和婶子也忙活着把家里的一只红毛公鸡杀了,又给我做了一次黄芪、党参鸡。这次吃鸡不再是偷偷摸摸,但我吃的很不自在。因为五弟、六妹也很长时间没有吃过鸡肉了,望着他们直直的眼神,我偷偷地把鸡肉给他俩,他俩终于没有忍住拒绝,各自拿了一小块迅速离开跑到别的屋子里去了。可能是大人曾经的警告,说是为哥哥治腿疼的,弟弟、妹妹不能吃、不能要。也可能是抵御诱惑的最大可能,就是远离诱惑。五弟、六妹走了,我并没有第一次吃的多,直到第二天母亲又用鸡汤煮了面条才算吃尽。大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意识里好吃的要先给爷爷、奶奶,也要让着弟弟、妹妹,尽管这是治病,但我吃的毕竟是鸡而不是单纯的药,美味独享不是家庭从小教育的结果。记得五弟曾经跟着爷爷到一个亲戚家串门,临走人家给了五弟一个水煮鸡蛋,五弟说啥也不走,亲戚问,为什么?五弟说,没有四哥的鸡蛋。爷爷哈哈大笑,亲戚到底是又煮了一个,让五弟给我带了回来。爷爷在世时,经常夸五弟的忠厚和仁义。

  说来也是神奇,两只鸡吃过,可能是药的功效,或许也是鸡的作用,我的腿居然不痛了,晚上睡觉时两个小腿肚子上肌肉类似有气泡般上下跃动,很舒服的感觉。我说给母亲,母亲说这是黄芪、党参鸡起作用了。

  后来,在县城一中上学的大姐,因为寝室里没有取暖设施着了凉,也是腿痛,休学在家。母亲又用这个偏方,给大姐做了黄芪、党参鸡。那时候,我和弟弟、妹妹们已渐渐懂事,看着病中的大姐还在认真地读书学习,她吃什么我们就都不注意了。过了不长的时间,大姐就回到学校正常上课了。

  我入伍后,有一次无意间与旅卫生队军医说起这件事。军医对中医也有所了解。他说,黄芪、党参本身就是补气益血的,加上红毛公鸡都是散养,也不用什么饲料和添加剂,用现在的话就是无污染、纯绿色、原生态,那时候人们生活水平低,多长时间也吃不到肉,偶尔吃了黄芪、党参鸡,营养上去了,自然精气神,也可以说增强了免疫力,加上小孩子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病,效果肯定好。仔细想想军医的话,也很有道理。

  时间过的好快,转眼我当了连长,遇到一个战士,一段时间他很惆怅的样子。我找他谈话,他说他母亲风湿病多年,走路要借助双手拄个板凳,他在牵挂千里之外有病的母亲。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曾经吃过的黄芪、党参鸡,打长途电话给母亲。母亲还非常清晰地记得那个偏方,我认真地记录并转交给了那个战士。不长时间以后,战士高兴地跑到我跟前,说他母亲用了我给的偏方,只是吃了三、四只鸡,身体就明显改观,现在已经不用依赖任何物体,能够独立行走了。后来,那战士在连队表现的非常突出,入了党,当上了“优秀士兵”。

  前两年的冬天,农村的一个亲戚送来了几只自己家饲养的大公鸡。妻子犯了愁,一时不知如何处理。我又想起了黄芪、党参鸡的事,就试着做了一次,还是母亲当年做的味道,妻子和女儿也都说好吃。以后,家里凡是买了鸡,也不管公鸡还是母鸡,不论红毛还是白毛,一律黄芪、党参炖鸡,乐此不疲。

  这两天,我又查阅了百度,黄芪、党参的成分、功效等,百度里讲得很清楚了。但我没有发现能够治疗风湿、关节痛以及少儿生长痛等功效的记载,不过黄芪、党参能够药食两用,“有病治病、无病防病”,“偏方治大病”,也有它的道理。

  我高兴,妻子和女儿都喜欢母亲的黄芪、党参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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