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穿过了广袤的森林,看到平原和丘陵了。唉!这半个月可受够了。林子里,阴森森、黑黢黢倒不在乎,就是虫子特多,我满身尽是红疙瘩了。一次,我睡醒,竟然发现一条花花绿绿的蛇居然就盘踞在我的胸口,吓得我一点也不敢动,熬了大半天,等蛇自己游走,才长长出口气,可是浑身麻木,站不起来。真懊悔没有往北方跑。不过,北地森林野兽多,弄不好倒成了它们口福。
   再也不钻这些个森林了,这样苦熬,还不如去自首。一想到自首,浑身又抖索起来。那一想起来就连自己也觉得惨不忍睹。先不说这些,还是弄点吃的,半个月没见大米饭了,方便面都把嘴嚼起了疱。
   我一般半个月下山一次,除理发、买换洗衣服外,每次都捆扎一大包方便面带回山里树林中,别的东西不能放久。记得两年前,为躲避,我隐姓埋名到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不久,就发现有警员来工地打听“老海”行踪。我刚好从旁边过听到,便立刻离开了那个工地,大半年的辛苦费也没有结算。反正也不在乎那点钱,只是为了避难,我口袋里还有两万块现款、两十万的卡。离家出走前,老婆帮我打理好的。当时我只要她准备两万块现款,没有要卡,一取卡那还不暴露行踪?
   从那以后,我不敢再在工地打工,只是一味的爬山钻林。一年前偷偷回家,向老婆打听警方对那事故追查的松紧,谁知还没有与老婆亲热就被老婆推出门,说街道白天还刚来问过,可能四周还布置了眼线。她说,那个骨灰盒还放在家里呢!唉!又是一年过去,我这要躲到什么时候呢?
   我这是自己作孽。想到那年端午节期间喝酒,朋友们都很豪爽。我们出租车司机难得有一次尽兴的机会,我一向是圈子里的“千杯不倒”,还能装獃?是喝了不少,大概一桌十来个人,我陪了五六巡,还不计应门面的。眼看有七八个当场倒了,我扫兴离席,向我的车走去。我们的队长跌跌撞撞摸着墙走来说,不要开车,打的回去。我当时讥笑他说,看你怂样,这点酒就趴下啦!
   才开车时,我一如往常,没有丝毫迷糊,而且还能警觉注意是否有警察查酒驾。可是行了十多公里后,在离我所住城市十来公里处,感觉有了异样,就是老觉得车前有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踽踽独行,一连多次。开始时,只要一发现,我就立刻换挡、刹车,再看车前,鬼影子也没有一个。这样做了三四次,到第五次时,我疏忽了,车停得迟了点,偏偏这次出了事。我下车来看,在我车后,的的确确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姑娘倒在血泊中,身躯已经绽开,内脏溢出体外,唯有头部完好,那张脸显示了是个十几岁的年龄。我立刻四处一看,现场是郊外,无村落,路上也无来往车辆。我知道闯了大祸,这一交通事故若处理下来,除了罚款、判刑,还不知道死者家属如何实施报复行为。既然无人察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开车跑了,还到一个水塘边冲洗了车辆上的血迹。但毕竟心里有鬼,第二天我躲了起来。可就在第二天,警察就找上了我家门。我哪里还敢回家?
   这一躲躲了三年零两个月,真的不想窝在林子里了。既然到了林外,何必再钻山林?我打量了一下眼前环境。在薄暮冥冥中,远处有山丘、村落,近处是田野。时值秋季,岗坡地里玉米正成熟。我掰来几株玉米杆,当作甘蔗嚼起来。那甜味,我觉得是天底下最甜蜜可口的饮料了。包里还有也仅剩有两袋方便面,我掏出一袋。必须补充食品,否则不管在哪里,都会露陷。有村落,便可能邻近乡镇,即使是偏僻村庄,估计也有代销店什么的小卖部。我慢慢向村落靠拢。
   天渐渐黑下来,还未走近村子,却看见距离我约四五百米、离村子尚有近两公里路的岗子上矗立着一所屋子。这是什么屋子呢?从远处看,一眼就看出是所旧宅。现在人家盖屋,基本都是楼房,即使是平房墙壁也用石灰、水泥粉刷得崭新明亮。而这所房子,竟是小瓦铺盖屋面,小砖砌的墙壁,且有几处屋面陷塌,墙壁上也出现几个大小不一的洞眼。而且孤零零兀立村外,可见,很有可能无人居住。这么一忖度,我心里顿然高兴起来,好久没有在屋子里睡过觉了。
   小心起见,我仍然迂回曲折地在屋子周围转了一遍,屋里悄无声息。这所屋子规模还不小,可以看出是三进合屋,坐北向南。到大门处,倒是有石框、石槛、石阶,但却没有门扇。这更证实无人居住。我大胆走进门。啊呀,里面倒廊磕壁,第一进全部敞朗,有四间屋子开架。接着是一个院子,院子里长满杂树,树下丛生荆棘,通往二三进的路只看到偶尔露出的石棱,全部覆盖着刺蓬。看看这第一进,虽然凌乱,稍加收拾,即大可容下一个人睡觉。于是我把一些杂乱物什戽到一边,在西南角收拾了约三四个平米片场。这么一来,天就擦黑了,好在刚升起的月亮圆又大,我想稍作休息,待村子里人声平静去看看有没有小店。可是一坐下,顿时感觉浑身痠痛,眼皮很沉重。
   “哈哈哈!”一阵苍老的笑声传来。我惊诧地立刻睁大眼,四处逡巡。不知道笑声来自何处。
   “嗬嗬嗬嗬!”又一阵笑声,是老年女人的。我仍然不知声音从何处发出。
   “咯咯咯咯咯咯!”这次是女孩子的笑声。我惊恐万分,难道有鬼不成?
   “哈哈!……嗬嗬!……咯咯!……”笑声犹如交响乐、大合唱,在屋子里轰然盘旋。
   我已经浑身瘫痪,目光呆滞,可以说是三魂丢其二,七魄失去六,早已奄奄一息。这时,似乎听到“哗哗”声,隐隐约约觉得有一股微风从耳边吹过,顿时头脑清醒了。只见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姑娘,从后面二进、三进姗姗而来,她身后的荆棘已然全然扫清,露出整齐石条铺设的路面。
   “老海,还认识我吗?”红裙子姑娘居然施施然走到我面前,脸上还微露笑容。
   我早已看出她就是我那次车祸的受害人。我目瞪口呆,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老海,你跟我一道到后面说,这里太简陋了,再说,还有人要和你说话。”她说完转身就走。我不自觉地跟在她身后,懵懵懂懂地走。
   到二进,见里面帐幔挂满,家具虽少但摆设整齐。她没有停步,继续向三进走去。到了三进,见一明两暗,中间两间是堂厅,只是门窗边挂了些帐幔,厅内正当中一把太师椅,靠墙两边各一排四五把椅子,椅子上都坐着年纪七八十的老人,有男有女,气氛庄重。红裙子姑娘领我走进屋,指着靠门的一张椅子说“请坐”后,就向上面正中椅子上坐的老人说,他就是老海,今天把他领来了。
   我不知道这仗势是什么意思还敢坐吗?只是不解地看着室内人众。
   “海小哥,你坐下。”正中椅子上的人说话了,声音苍老。待我坐下后,他接着说:“我们先作自我介绍一下,免得你疑惑不解。我是小红的爷爷。”他一指红裙子姑娘。“他们分别是我的弟兄和各位弟妇。今天请你来,是想让你知道小红这几年是咋过的。再说,我们知道了你有悔意,才来找你的。——她奶奶告诉这位海小哥。”
   “这位海小哥,今年多大啦?”估计是小红奶奶,声音有些尖利。
   “直接说,问那些干什么!”小红爷爷语气似是斥责。
   “今天好不容易请假出来,就好好轻松一下嘛!平时我们也不容易聚到一起。”小红奶奶语气竟有些像撒娇。“海小哥,告诉你,我家小红这几年就是四散飘荡,还经常被一些恶鬼追逐、嘲弄,不是我们经常看顾,她都没有存身之处。这还不是最苦的,到那雷闪交加的夜晚,她更是苦不堪言。每一道闪电,就如一支支利箭射穿她的心,每一通雷声,就是一个个千斤重锤,捶向她的头顶,她都奄奄一息。她又不能再死一回,就只能忍受一次次煎熬。因为她的骨殖还存放在你家,不得安葬,只有入土为安啊!”
   立刻,堂中一片哭声。我立刻感到负罪深重,想看清他们,可是明显觉得看清了,就是看不出样貌,连红裙子姑娘的样子也一片模糊。我立时想到,我只顾自己躲难,却没有想到已经断送了人家生命还要让人家身受如此大的苦难,真是太不该了,何况自己也没有摆脱痛苦的煎熬。
   我猛地站起来,郑重向他们深深一鞠躬,便大步走出三进屋子的门。正迈步跨门槛时,却不慎摔了一跤,一头跌倒在大门的石槛上,疼痛异常。我摸头时,发现还是睡在一进的三四平米的地上。原来是睡梦中伸腿时头撞了墙。但我起来了,走到门外,看到圆月已经偏向西天。我决心,明天去投案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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